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平阳长公主没想到陈娇竟然大怒,怔怔的看着她,停顿片刻后才言之凿凿道,“当年我母亲确实有‘私相授受’之错,不过绝不可能毒害娘娘,其中定有误会,不然父皇在世也不会不下定论。娘娘如今嫁与陛下更应体谅陛下,怎么能固执己见枉顾事实?”
枉顾事实,固执己见,呵,平阳公主用的真是一口好词!王娡害她陈娇前世无子凄凉半生,如今还敢说王娡冤枉,陈娇看她才是黑白颠倒、扭曲是非!
“长公主既然说景皇帝当年不下定论,那你可曾听说景皇帝临终叮嘱天子绝不可尊王氏?!”
景帝临终当着众多嫔妃和薄皇后的的面留遗命给刘彻,平阳公主不可能不知道,她只是抱着侥幸心理,抱着陈娇单纯易哄,刘彻亲缘难舍的侥幸心理。
“此一时彼一时,娘娘难道就希望陛下被冠以不孝骂名受天下人耻笑吗?”
陈娇冷冷的看着平阳公主毫不留情的厉声道:“长公主,难道你要陛下不遵先帝遗命才算是孝吗?呵,那我陈娇在这里就明确告诉长公主,长公主的请求我绝不应允!若我是长公主我也绝不会在陛下面前厚着脸皮再提起,尊王氏为太后于孝是不敬当今皇太后,于忠是不忠先帝遗命,如此不忠不孝的罪名我陈娇担不起!若是长公主觉得凭一己之力可以罔顾先帝之命,无视大汉礼法,藐视太后为难天子,那么长公主尽管亲自去求陛下。”
陈娇的话说的不可谓不难听,偏偏又句句在理不容辩驳。身为先帝长女却不顾先帝遗命忽略当今太后,身为大汉公主却枉至汉律妄图追封罪妇为太后,在陈娇的一番训斥平中阳公主的做法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大逆不道罪该万死。
椒房殿内殿里宫人宦官众多,他们低着头敛着声,可平阳公主跪在地上生生就觉得那么多双眼睛都在看着她,她满脸火烫好像脸皮都被扒了一层。
“长公主请回吧,倘若长公主觉得我陈娇不近人情尽管去陛下面前尽力诋毁,不过是非公断自在人心。”陈娇森严的眼神看向殿外,声音冰凉冷硬,“来人,送客!”
平阳公主简直难看到了极点,她不请自来到椒房殿拜见陈娇却因为自己的要求被皇后赶了出来,陈娇的这种做法她当真下不来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跪在椒房殿冰冷的地砖上,当她不知过了多久才被侍女搀扶起身的时候,眼中早已只剩陈娇决然离去的孤傲身影。
这一刻平阳有一种错觉,在那个高贵骄傲美艳不可方物女人身上她竟然看到了与少年天子极为相似的冰冷和决绝,甚至那种如出一辙转瞬即逝的残酷。
刘彻当天很晚才回宫,早已过了掌灯时间。当他跨进椒房殿内殿大门的时候通明的灯火早已照亮了雕梁画栋的大殿,也将矮几前一身兰色常服散髻皎颜的陈娇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远远看去温暖柔和。
世上的美女万千,刘彻生在帝王之家自幼就见惯了美丽的女人。他曾以为自己的父亲拥有世上最妖娆的歌姬,最妩媚的侍妾,最优雅的夫人,最端庄的皇后,这些女人都很美,美到每一个都能俘获不同男人的心。
可是刘彻却觉得她们没有一个能像他的阿娇那样,能够俘获全天下所有男子的心。
他的阿娇生的美,非常艳丽却又并非妖冶,非常端淑又绝不厚重,她美得很耀眼,美得很大气,骨子里透出一段天然的冰灵贵气,无人可及。她杏眼桃腮目带瑰丽,笑的时候古雅的菱形小口唇角微扬,那一刻即使寒冬的连坚冰都会倏然融化。
刘彻站在门外,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拢在袖中,就这样远远的看着陈娇,怔住了。
“陛下。”陈娇转过头对他微微一笑,眼底的和柔恬淡仿佛是一泓蜜水,随着她潋滟的眸光欣然晃动。
每一个人都有一生不曾忘怀的安静画面,就像这一刻刘彻眼中妆容素淡温暖又优雅的陈娇。
刘彻闪神,然后才在宫人的接引下走进大殿,他看着陈娇面前的矮几上放着几样吃食眉心微蹙:“没用过晚膳?朕不是命人传话过来说不必等朕用膳了吗,怎么还没吃?”
刘彻的声线里带了一点不悦,余光看向身后的曹小北。
曹小北紧张的上前想要解释,就听陈娇温声道:“曹宫监遣人回过了,臣妾吃过了。”
刘彻这才收回了看向曹小北那微寒的锐利目光,颔首问道:“那皇后摆这些是何用意?”
“陛下请坐。”陈娇微笑着邀请刘彻坐在她对面,亲手打开了桌上最大的一只漆盒,刘彻探身一望,里面竟是冒着热气的清蒸红蟹,上面撒了同蒸的姜蓉,那清新的蟹子香味伴着新姜的味道极其诱人。
“胶西王费了不少劲才命人把海蟹送进宫来,听栗娘娘说光是续了海水的木车就准备了六七口之多,一路还要用当地冰窖的寒冰降水温,这才把这一车活蟹子运进京来。”陈娇一边解释一遍问刘彻,“陛下今日不回来用晚膳险些错过了栗娘娘的美意,怎么样,臣妾够不够意思?”
刘彻看着陈娇火光下灵动的眸子,而后唇角微扬:“食□□人,那朕尝尝。”
刘彻在饮食方面极有规律,成年后鲜少在晚膳过后吃东西,即使深夜问政也只饮汤水不进食糜饼饵,他说食□□人其实真正令他心动并非是肥腴的蟹子,实则是陈娇的心意。
“大寒,命人去把陛下的常服取来。”陈娇吩咐道。
即在椒房殿内殿刘彻并不避讳,他松松的张开双臂让侍女服侍换过外袍取下玉冠,自己只是沉静的看着明亮灯火之下的陈娇,看着她很认真的剔着蟹肉。
刘彻在宦官跪地呈上的铜盆中净过手,将擦手的白绢潇洒的丢在盆中而后换了个舒适的姿势半卧在矮几之后的平席上,靠着软枕微合双目看起来有些乏累。
“陛下累了?”陈娇放下手中的螃蟹也净了手,顺势跪坐到刘彻身边问。
“还好。”刘彻单手支额仍旧闭着眼睛,微微一笑。
他这个样子懒散极了,却也因为此刻的放松令少年天子眉宇间时常紧锁的锋锐威严淡去不少,看上去更像个清闲俊美的贵族公子。他剑眉斜飞眼线细长,通明的灯火之下连浓密的眼睫都看的十分清楚。
虽然早上不太高兴但陈娇午间大杀了平阳公主的威风,晚膳又因为味道鲜美的海蟹十分尽兴,心情也算不差,此时看到刘彻在她面前完全放松的神态竟也感到几分静好。
她用银筑夹起一点蟹肉,沾了冷醋送到刘彻唇边,刘彻唇线诱人的薄唇微微轻启便吃了进去,慢慢咀嚼下咽,神情悠然道:“好味道,朕若不是被父皇立为太子此刻恐怕也能在胶东吃上最鲜美的海蟹了。”
陈娇又为他加了一筷,刘彻不睁眼却也知道陈娇的用意,他唇角仍旧带着淡淡的笑意却微微摇头示意不要了。
“给朕倒杯酒。”刘彻淡淡的说。
陈娇依言为他倒了杯酒,端起来。
“都出去,真跟皇后说几句话。”刘彻没有接那杯酒却用滑落在腰间的手握住了陈娇的手。
“朕若不是天子,可能也不会有这许多烦心事。”刘彻淡笑依旧,声音里却多了几分自嘲和苦笑。
“陛下在王大人家中不是见到有才之人了吗?”陈娇放下酒杯道。
刘彻低低的笑了一声仍是自嘲的语气:“呵,朕这一年见到了不少有才之人。”
“陛下以后要成一代霸业,自然要有名臣辅佐。”刘彻的那可雄心陈娇明白,他如今刚刚即位束手束脚的无奈陈娇更懂,“陛下,朝堂之事我不太懂,但是我小时候父亲曾跟我说万事要徐徐图之,准备万全。”
刘彻的建元新政虽然深谋远虑但它的阻力太大无疑是注定失败的,陈娇虽然重生但也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帮刚刚即位的刘彻翻转局面,只希望能用隐晦的办法告诫他不要那么急于求成,或许即将开始的新政还有些转机。
“好阿娇……”刘彻伴着轻叹喃喃的念了一句,这一叹有些欣慰又有些无奈,更多的确是落寞。
“听陛下遣来回报的宫人说陛下在王大人家遇到了董生,相谈尽欢,这不是一件应当高兴的事吗?”陈娇听刘彻的声音压得很低,于是将矮几上的酒尊拿起来端到近前。
“朕有的时候看着朝会上的文武百官竟有种神奇的感觉,朕觉得他们不是朕的臣子,而是朕的麻烦。”刘彻忽然睁开眼睛,深沉如夜色的眼眸闪动着果决坚定的光芒,他拿起酒樽仰起长颈一饮而尽,重重落下的酒尊在矮几上发出沉闷的声音,“朕迟早要解决了他们!”
“厚积薄发,陛下的隐忍总会有回报的。”陈娇看着刘彻笔直而硬朗的的脊背轻声说。
刘彻回过头,唇边有带上了笑容,他又握住陈娇的手双眸明亮,语气诚恳而欣慰:“阿娇你知道朕为什么特别钟情于你?因为你懂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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