顾维钧眉头一皱,微微叹了口气,开口说道:“阿绾以后还是莫要再提这些事情,我此时得到的大部分关注都是谎言所带来的,并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还是在适当的时候跟人家说明了。”
顾绾看着顾维钧如此模样,顿时一阵复杂。
“哥哥,我并未和那老夫人约定什么,只是说过她问过兄长婚事,我说未曾婚配,方才那般言论也只是开玩笑而已。哥哥不必在意。”
此时顾维钧叹了口气,站了起来看着顾绾说道:“我知道阿绾心思玲珑,也知道这是为我好,我不怪你。”
此番对话却让顾绾心中一阵思索。
看来她对这位温厚的兄长,还是不甚了解。
夜间就寝之时,顾绾辗转反侧,反复思索这几日的所作所为,她不知道自己是否高估了这个时代对于女性的容忍力。
大明朝法纪森严,对于女性管束尤为严格,只是沿海地区经济发达,也有女子外出务工养家糊口,所以风气相对开放一些,而且此地陆王心学颇盛。可就算是如此,顾绾依旧觉得她在做这件事情的时候,遇到了不少困难,这些困难非常容易解决,只要顾绾是一个男子,或者找一个男子做依靠。
此时窗外榆树也沙沙作响,伴着这等声音,顾绾终于进入梦乡。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便听见顾维钧郎朗的读书声。
院子东南角有一处破旧的小阁子,原本已然破败不堪,顾知找了人修缮一番才可勉强使用。而顾维钧身着一身蓝衣,在这破旧的阁子里读书。
其声温润如玉,郎朗清润,令人听之心旷神怡。
顾绾微微一笑,却也不去打扰顾维钧,只得自己用过早饭之后出门买了些东西,又急急忙忙的跑回来,拿着女子家缝补衣物的针线做了一个简易的笔记本,又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做了一根极为丑陋的炭笔。
不过也凑活能用,顾绾整理好东西,便跟顾知说了一声,出门去了。
此时太仓城内人群熙熙攘攘,太阳灿烂之极,若是站在这日头底下,不一会儿就会出一身汗,只是到底大家还是要出门讨生计的。
这等炎热的天气里,大部分人还是要做工的,太仓城以西大都是各种工场所在地,这里聚集了在农村失去土地到城市里讨活计的自耕农。
而这里已然穿了各式各样的工场。
无论是工场的数量,工场之中工人的数量,都不算小。
顾绾走在临河而建的工场房区,此时正是工时,所以这个地方并没有多少人,此时的工场并不会产生多少污染,只是由于巨大的人口聚集,造成严重的生活污水污染。
严格来说,这条微微泛绿的河水。是顾绾在古代见过的第一条被污染的河流。
顾绾拿着炭笔在纸上写写画画,想着写着,倒也不是觉得很热。她有一个非常原始的想法,可能并没有多大的依据,她上大学的时候喜欢研究社会学,虽然和她的专业并不符合,但是后来她才发现,一般的警察时常接触的东西,并非罪犯。
而是一群社会所创造出来,并且无法消化的人。
她面对过因为某种原因**的人,智力有问题老板不发工资的农村青年,还有触碰到法律黑色边缘的人。她一直觉得这是社会所造成的,和个人品质无甚关系。
短短的几年警察生涯,顾绾抓了一百来个贼,却见到无数无法被消化的人,她一直觉得社会问题最浅显的观察办法就是调查。
一定比例的社群调查。
而顾绾此时要调查的这个群体则是大明朝最为痛苦,最为关键的一群人。
她蹲在工场门外,拿着纸笔,看起来很奇怪。
工人们下工,离家近的回家吃饭,离家远的带着干粮,还有一些类似于包身工的人有幸留在工场吃饭。
顾绾来到饭堂中,倒是比顾绾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吃的好一点儿,起码一碗汤里面还是有些米的,菜也不至于是没有一点油水。甚至馒头还是管饱的,看来这一家工场的老板还是挺有良心的。
所谓包身工,就是卖身主家数十年的长工。正德年间安徽大旱,千里良田颗粒无收,灾民一路逃荒到各地,南直隶也来了不少,太仓富庶,接受了不少流民,这些流民的后代大部分成了此时的包身工。
顾绾穿着一身旧衣服,低着头,管事的倒也没有发现,顾绾在里面问了好多尚未出阁的小姑娘,也幸亏顾绾长了一副好面相,如若不然恐怕当真是被人给撵出去了。
问了一中午,顾绾早就的饿的受不了了,她离开这个地方,去买了一个大叉烧,找到一处僻静之地,坐在树荫下吃东西。
此地只有两位下棋的老先生,两位老先生说话温声细语的,看起来像是读书人。
一棋罢了,身着青衣的老先生转过身子,看到一位神情认真的小娘子正在拿着一个东西,写写画画。
“这位小娘子看着倒是有些眼熟。”坐在他对面的一位老者说道,这位老者正是当日在鹿王阁内嘲讽严嵩的那位。那位青衣老者微微一笑道:“程言兄该不会是见到一位貌美小娘子就说眼熟吧。”
这位程言虽说年纪不小,可是身后却有一桩风流韵事,广为流传,当年辞官归家娶了小他三十岁的秦淮名妓,也是一桩趣事。
程言老脸一红,清咳道:“汝中莫要如此,这位小娘子看着确实极为眼熟,乃是绪山先生的弟子,顾重言的侄女,当日在鹿王宴上见过一面,因十分聪慧机警,所以印象极为深刻。“
青衣老者摸了摸胡子,开口说道:“只可惜那日我恰好病了,未曾前去,老夫也是许久未曾见过子难兄了。”
两人正在说话时,顾绾便准备起身离开了。
青衣老者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顾绾手中宣纸上所画之物,眉头微微皱起,开口说道:“娘子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