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去见许姐姐吗?”今天孟珏的心思真的很好猜,因为云歌也和他想到一起。
“现在要到少陵祭奠恭哀皇后岂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孟珏轻笑,“我们就去看看平君妹子吧。”
这句话不用解释云歌也听得懂,他们要纪念的是很久以前在七里香制酒卖酒的许平君,而不是在深宫中最后抱憾而终的许皇后。
两人很容易得找到当时孟珏、云歌、刘病已、许平君和刘贺一起野餐的小山坡。有些记忆永远就在那里,只是埋藏得深,自己都不知道原来这么珍贵。
山坡上还是一片葱绿,初夏的时节正是花开的时候,零星野花也将山坡装点得很美丽。太阳已经快要落山,夕阳照着得有些刺眼,但却正好温暖。
很多年前,他们在这里吃饭、喝酒、谈天、嬉戏。她和许姐姐斗草拼酒,大公子被两个主厨戏弄,云歌在这里放飞萤火虫,五人在绢布上写下愿望……往事从眼前闪过的时候云歌好像真的可以听到笑声,闻到菜香,看到萤火,只是站在这个山坡上云歌的眼泪就已经落了下来。
一旁的孟珏想要安慰却也没有办法,只能默默陪着她。
云歌来到那颗大树下,伸手寻找着当时留下的标记,那是在腰际的树洞已经移到了胸口高度,而且明显已有被破坏的痕迹,现在已经长成了难看的伤疤。
他来过了。
云歌收住眼泪从手上掏出一把小匕首,孟珏一惊,是他当时在这里送给云歌的匕首。她竟然还带在身边。
打开树洞后里面空空如也,没有桐油布也没有绢布。
云歌再次摸了摸树洞周围的痕迹,刘询是什么时候来看的?姐姐死后吗?他可看见自己为姐姐代笔写下的愿望?他可有一点后悔?!
“云歌!”看到云歌的眼神慢慢从忧伤变成怨恨孟珏叫醒她。
“我没事,”云歌抹了抹泪痕转身在树边的草地里拔下三根长草对着晚霞三拜,“姐姐,原谅云歌那么晚才有机会回来看你,你可还好?”
“这几年云歌游遍了各地,尝了各种美食好酒,但是没有一种酒可以和姐姐的竹叶青相提并论!还有啊……”
云歌开始断断续续对着天空说着这几年间的经历,就好像云的那边真的有一个人静静得做着女红,微笑着听着她的唠叨。
云歌的泪水又不停的落下,每说一句话眨一下眼睛就多落一行泪,最后泣不成声蹲坐到地上抱着自己的膝盖,将头埋在手臂中。
孟珏听她每一声抽泣也向针扎在自己心头一样,若说孟珏在长安真心待过的人也只有云歌和平君两个了。他在云歌的旁边坐下,在她的肩膀上轻轻得拍着,连这个安慰的动作他都做得小心翼翼,好在云歌并没有拒绝。
云歌刻意感觉到孟珏的小心,本能的抗拒后却没有推开他,慢慢止住了哭泣。
“孟珏,你当时许了什么愿?”
“什么都没有写。”
“嗯……”云歌抬起头来依然看着已经落得只剩一半的夕阳,“为什么这世上如此不公?”
孟珏无言。
“对你不公,对我不公,对陵哥哥不公,对许姐姐也不公。”云歌轻轻得说着。
“世上任何人都可以说自己不幸,生在了贫苦家庭,或是得了丑陋外貌,亦或是遭了飞来横祸,一帆风顺的人哪里去寻……只是我们这群人都不幸得有些极端了,”孟珏的手停下了轻拍的动作,却依旧握着云歌的肩膀,“你以为刘询是幸运的吗?老天在他还在襁褓中时就夺走了他所有的亲人,而我因为他的生存而失去了自己的亲人,平君和刚出生的小公主一起离开人世,刘询这个皇帝也是当得提心吊胆。所以喊不公,老天爷不会对你好一点的,只能自己对自己好一点。”
云歌抬头看到孟珏看着远方的侧脸,他变了很多,曾经藏在面具下的愤世嫉俗已经全然不见。太阳已经落入了地平线之下,云歌觉得风有些冷,放肆自己往孟珏的方向靠了靠。
其实云歌也不知道自己这一个月来在坚持些什么,刻意得疏远孟珏,却在这样的时刻还是想要依赖他。孟珏收了收手臂,云歌能够这样靠近就已经让他很满足了。
“陪我喝酒吧,”云歌伸手招呼远处的小二,“可有竹叶青酒?”
“有,有。我这就去给客官拿。”
小二上了酒后被云歌打发走了,让他关了店铺回家。云歌和孟珏则是来到了<一品居>的屋顶上坐着。
云歌没有和孟珏碰杯只是仰起头来一饮而尽。孟珏拿着酒杯看了一会儿也是一口吞下。他已经整整四年没有碰过酒了,死里逃生后再也没有理由喝酒,也没有兴致喝酒。
转眼间云歌已经半壶灌了下去,孟珏也没有要阻止她的意思,只是陪着她喝。
“孟石头,你知不知道自己有时候真的很残忍?”云歌又是一杯。
孟珏无言,只是将酒饮下。
今天云歌想说什么就让给她说吧。
“十三岁的我在做什么?每天在研究些毫无意义的食谱!每天在和三哥斗气!每晚都在看星星做梦!为什么月盛要却要承担这些?!”云歌索性拉起了孟珏的衣领摇晃起来。
“你说啊!你回答啊!为什么所有的不幸都发生在我们的身上?!为什么努力让自己变得幸福都是做不到的事情?!你说啊!”
孟珏用一只手握住胸前云歌的双手,但是她用力往后一抽,没想到整个人都向后倒下去了。云歌现在的状态从四层的楼顶摔下去可能连命都会丢了,孟珏连忙再次伸手去拉她!
云歌也是感觉到自己重心突然不稳有一刻的清醒,连忙扯住孟珏的袖子死死抓着。
孟珏把云歌拉回来后领口被她扯开了一大半,云歌还没来得及尴尬就已经看到了孟珏锁骨下的一个大伤疤。
孟珏察觉到她的异样赶紧要把衣服拉好,但是云歌却来了劲,也是借着醉意扯开孟珏肩上的衣服。但是看到的场景却让她吓得失声。
云歌抬头用眼神提出质问。
“说来话长,以后再跟你解释。”孟珏拉好整理好衣服倒了一杯酒喝下。
云歌握着他的手臂的双手越收越紧,直到孟珏吃痛他才又重新转过头来面对云歌。
“云歌!不要任性了,以后有机会我会好好解释的。”孟珏想要握住她的手,云歌乘机撩起他的袖管,左手的小臂上也有一处伤疤,同样是箭伤。
“不行,你今天必须说!”
孟珏只能低低得叹了一口气,将云歌扶正坐好,但她却还拉着自己的手臂不肯放手。
“是刘询。”简单的三个字就让云歌的手一紧,孟珏甚至可以感觉到她的身体已经开始颤抖。
云歌知道这其中孟珏还有不少没说的,但光是听了这些云歌就已经再次落泪,已经记不清这是一天里的第几次了,似乎是要把四年以来所有忍下的眼泪全部流光。
“他一共射了多少箭?”
“云歌,别问了。”
“难道是要我自己来确认?”云歌的语气火爆,完全没有顾忌什么男女授受。
“十五箭。”
此刻云歌的指甲隔着衣袖都已经快要刺入孟珏的皮肉中。
“云歌……”孟珏硬是掰开她的手将她整个人圈入了怀中,她在哭,她在发抖。
“不必为了这件事再记恨刘询,他欠你我的早就是一条命还不清了的。但是现在我们又耐他何?就算复了仇,但是皇帝被杀天下又会大乱,虎儿还年幼,势必又要多出几个霍光、上官桀之辈。”
“这四年你是怎么活过来的?”
“哼,”孟珏轻轻一笑,“你说我没有变,但已经死过一次的人怎么会不变?收云儿和月儿为徒算是我一生做得最对的几件事情之一了。回到大漠,回到和义父一起生活过的屋子,照顾教育这一对孩子,似乎可以慢慢理解义父当时选择离开时的心境了。这次的事情我也不愿意牺牲月儿来解决,但是……”
云歌已经累倒在孟珏怀里,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情,才回到长安一整天云歌就好像把过去的伤和痛又重新经历了一遍,她真的太累了。
孟珏搂紧云歌,望向星空,回长安到底做得对不对?
云歌在一阵药香中醒来,定神一看发现坐在桌前的是孟珏。
“你总算是醒了,快起来吃点东西把药喝了。”
“你怎么进来的?”云歌拉着被子不肯坐起来,这孟珏怎么还是这样随便进自己的房间?
“当然是推开门就进来了啊。云儿一大早带月儿出去了,昨天忙了一天你没有及时喝药,所以要赶紧补上。”
“我知道了,你先出去。药我自己喝。”昨晚多半又是他把自己从屋顶上抱回了房里,云歌想着都有点莫名恼火。
“有时候真不知道你在扭什么,”孟珏只能无奈,原以为这两天至少和云歌稍微拉进了一点距离,但她好像又突然回到了一月前的状态。
“张嘴!”孟珏索性坐到了床边连着被子把云歌拉了起来,她还没来得及挣扎嘴里就已经塞进了早餐准备的小馒头。
“嚼阿。”
云歌背靠在墙上瞪着眼睛看孟珏,好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一般。嘴里塞了馒头又说不出话来只能大口大口得先把东西吃下去。
“这是解酒汤,先喝这个。”孟珏端来了两碗汤药,一碗乌黑似乎是治病的药,现在他递出的是为了帮云歌缓解一下昨天喝酒以后的宿醉。
云歌吞下了食物后乖乖接过解酒汤,味道很好,不知道孟珏用了什么材料来制喝起来竟然甜甜的。很快一碗就见了底,难道是因为昨天流了太多眼泪身体缺水了?
“喝药吧。”云歌缩了缩身子,光是看着一团黑的药碗她就觉得舌头发麻,这药该是有多苦啊。孟珏将药碗向前伸了伸,意思是必须喝了,云歌被锁在孟珏和墙壁中间,想逃也没有办法。
药不仅苦,还辛,又夹杂着五味子的酸味。喝药的那几秒种云歌多么希望自己也能食不知味,恐怕只有那样才能安然无恙得将这么一碗药喝下去!
药碗见底后的一霎那云歌张大嘴巴喘气,却没想到孟珏又乘机将一颗圆圆的东西投进了她嘴里。
“不苦了吧,是枇杷露制的糖。”果然云歌的口中一下子充满了糖的甜味,喉咙里也清凉起来,再感觉不到让人反胃的苦味。
孟珏已经站起身来,总算是把这些东西都灌倒她肚子里了,如果刚才自己出去了,不知道云歌要多久才能将那碗汤药喝下去。
“你什么时候做的这糖?”云歌似乎开始享受嘴里这甘甜又清凉的味道,她也算是吃过不少的美食小吃,但这般好吃的药食却是第一次遇见。
“昨天晚上,制起来并不困难。”
“糖还有吗?”云歌心急,直接将口中的硬糖嚼碎了,因为还没有完全冷却,糖芯中竟还包裹着一点枇杷浆露,“我的病难道不能天天吃这枇杷糖治好吗?”
孟珏回头,嘴角带着淡淡又无奈的笑容,“你这是还醉着酒吗?”
“不能吗?那就再给我一颗吧!”云歌的语气让孟珏吓了一跳,也让自己吓了一跳。
云歌下一刻就在心里责怪自己,她这是在跟孟珏撒娇耍赖吗?难道因为一颗糖就被收服了?但是看到孟珏拿出装糖的小瓷罐时云歌的眼神又立刻亮了起来!
“云歌,这是药,不是糖。一天最多不能超过四颗的用量,”孟珏将罐子交给了云歌,表情多是医者的严肃,“嗓子不舒服或者突然咳喘的时候吃一粒。不犯病的话每天早晚一颗就足够润肺了。”
云歌接过罐子,但刚才的嘴馋好像一下子被浇了冷水。看她像个孩子似的捧着罐子犹豫,孟珏此时真的很想上前摸摸她的脑袋安抚一下,有时候的云歌似乎还没有月盛懂事。
“快起来吧,罐子随身带着,大约可以吃七天的样子。到时候再给你做。”孟珏说完已经推门出去了,但又听到门外传来的声音,“我今天有些事要去办,你自己在长安逛逛吧。”
房间里突然安静了,云歌握着罐子回忆昨天的事情。
;</一品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