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云中郡守,就不得不提到云中城,在汉室的北方防线,究竟承担着怎样的战略地位。
在过去,汉室在面对匈奴骑兵大集群时,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被动防守姿态。
双方发生冲突,也基本都是‘匈奴人想抢点东西’‘汉军想赶匈奴人走’。
自太祖高皇帝刘邦身陷白登之围的平城一战后,匈奴人便再也没有生出过‘拉开架势,和汉军主力打上一场’的念头;
汉室也一样——为了尽快安定内部,汉室也从来没有生出过‘于匈奴贼蛮决一死战’的打算。
因为那一场平城战役,让汉匈双方都清楚地意识到:对面这个大块头,不好惹!
很不好惹!
非常不好惹!
真要拉开架势打一场,那最终结果,只会是一死一伤,甚至是两败俱伤。
所以过去这些年,在有关边境,尤其是可能引起大规模冲突的事务上,双方都保持了很大的克制。
——匈奴人担心自己的举动,可能会刺激到汉室,导致汉室举国而动,把几十万重步兵集群堆在长城一线,所以很少会派骑兵大集群南下;
大多数时候,都是幕南、河套地区的零散部族自己想要抢点东西,才以小股骑兵靠近汉边,打打草谷。
至于匈奴单于庭,在平城一战之后,便再也没有派出过助理部队,只隔三差五的派使者南下,从汉室敲诈一点东西。
比如茶叶、盐粮、布帛之类。
反观汉室一方,也同样担心匈奴人,会纠集几十万骑兵集群南下,让边墙糜烂;
与此同时,在天然兵种劣势的前提下,汉室也并不十分乐意调动全国的力量,去长城一线,和匈奴人打一场注定无法胜利的战争。
所以,对于匈奴单于庭隔三差五的敲诈,汉家君臣,无论是曾经的太祖高皇帝刘邦、丞相萧何,还是如今的天子刘盈、丞相王陵等人,都是咬牙切齿的答应了下来。
因为对于汉室而言,调动全国的力量,去长城和匈奴人大眼瞪小眼,最后还要眼睁睁看着匈奴人,把阵亡将士的尸体抢走,是非常没有性价比的选择。
与之相比,给匈奴人送点‘礼物’,虽然有些屈辱,但起码性价比不算太低。
当然,汉室也从来没想过生生世世,都通过类似的‘礼物’乃至和亲,来避免边墙被匈奴人侵略。
准确的说,这只是权宜之计。
——我现在打不过你,所以我跟你好声好气,你伸手要东西,只要不是太过分,我都尽量满足你;
——但等我啥时候打得过你了,我特么第一个揍你!
也正是带着这样的想法,汉家君臣在过去这几年,或者说近十年的时间里,付出了极大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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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一场马邑大捷,将一个事实,清晰无比的摆在了匈奴人的面前:
——嘿!小子!
——我打得过你了!
——像过去那样,你一伸手,我就好吃好喝伺候你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咱俩往后怎么处,你自己掂量着办!
!
而这样的巨大变化,必然会让匈奴人,陷入一段漫长的感官愚钝当中。
——什么?
——我堂堂大匈奴,打不过汉人了?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
这样一来,汉匈双方新的战略格局,便必然会出现。
出于马邑一战所体现出的客观事实,自知有能力击败,甚至击溃匈奴骑兵集群的汉室,必然会采取愈发强硬的措施、愈发强硬的姿态,来捍卫自己的利益。
过去这些年所遭受的屈辱、所遭受的损失,汉家都必定会一点一点拿回来!
反观匈奴一方,或许会被马邑一战打疼,却也绝不会被打怕。
恰恰相反,仍旧沉迷于‘草原霸主’之美梦的匈奴人,必然会一扫过去,对汉室‘能不惹,尽量别惹’的温和态度。
哪怕只是出于报仇、维护草原霸主威严的考虑,匈奴人也必将会在马邑一战之后,采取愈发强硬的措施。
也就是说:汉室知道自己打得过匈奴人了,所以会愈发强硬;
而匈奴人不愿意承认自己打不过汉人了,所以也同样会愈发强硬。
双方同时强硬起来,谁都不退让,就必然会使双方的关系愈发紧张,并最终,促成一场必将发生的武装冲突。
这,就是马邑一战,为汉匈双方战略格局,所带来的变化。
——马邑一战,彻底唤醒了汉室的铮铮铁骨,和华夏民族‘炎黄之后’的自信,也同样唤醒了匈奴人不服输、不认输的坚韧特质!
在这样的变化之后,汉匈双方的矛盾,已经是没有了丝毫缓和的余地。
在过去,汉室不希望边境受到侵略,也自知暂时打不过匈奴人,所以即便是感到屈辱,也基本会满足匈奴人大部分要求;
而匈奴人,也同样不希望和汉室打个两败俱伤,所以即便觊觎中原的富庶,也很少会对长城以南的汉室疆域动心思。
但马邑一战之后,双方,都绝对不会再退让了。
因为汉室,拥有了足够强大的实力,没有继续退让的必要;
至于匈奴,要想维护自己草原霸主的地位,便也绝没有退让的余地。
过去这些年,对汉室始终贯彻的强硬姿态,也会让匈奴人拒绝接受退让。
明白了这一点,就能很容易的得出一个结论:
——马邑一战,只是开端!
——在未来,在匈奴人熬过马邑一战带来的巨大损失、阵痛之后,汉匈全面战争,便将拉开序幕!
而在未来这场可能历时数年、十数年乃至数十年的汉匈大战当中,云中对汉室的战略意义,便可谓是重中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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摊开地图,就不难发现:汉室的北方防线,其实是西边低、东边高;
自东边境的燕国右北平郡,到西边境的北地、陇右一线,汉室的边境线是一点点收缩向南,并于陇右、北地二郡的西北方向,勐地凹了下去。
凹下去的这部分,便是华夏民族遗落的王冠:河套草原,也就是如今汉室人口中的‘河南地’。
而在汉家这段自东向西逐渐收缩,到陇右、北地更是勐地凹下去的边境线上,云中城,却是极为耀眼,也极为关键的一个战略点。
——汉室实际掌控的北方边境线,于云中城的南北直线距离,超过三百里!
换而言之:云中城,是汉室插入草原的一座‘飞城’!
只要汉室无法突破汉匈边境线,位于边境线以北三百多里的云中城,就将立即成为一座孤城!
可即便是如此,云中城,也依旧被汉家朝堂花费巨大的精力,从汉七年维序至今。
为什么?
——因为云中,就是汉室插入匈奴草原的一枚钉子,是汉家设立在边境线以北数百里的前哨站!
为什么是汉七年?
——因为云中,是汉七年那场汉匈平城大战,太祖高皇帝刘邦凭借‘身陷白登之围’的代价,从匈奴人手里抢回来的!
为了能提前预知匈奴人的动向,同时,也为了能保留最后一丝‘北出长城,马踏草原’的可能性,云中城,就绝对不能脱离汉室的掌控!
而过去,云中城在汉匈双方战略局势当中的战略意义,就是一座单纯意义上前哨站。
就像此次的马邑一战,虽然云中城最先被匈奴人攻破,但汉室也早在匈奴人出现在边境线之前,就早早通过云中城内燃起的烽燧,得知了匈奴人南下侵略的情报。
有了这个基础,汉室才能赶在匈奴人兵临城下之前,迅速布置好防线,甚至向此次马邑一战一样,提前安排好埋伏圈,坐等匈奴人落入包围之中。
但在未来,在汉匈双方战略格局发生改变、边境局势变得愈发严峻、紧张的未来,云中对汉室的重要性,只会更高。
——因为在未来,汉军很可能不再龟缩防守,而是在羽林、虎贲这样的精锐重步兵掩护下,走出城墙的庇护!
到了那时,作为汉室插入草原腹地的前哨站,云中就可以摇身一变,变成汉室反击的中转站!
这个中转站,将保证汉军在未来的汉匈打仗当中,保留反击,尤其是跨境反击,将战火烧去草原的能力;
反观匈奴人,也同样会意识到这一点,从而对云中加强防备,乃至于加大抢掠,乃至攻打力度。
换而言之:在未来这场肉眼可见的汉匈大战当中,云中,就将是汉匈双方心中,优先级最高的战略点。
对汉室而言,云中守得住,汉室就有反击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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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之,对于匈奴润而言,只要能攻下云中,那就算正面战场败了,匈奴人也根本不用担心正面战场的失败,会引发连锁反应,将战败的匈奴溃兵逆推回草原,乃至于将汉匈边境逆推回秦长城一线!
结合这此间种种,再考虑到过去这场马邑战役,是以‘云中城破’作为开端,也就难怪这三位老臣,脸色为什么会这么难看了。
——云中的重要性,母庸置疑!
并且在肉眼可见的将来,会越来越高!
而过去的云中、现在的云中,却连‘前哨站’的战略角色都无法担任,甚至在这场马邑战役中,被匈奴人毫不费力的攻破!
要想改变这样的局面,将眼下这座千疮百孔、随时可能倒塌的云中城,改造成将来,可供汉军主力北出长城,马踏草原的前哨基站······
难度很高。
而且即便是在这样的高难度下,完成这个既定目标的首要前提,也是先为云中城,找一个合格的掌权者。
正所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只有一个合格,甚至优秀的领导者,才能改变云中城现在的状况,并将云中城,打造成汉室需要的模样。
而这样的人选,如今的长安朝堂,其实也很缺······
“唉······”
“国朝苦无良士、贤臣久矣;”
“又何寻弓马娴熟、更具谋算之能之‘云中守’啊······”
王陵一声无奈的苦叹,惹得一旁的陈平也缓缓点下头。
“莫言云中一郡、一城之守;”
“便是边墙诸侯之国相,朝堂亦再三筹谋,方可勉强得一‘尚佳’之选。”
“更况云中日后,必当正临匈奴胡骑,其将若有勇无谋、有谋无勇,皆无以治云中。”
“有勇有谋,又可战于匈奴之将······”
“唉······”
同样满是愁苦的说着,陈平也终是唉声叹气的低下头去,表明自己也实在想不到合适的人选。
至于张苍,则似乎在想些什么,又没有下定决心,始终没有开口。
见三人都拿不出合适的人选,刘盈的心中,也不由得浮现出一个久违的人名。
“中郎魏尚······”
“——如何?”
怎料刘盈话一出口,内史张苍便勐地抬起头,望向刘盈的目光中,更是立刻带上了一抹‘陛下也是这么想的?’的神情。
见此,刘盈心中也稍有了底,见王陵、陈平二人仍有疑虑,便也为这二人,说起了魏尚的来历。
“中郎魏尚,槐里县人士,年方三十有余;”
“——汉匈平城一战,太祖高皇帝身陷马邑之围,中郎魏尚,便随于太祖高皇帝左右。”
“汉九年,周吕令武侯吕泽战殁代北,太祖高皇帝遂以陈豨为代相,统掌边墙防务,又使魏尚为北地郡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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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陈豨起兵作乱,边墙空漏,北地尉魏尚发北地骑,于边墙一线巡视,以戒胡蛮南下。”
“汉十一年,太祖高皇帝召魏尚回京,仍为中郎,兼太子舍人······”
听闻刘盈此言,王陵、陈平二人只立时昂起身,摆出一副‘战术后仰’的姿势。
——哦
——是陛下的潜邸之臣呐?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倒是张苍,在刘盈提出人选之后,又细说了几句。
“魏尚其人,历来以治军严谨,又赏罚分明而着称,其麾下将士,于魏尚皆无有不服者。”
“夕为北地郡尉,恰逢北地郡守出缺,凡北地军、阵之事,皆由魏尚一人全掌。”
“今云中之况,亦同于往昔之北地;”
“以魏尚为云中守······”
“嗯。”
“——当乃最佳之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