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结伴走进屋内坐好,杨龙友稍稍靠近暖炉,目光首先落到曹文焕放到桌子上的一沓稿纸上。
“这就是曹将军的诗稿吗?可否让敝人拜读一下?”杨龙友微笑道。
“这的确是小弟信笔涂鸦之作,拜读什么的,小弟可不敢当,杨兄若是想看,只管拿去就是。怕只怕杨兄是当世知名的诗词圣手,小弟的拙作,恐怕难入杨兄的法眼,惹得杨兄笑话。”
曹文焕随口应承,将诗稿递给了杨龙友。
杨龙友郑重其事的接了过去,笑道:“这是哪里的话,曹将军真是高看敝人了,不过,曹将军的为人倒是很合敝人的脾气,豪爽大方,不愧是军伍出身,比那些酸气十足的家伙强得多了。前一阵子,我和松江陈卧子一起来到南京,他晚上躲在馆房里作诗,被我无意中发现,谁知他见我来了,却把新作藏了起来,我怎么要他也不肯拿出来,好生小气。”
说着,杨龙友眯起双眼,开始仔细观赏起曹文焕的诗词。
“松江陈卧子?他也来了南京?”方以智惊声接口道。
“是啊,我和他一起结伴来的,这几日,他正和复社中的几位友人商量什么事情……”杨龙友眉眼不抬,随口应道。
“松江陈卧子?难道他们说的是明末几社中的那位知名人物陈子龙?”曹文焕心头一动,即有些兴奋,又有些激动。看来此次来到南京,果然是不虚此行。刚刚踏足这块宝地,就接连认识了许多影响重大的人物,如果下去,对于他改变明朝历史的举动肯定是大有助益的。
可惜,父母双亲都不在这里,不然,当他们知道自己的宝贝儿子,此时正在和明末的众多知名文人打交道的时候,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感想?
曹文焕感慨的想道。
“文骢兄长,曹兄的诗词如何?”方其义按捺不住性子,杨龙友刚刚观赏诗词不久,他就问了起来。
“好好。”杨龙友轻弹宣纸,连声叫道,“曹将军果然是文武双全,如果不是亲眼看到这些诗词,敝人怎么也不敢相信,如此细腻艳丽的诗词,会出自一个雄纠纠的武夫之手。不过,这些诗词如此细腻如丝,莫非,曹将军也是风月场上的熟客?”
说到这里,杨龙友的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古怪的斜睨向曹文焕。
南京是烟柳繁华地,更是明朝风流才子们流连忘返的温柔富贵乡。天下知名的才妓多在江南,而又以南京居首。明末的文人墨客,都以挟妓斗诗为风雅时尚,秦淮河上的旖旎风月,使无数风流文士和达官显贵为之矫情,为之痴迷,这成为明末一种独特的文化。
杨龙友看了曹文焕剽窃曹雪芹的那些艳诗,禁不住就联想到了这方面上。红楼梦里的诗词大多都是风月之谈,曹文焕年纪轻轻,却把这些媚艳入骨的风月刻画得入木三分,也难怪杨龙友会有所怀疑了。
不过,曹文焕的脸上倒不禁一红,连称“不是”。
方其义又抢着道:“文骢兄长好不害臊,你以为曹兄像你一样,整日价就知道在风月场上厮混,对了,你和那位相好的李大娘怎么样了,我可是听说,自从文骢兄长去华亭县做了教谕,那位李大娘就和别人好上了,对了,是……是宜兴陈定生,我听姐夫说,他们两人每日成双入对的……”
话没说完,早被方以智一声喝斥打断了:“直之,不要信口开河,如此没大没小,成何体统。”
方其义不服气的道:“兄长,我哪有胡言乱语,子曰不以怪力乱神。这些都是姐夫说的,你问姐夫去。”
“哼,孙克咸就生得一张刁嘴,直之才多大年纪,早晚把他带坏了。”方以智皱着眉道。
“兄长,你这么说姐夫,小心我告诉姐姐去。何况,你背着姐姐,和那位姓卞的秦淮歌妓的事……”
“直之!”方以智再也忍不住了,脸上隐现怒容,方其义早就哈哈一笑,离凳逃走,和兄长隔着几丈远的距离,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唉。”
外人在侧,方以智也不好发作,撇了曹文焕一眼,苦笑一声,重新坐了回去。
“好了,好了。”杨龙友被方其义这么一闹,也显得有些尴尬。秦淮名妓李贞丽是他的旧日相好,以前两人情投意合,不过自从杨龙友离开南京去了华亭县做教谕,一走几年,李贞丽就和明末四公子之一的陈贞慧好上了。
风月场上的事情原本就当不得真,徜徉烟花柳巷也只是自命风流的文人墨客之间的一种消遣方式。可是杨龙友内心深处,仍然很不是滋味。
这些事情,曹文焕当然大致都是解一些。研究明末历史,根本就脱离不开那些刹那芳华的烟花女子,秦淮河上的风流韵事,曹文焕在现代的时候就耳熟能详。
“曹将军的诗词,敝十分喜欢,曹将军的脾性,更是让杨某一见投缘,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杨某做东,想请方家的贤仲昆、侯公子还有曹将军去喝上一杯,不知几位意下如何?”
杨龙友目光一扫,最后停到曹文焕身上。
曹文焕一愣,杨龙友虽然衣饰平庸,但是这话说的倒是很洒脱,他当然知道历史上的杨龙友就是豪侠之人,能文能武,所以遇到同样能文能武的曹文焕,自然有心结交。明末的文人都喜欢清谈政治,好交好维,这些原本并不稀奇。但是曹文焕心中仍然隐隐感到有些不妥。
按照方以智所说,杨龙友这次是慕名前来,可是这种作法未免有些突兀。他毕竟是刚到南京的地面,就算以前有些名声,也只是疆场上的一些功劳,那些武夫的功绩和这些自命不凡的文士之间,根本八杆子也打不着,人家犯不上大老远的从华亭县赶到南京,专门结识自己。而且,刚刚方以智说过,杨龙友和南京的著名书坊熟门熟路,如果要刻版出书,找他就可以了。
历史上杨龙友在这个时期一直在华亭县做教谕,他和南京的各大刻坊是如何熟门熟路的?而且,自己在文坛并无名声,杨龙友身为复社名士,主动前来示好,究竟有什么动机?难道真的只是被自己那些剽窃来的诗词震慑住了?刚刚他可是翻看了几页,心思似乎完全不在诗稿上面啊?
曹文焕压根就不相信世上有凑巧这回事,杨龙友此行肯定是有一番目的,只是现在还猜不出来?又和自己扯上几分关系?
“哈哈,难得可以让文骢兄长破费一次,我是肯定要去的,曹兄自从来了南京,一直撰写诗稿,怕是也没出去见见南都的风土人情吧?虽然寒冬天气,外面没什么好看的,出去透透气也是好的。至于侯公子嘛,嘿嘿,怕是去不成喽……”
方其义说着,故作高深的轻咳一声,眼睛却在众人面上一溜,惹得方以智又皱了皱眉头。
“哦?这是为何?”杨龙友奇道。
“文骢兄长有所不知……”方其义说到这里,发现兄长正恶狠狠地望向他,这才把到嘴的话强行咽了下去,然后用眼睛示意杨龙友。
方以智无奈,只好不自然的笑笑,道:“还不是太仓张天如,侯公子来到南京之后,去拜会复社的友人,张天如就对侯公子说,秦淮旧院有一名媛,叫做李香,能歌善舞,犹其善唱《玉茗堂词》,侯公子一时高兴,就……”
下面的话不用说,大家也都明白了。
曹文焕倒还正常,毕竟,侯方域和李香君的历史,对他这位科班出身的人来说,再熟悉不过。只是,侯方域和李香君的相识,原来是复社创始人张溥搭桥牵线,这倒有些意思了。斜眼去看旁边的杨龙友,只见他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脸上的表情明显又多了几分尴尬。
曹文焕先是奇怪,随后就恍然大悟。这位秦淮名妓李香君,原名李香,正是另一位秦淮名妓李贞丽的养女。李贞丽原来是杨龙友的旧好,据说,李香改名李香君,也是出自杨龙友的主意。甚至李香的闺居“媚香楼”的名字,也出自于杨龙友的手笔。如今,他的旧日情人又和另外一位复社名士陈贞慧好上了,而这位少年才子侯方域居然又迷上了李贞丽的养女李香,这怎能不令杨龙友尴尬异常?
幸好,杨龙友天生豪爽,仅仅是一个愣神,立刻笑了起来:“无缘结识侯公子,倒真是人生一大憾事。不过来日方长,今日有幸结识了少年英杰曹将军,也是一大快事。走走,只希望几位不要拔了杨某的面子,现在就出去喝上一杯,尽尽酒兴。”
杨龙友热情相邀,曹文焕心念一转,就欣然答允了。他现在正要结交天下的豪杰,为今后的事业做准备。改变历史并非一朝一夕之举,而涉足以后官场,更不可能孤家寡人。封建政治,决定了要做出一番大事业,必须交游广阔,甚至要结成广泛的联盟。
熟知明末历史的曹文焕,深深知道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