笫七章: 小 舅
(一)
(尊敬的编辑:己将过分之处作了修改,请斧正。写到忘情时不觉跨了双黄线,感谢不吝赐教。)
“小舅,这几年你到那里去了?”三人坐定后庞大锚急急的问道。
马小舅无限惆怅的“唉”了一声,“一言难尽啊!”
马小舅是怎样失踪的呢?镜头返回到六年前的九月一日。
这天早晨,马小舅提着细篾书箱,自马家冲出发,沿着乡间小路步行至文山中学去报到上学。临近中午到学校教务处报名交了学费,进后面食堂吃过午饭。找学校后勤总务谭叔,去交还两本书《阿芙乐尔的炮声》、《赤球abc》。 谭叔不在,随即走进自己宿舍。
宿舍共四个同学,只到了一个同学名叫施修文,他是马小舅最要好的朋友。施修文见马小舅走进门,连忙起身将宿舍门一关,惊慌地对马小舅说:“你还敢进学校的门哪!”
马小舅说:“怎么啦?”
施修文从口袋摸出一张折叠的黄皮纸,打开递给马小舅。马小舅一看傻了眼 ,黄皮纸是一张拘捕令:〝查文山学校马晓岫私通山匪,着行动队即日晚六时许将其捉拿归案。湘乡县团防局,民国一十七年九月一日令。(印章)。”
马小舅问施修文:“这拘捕令是从哪里弄来的?怎么到了你的手里?”
施修文说:“今天早晨我到我爷老倌办公室去,问爷老倌要学费,爷老倌在墙角打电话,要我自己到办公桌抽屆里拿,打开抽屆就发现了这张东西,我就偷来了。”他接着说:“我爷老倌是团防局管关防的文员,我拿来的时候,印油还冒干呢。”
谁都知道私通山匪可是死罪。前年、去年这一带搞农会,后来农会干事被杀了个精光,罪名都是一个匪字。听说蒋总司令还下了一个血光闪闪全无古人的指令: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走一个。 幸好华夏子孙繁衍多多,有四万万之众,杀掉一点也无关大局。当地农民说:“那杀人就像割韮菜一样,脑壳割下来码起来一堆一堆。”
施修文对站在房子当中发呆的马小舅说:“你等死啊,还不快点跑,跑得远远的,天不变你不要回来找死,前两天我就听说团防局后面树林子里砍了五六个脑壳,你要晓得这帮大爷是冒得一点客气讲的。”
无奈,马小舅只好提着那口细篾箱子,从学校侧门出去闪进一片大竹林子,一口气走了两三里路,前面一条清澈的溪流,溪边有一块斗垫大的青石板,四周仍是密密匝匝的竹林。马小舅把细篾箱子放在青石板上,脱下汗得湿透了的白竹布衬衫和士蓝布裤子,挂在竹杆上,厚底青布鞋放在石板上晒晒太阳。赤身跳到半人深的溪水里,泡个凉澡,闷热烦燥的午后天气,清凉溪水叫人非常舒适。
在清凉山溪中,马小舅冷静的思考了几件事。
“私通山匪”。这是怎么泄露出去的?此事只有我和谭叔两人知道。谭叔难道……。
谭叔是个文化人,喜欢看报看书,马小舅有次去总务室买餐票,看到谭叔桌子上有几本俄国翻译过来的小说,顺便拿在手中翻了几下,谭叔说:“马晓岫你喜欢看,借给你看吧。”于是马小舅带到宿舍里,几天把它看完了。看完以后心中觉得有一种波澜壮阔的感觉。自此以后谭叔经常借书给马小舅看,书的内容也越来越激进。这些书激发了具有湘中骡子血性青年的英雄梦。推翻旧世界,创立新世纪的万丈豪情。
四个月前,端午节学校放了三天假。谭叔找到马小舅说是有一只皮箱要送到浏阳大围山,毛大汉手下的游击支队去,请马小舅帮忙,马小舅自然知道这是在干造反的勾当。但他不怕,他对现实也越来越有自己的见解,心里升腾起改造世界的情结,这就算作行动的开始吧。如是答应帮忙送到。因为煤矿用的坑木,就是从大围山买来的。这条道马小舅走过不下十次,很熟悉。这天夜里他在马家武馆借了一匹快马。驮上皮箱一夜飞奔,早晨就到了浏阳县城外。他没有进城,以防团防局和警察找茬。
在城外的一座荒山上让马吃了一个时晨的青草 ,自己也在青草丛中睡了一觉,醒来后,就着山溪水吃了两个酸菜油渣冷饮团子和两个茶鸡蛋。提着马鼻子丢了二十个茶鸡蛋到马嘴巴里,后面有一百多里山路,马不补充营养,脚会打泛的。
马小舅轻盈的跨上马背,一路飞跑,太阳还冒下山就到了谭叔指定的大围山樟树坪三棵大樟树下面。
树丛中走出三个挎着大刀的游击队员,其中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汉子,对马小舅说:“你是谭叔派来的马晓岫吗?”
马小舅见来人正是谭叔描述的那个人。“我叫马晓岫。皮箱没有开封,路上顺畅。”卸下皮箱交给那中年汉子。
中年汉子说:“你知道皮箱里装的什么吗?他是你们学校的老师零零碎碎从南洋买来的无线电零件,由你们学校物理老师组装的收发报机。这可是我们队伍里的宝贝啊。”
马小舅觉得这次为人们口碑中的大英雄毛大汉帮了个大忙,心中十分得意。
中年汉子说:“我们马上要转移就不留你了,这里有一封回信,请捎给谭叔。”一个蜡丸塞到了马小舅的手里。两个红通通的大山红薯算是酬劳。
这就是拘捕令上所说的“私通山匪”的秘事。
既然自己是山匪了,就要有山匪的范。谭叔下落不明,我一个人跑路,也太不义气了。现在离团防局行动还有三个小时,这一带竹林密布,路又熟,团防局你几个鸦片烟鬼要想抓到我马小舅,那是深水潭里抓泥鳅----滑溜玩死你。索性在这清澈凉爽的山溪中泡两三个小时,六点钟去抓一个团防局的头目来问清楚,谭叔他们到那里去了。现在已经身犯死罪,只能同谭叔他们上山去。
太阳快下山了,估计也快六点钟,马小舅在溪边的油茶树上摘了一些茶苞,先把肚子填饱了,等下好动手脚。茶苞虽不算水果之例,却酸甜适口,凉凉的散发奇香,味道胜过任何正宗水果,营养价值也很高。
肚子吃饱了,穿好衣服,用两根藤条把细篾箱子斜背在背后。拣了三块手掌大的青石板,用一坨鹅卵石把青石板砸成飞镖型状,权当武器。因为马家秘功练飞镖时就是用这种石块练的,要到出师时,掌门才赠灵光板,马小舅本来今年年底就可以参加出师比武会了,现在犯了死罪,出师比武会也参加不了。
天,慢慢黑下来,马小舅顺原路轻手轻脚往学校方向移动。在离学校还有几十步远,竹林里果然有几十个黑影在向学校围墙方向窜跳。马小舅远远地跟在黑影后面,见机而动。越接近学校,前面的黑影越看得清楚,因为,学校围墙里有两盞大电灯作为黑影的背景。右边的大路上也有一群黑衣兵,端看汉阳造,举着大砍刀向学校大门围过来。
只听到行动队长说:“刁小队长,你带五个人留在这里守住通往山林的侧门,我们进去抓人。”
马小舅一听机会来了,目标就这刁小队长。几十个黑影进了校园,六个黑影守在侧门。马小舅大大方方向侧门走去,刁小队长叫道:“什么人?”
马小舅走近刁小队长:“老师。”
五个黑影手里拿着“汉阳造”也围拢来。
马小舅手一揚,三把“飞镖”击倒三个 黑影,抬起左手夹着刁小队长的脑壳,右手夺下刁小队长的砍刀,顺势一拖刀,另两个黑影的脑壳飞上了天。两股腥臭粘人的血浆冲了马小舅一脸,白竹布衬衫半边也变成了红色。
马小舅还从未杀过人,杀人渣竟是这等快意。他轻松地幽了一默:狗血淋头。
马小舅夹着刁小队长向竹林中飞奔,一口气只怕奔跑了几百米。停下脚步,左手臂一松,刁小队长像一袋米一样扑倒在地下,马小舅问话,刁小队长不支声,一摸鼻子冒得气了。飞奔时手臂夹得太紧,把这短命鬼给夹死了。
马小舅又气又好笑,喃喃地骂道:“你又不是豆腐渣捏的,咯样不经事,还团防局、小队长,我呸!”
没办法,回去再去捉一个舌头来问一问。
马小舅躲在侧门板后面,门缝间观察围墙里的动静,只见几十个团防局的兵把学生全部赶到操场上。行动队长问:“谁是马晓岫,站出来。”没人回答。“刁队副去把校长请来。”
马小舅笑道:“这帮家伙怎么都姓刁。”好了,就这“刁队副”了。一个纵步跃上学生宿舍房顶,飞窜到校长宿舍楼楼梯口。刁队副光头刚一出现在楼梯口,马小舅刀把在光头正中央“百会穴”点了一下。左手夹着瘫软的刁队副----这次没有夹脑袋,夹着腰身飞奔入竹林。一直到刚才泡澡的溪水边才停下来。解开刁队副的穴道,怒气冲天:“我老子是杀人不眨眼的山匪,我问什么你答什么,或许老子不杀你。若是有半句假话你死定了。”
这时正好一个闪电照到马小舅血红的脸堂,刁队副一看眼前这满头血红的大神,双脚一跪,语无论次:“爷老倌在上,孩儿膝下跪禀,保证有问必答。”
“学校老谭哪里去了?”
“前天砍了脑壳。爷老倌,可不是我动的手。”
“为什么砍脑壳?”
“他是**。”
“你们怎么说他是**?”
“与浏阳、萍乡那边的**有书信。”
“为什么要抓马晓岫?″
“**信中有他的名字,说是送货到过大围山。”
“**和山匪是一个东西吗?”
“是,上面叫**,我们叫山匪。”
“嚓!″刁队副狗头滚到溪流中。
谭叔没了,上哪里去找山匪呢?他想到一句古话:大隐隐于市。先到长沙城里隐藏起来,打听到山匪的确切消息后,再行定夺不迟。从这里到到长沙怎么走,马小舅脑子飞快的转动。最快捷的办法是飞跑四十里到马家武馆,盗一匹快马直奔长沙。马小舅马上否定了这个方案,不行,马家武馆大多是自己的亲戚,不能连累他们。另一个方案是向东南行走三十余里路,,到小河边偷一条渔划子顺流而下进入涟水,而后入湘江划到长沙去。马小舅也把它否定了,理由是不能害了穷苦渔民。最后一条出路是,顺着这条山路走,估计明天上午可以到湘江边,然后过江,爬上往北的火车两三个小时就到长沙。马小舅选择了最后这条路。这条路虽然多走一百多里山路,却是最安全的。
主意打定,把无头鬼的驳壳枪掏出来,插在自己的裤腰带内,好家伙还有二十发子弹,学校军体课上学过瞄准射击,可实弹只打了几响步枪。这驳壳枪折枪、装枪都训练过,实弹却没有放过。唉,这应该不难。
又在刁队副口袋里摸到五块银元和一只打火机,这还有点用。细篾书箱里只有十块银元和几个铜板的生活费。半包“哈得门”纸烟马小舅不会要。
马小舅上路了,天空此时电闪雷鸣 ,一会儿就下起了大雨。马小舅健步如飞,不到一个时晨就穿过了几个山头,下得山来,来到一条溪边。蹲下来,右手居然还握着那把砍刀,刀放下,洗了手,捧了几捧溪水喝了。右手倒提着砍刀,刚站起来,一个闪电,接着一个炸雷,前面不远处居然有一栋茅草屋 。雨越下越大,鞋子也已经是擂和泥汤了,脱下滑溜溜的布鞋左手提着。不如到屋檐下歇下脚,要是屋檐边有几串吹萝卜,或者吊两串玉米棒棒,填下肚子更好。
马小舅快步向前,还冒到屋檐边,一个黑衣蒙头大汉舞一把闪光的大刀,不声不响对着马小舅门面就是一刀,动作之迅猛,功夫不低。
若是在今天之前,马小舅定会问个明白再还击。今天不同,马小舅已由一个书生变成了山匪,这是他自己给自己的定位。山匪就要有山匪的范,马小舅左侧身向前窜入一大步,闪过迎面这一刀,右手将砍刀一提肘部抵着刀背,人刀合一向前向左一滚身,将黑影的右臂右肩一并切了下来,一脚将两个半边躯体踢进溪流之中。这致命一招即江湖中所说:滚刀肉。攻防兼备,沒有任何攻击先兆,对手无法防守,马家功将这招排在第一百零八招绝杀手。可怜这号称“梁上君”的强人,在北方数省横行近十年,被当了才半天山匪的湖南小骡子,轻描淡写的送上了西天极乐去了。
这茅茨之屋竟有这等黑心的杀手,这激起马小舅的好奇心,推门进去看看。
门一开,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马小舅立于堂屋中间,连续几个闪电,看清楚了地上一对四十来岁的男女倒在血泊之中。堂屋右边一道宽敞的玄关,两扇竹板大门洞开,一座竹筒架的小桥横过溪流进入对面的竹林。马小舅借着闪电向竹桥上定睛看去,又一个黑衣蒙面大汉搂着一个赤身裸体的雪白的女人直奔竹林而去。
“强人。”马小舅第一反映。应当把女人救出来。马小舅提着砍刀顺着竹桥追过去,闪电中清清楚楚的看到黑衣蒙面人一手捂着女人的嘴,一只手撗掳着女人的腰。女人露出一双极其姣美的惊恐万状的眼睛。项上一把白光闪闪的银锁在挣扎中掉落在竹桥上,马小舅捡起银锁一看,这银锁怎么这么眼熟。略一迟疑,黑衣人不见了,马小舅惊叹:“上乘的草上飞功夫!”莽莽竹林追是追不到了。
这世界太纷乱,自己还在被追杀中呢,赶路吧。进入竹林走上山路,布鞋什么时候丢了,可能是捡银锁时,放下鞋子捡起银锁,看到这熟悉的银锁一分心,鞋子也就冒管他了。赤脚走吧,反正这鞋也不跟脚,穿着也是拖拖踏踏的。一口气只怕走了百把几十里山路,前面已是平展的田畴,初秋的一夜暴雨说停就停,天边一条金线,明亮耀眼,一个大好的晴天。圆圆的太阳跳出地面,前面不远一条白练逶迤于青黄的田畴和晨烟缭绕的村落之间,湘江到了。
半夜大雨把马小舅淋得个落汤鸡似的。
马小舅走进江边王石万渡口,八个铜板在小摊上买了双厚底青布鞋。湘江里洗了一个冷水澡,打开细篾书箱,箱子里面糊着三层蜡光油纸。书本、衣物还是焦干的。从细篾箱子里拿出一套浅蓝縐花缎子夏装穿在身上,驳壳枪和银锁压到箱底,砍刀太长进城不便携带,扔到江水里。渡船来了,过得江来,正赶上十点到长沙的火车。
(二)
一对银锁,暗藏富可敌国的财宝, 不知从什么年代开始在江湖邪派中密秘流传。
北国阴山狼洞洞主:三十岁的“草上飞”李雄彪,副洞主:二十八岁的“梁上君”李杰彪兄弟, 专干抢劫,盗窃、奸淫美色的勾当。两人不知在哪里听到银锁现于湘中湘乡地界的秘传,密秘潜入湘乡县境已两年多时间,这天兄弟两人在一小河渡口过渡,渡娘竟是一双十七八岁的绝色女子,傍晚渡娘收桨,便远远尾随到了这竹海茅舍处。是夜正电闪雷鸣,狂风暴雨大作,兄弟俩破门闯入茅舍,一人一刀将中年夫妇肚子戳个对穿过,倒在堂屋当中。
这对绝色女子是一对双胞胎,今年十七岁,姐姐叫月圆,妹妹叫月银。被杀者是她们的父母。草上飞李雄彪抓住刚从竹桥边小厢房刚洗完澡的月银,按倒在洗衣台上,扯掉还冒来得及扣扣子的上衣,撕破粉红色的内裤,月银口中大叫“强盗,畜牲!”双手不停的撕打,身子不停的两边甩动,双脚使尽吃奶的力,蹬着黑衣大汉。******************。
梁上君李杰彪把带血的砍刀用力一甩插在木板门上,把紧缩在堂屋角落里的月圆拉到屋中间,三下两下剥去衣服,扳倒在已惨死的月圆的母亲身边。种马样压向月圆身上,*********。月圆哪里肯就范,像鳄鱼撕食一般牙齿死咬着黑衣人的锁骨边的一块肉,翻滚着身子。硬是生生的把半块巴掌大的皮肉给撕了下来。
梁上君举拳正要击打月圆的脑壳,忽地站立起来,走向门口,拔出门板上的砍刀,轻轻推门出去了。
月圆一骨碌爬起来,把一块公马肉吐到地上,爬上墙边的风车,再爬上屋梁,匍匐在梁上几皮旧船桨上,手中紧捏着一根栗木桨桩,谁来跟谁拼了。通向竹桥的大门一开,一口风将墙边的昏暗的煤油灯吹灭了。
干这种见不得人勾当的家伙,警觉性非常了得,堂屋侧门有响动,正看着月银项上那块银锁发呆的李雄彪, 来不及多想,美人银锁都不能丢,抱起月银,推开大门穿过竹桥,向竹林方向飞奔。
月圆不知道那匹压在自己身上的公马,出门就被马小舅切成了两个半边。
月圆在梁上看到一个穿白衬衫的,滿头血光的瘦高个子进到堂屋中央,手中还倒提一口流着血水的砍刀。其实瘦高个的头离月圆的眼睛仅二尺距离。月园从船桨缝隙中看到来人血红长发下面似乎藏着一张汚秽却英俊的脸。
突然高个子向竹桥窜出去了。月圆在梁上看不到竹桥。
屋外滂沱大雨,月圆就这么趴在房樑上的旧浆叶边,恐惧地等待下一个不可设想的噩梦的到来。
雨渐渐的小了,远处鸡叫了起来,这鸡叫把月圆从惊悚痴呆中唤醒,屋内已冒得外人了,她踏着风车下到地面。找盒洋火把煤油灯点亮,看见父母尸体,欲哭无泪。找身衣服穿好,床上扯一条床单把父母盖上。玄关旁的廂房看看,月银不见了。月圆现在由伤心变成了愤怒,她圆瞪双眼,牙齿咬得卡卡响,此仇不报死不冥目。她站立玄关面向双亲遗体,雙手紧握拳头,全身颤抖。泪水终于像打开了闸门,簌簌地流下来。不知流了多少泪水,上衣都湿了一大片。
天亮了,太阳从东边的窗棂射进来。
团防局行动队刁队长带领几十个黑衣兵闯进茅舍,看到两具尸体和站立傍边泣哭的女子。
刁队长说:“肯定是马晓岫干的,这家伙杀人杀疯了,比老子下手都利落。”一边命令手下“搜!”
两个黑衣兵一人提了一只厚底青布鞋, 把垫底扯出来,垫底上面刺着“马晓岫长命百岁”几个大字。
“报告刁队长,这是马晓岫的布鞋。”
“老子一眼就看出是这家伙干的。”
刁队长转身问月圆:“死者是谁?”
“我父母亲。”
“是一个高个子长头发的家伙干的好事吧?”
月圆似是而非的点了点头。
“搜山!”兵们穿过竹挢进入竹山。
九月五日,湘乡县团防局发出通缉令,追捕**、杀人犯、强奸犯马晓岫。
月圆在几位乡亲的帮助下,将父母安葬在竹林的红土中。几天后月圆来到河边,看她的渡船,乡亲们说 :“你家遭难的那天夜里,渡船就不见了。”
这只渡船是月圆家赖以生存的全部家当。祖父母曾经是驾船的,有一年在荆江的大风大浪中救起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小女孩只知道自己名叫李天玲,哥哥名叫李天铎,其余什么都不知道。找不到李天铃的家,祖父只好将小女孩带在身边,正好跟自己的儿子,与小女孩年龄差不多的小宝作个玩伴。这小女孩后来就是月园的娘,小宝就是月圆的爸。
第二年船在洞庭湖遭湖匪抢劫,祖父母带着小宝、天铃一路乞讨才回到湘乡老家,伐几根楠竹、割几梱茅草,在这山边的小溪畔搭了个茅舍定居下来。祖父进了附近的一座煤矿打短工维持全家四口人的生计。小宝十七岁那年,祖父母让小宝和出落得如花似玉的天铃圆了房。第二年天铃生了一对双胞胎,这就是月圆和月银姐妹。月圆是姐姐,月银是妹妹。
天铃将自己项上的银锁戴在月银项上,据祖母说当时从水中把天铃捞起来时,项上就有这个银锁。
小宝成家,抱了孙女,祖父千方百计集攒点钱买了一只渡船,在这小河渡口摆渡赚点微薄的生活费。祖父祖母去世了,渡船交给了小宝。
渡船丢了,月圆怏怏的回到家中,思考如何报仇雪恨,她想先应该找到月银,月银到哪里去了呢?显然是蒙面人抢走了。到哪里去找呢?月圆想不出一点头绪。
大约十几天后,祖父一个驾船的朋友告诉月圆:“你家的渡船我在长沙猴子石码头卸货时看到过,我过去问了渡船上那老倌子,他说渡船是十天前买的一个黑衣大汉的。”
月圆断定杀父母仇人偷了渡船到了长沙,那么月银也应该在长沙。月圆清了几件衣物,床脚下坛子里摸出来一小布袋铜板,打个包袱背在背上出了门。向北走一个时晨到县城,坐班车过午就到了长沙。
在家千日好,出门时时难,月圆从没到过长沙,大街小巷到处是衣衫褴褛的人群,偶有几个穿得新气点的不是趾高气扬的穿过马路,就是坐在东洋车子上,翘着二郎腿,怱怱忙忙地赶路。茫茫人海到那里去问人找月银呢?月圆的家乡离这里虽只两百来里路,月圆的乡音别人却很难听懂。
大街上没头没脑的穿了半天,眼见天快黑下来,肚子也俄了,街边的包子要三个铜板一个,买个茶鸡蛋吃,老板伸出两个指头要两个铜板,这在家乡一个铜板要买两个。包袱里只有几十个铜板,这时候一个银元要换一百四十个铜板。自己只有半个银元的身家。饿一天吧,明天再吃。姑娘家出门天一黑就慌张,夜晚到那里落脚呢。他听爷老倌讲过,在外是住客栈,可客栈是什么样子,在哪里她不知道,月圆没读过书可不认得招牌。
电杆上光一闪,整条街都亮起了电灯。夜已经来临了。有两个穿着花花绿绿衣服,摸着头油的年轻人,用贪婪而斜恶的眼神盯着她。月圆没见过大世面,却有几个心眼。她见人群中有一男一女背着包袱,一边急走一边盯着街两边的店铺招牌,心想这两人一定也是找客栈的,我就跟着他俩走。走了几十个门面,两个背包袱的进了一个铺子,月圆也跟着进去。果然是一小客栈,前面两人交了七十个铜板,上木板楼梯去了。月圆问櫃上的女老板,最便宜的铺是多少铜板一晚,开客栈的经常与各种方言的人打交道,对月圆的土话似懂非懂,但意思是体会到了,她顺手指了指木板楼梯下面一个黑洞洞的小门,“通铺,三十个铜板。”她伸出三个指头。月圆真舍不得三十个铜板。这可是摆渡两三天的收入。月圆在犹豫,女老板是老生意精“妹佗唉,长得这么精致,天黑了不要乱窜,当心烂伢崽把你肚子搞起来呵。”他学着四不象的湘乡腔,眼睛却活灵活现的向门口闪了一眼。月圆转头看了一眼门口,两个穿着花花绿绿衣服的油头什么时候站在门口,抽着纸烟。
月圆无奈,只好从小布袋里摸一把铜板,摆三十个在櫃台上。躬身钻进木板楼梯下边的小门洞,里面一个萤火虫似的小灯泡,一间不大的房子,铺一层稻草,像摆干鱼一样,一排十几个蓬头垢面的女人,叉脚叉手趴在那里,一股臭气呛了月圆的喉咙,不自禁的咳了两下。尿桶摆在墙角连盖都冒得,月圆没有办法,只好拉下裤子在尿桶里洒了一泡尿,离尿桶近处的一个中年女人叫道:“猪婆尿,屙这么响,不晓得对桶边上射。”月圆懒得讲话,讲,別人也难听懂。找个空档倒下,累了,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早晨起来,月圆想洗脸,扫地的服务生说:通铺不管水。
门口的洗脸水要一个铜板一盆。月圆平生第一次,一天一夜没有洗漱。她背着兰色印花布包袱,漫无目的向街深处走,哪里人多就往哪里钻,希望能在人堆里看到月银。穿过几条大街小巷,眼睛都看痛了,哪有月银的影子。来到一个菜市场,肚子里咕咕叫,实在饿了,一个铜板买了两个生红薯啃起来。在家里月圆不怎么爱呷红薯,今天这红薯怎么这么好呷,每啃下一坨慢慢嚼着,哪薯汁甘甜爽口,清清楚楚的晓得从咽喉溜到胃里。
月圆顺着蔬菜市场向前走,走出巷口,一条大河横在眼前。走下麻石河坡,蹲在河边洗了个脸。心想,洗个澡换身衣服才好。洗完澡到哪里换衣服呢?
不远处有一个渡口码头,码头傍边搭了个芦席棚,应该是个茅房,洗完澡到茅房换衣服就是。月园来到渡口码头,打开包袱,拿了一条毛巾和一把木梳,和衣走到齐腰深的河水里,痛痛快快洗了一番,又闷在水里把长长的黑发洗了几遍,梳了几遍。
走上码头,呵嗬!兰布包袱不见了。月圆这下成了彻底的无产阶级了。
她无力地坐在码头的石阶梯上,从来没有这样无助,鼻子酸了几回,哭有什么用。呆看江面,秋水滿满的,几朵浮萍随波流去,遇到一串小小旋涡,浮萍转着圈圈。
身上衣服都被刺眼的大阳晒干了,月圆才意识到自己在这里发呆几个时晨了。
渡船上一对老年夫妇,老公在前面荡着一皮大桨,老婆在后荡着两皮小桨。江面宽,水流急,渡船十分吃力的停靠码头。三三两两几个过渡客人下了船。
月圆快步走上渡船,渡公一把抓住她的手:“妹子,有什么想不开的,可不要寻短见啊!”
月圆微笑说:“大伯,我不是跳河的呢,我的包袱被别个偷走哒,我冒得一点办法哒。我在湘乡老家也是荡渡船的,我帮您老荡船,不要工钱,只在你船舱里睡一觉就要得。”
老夫妇年轻时做小生意多次到过湘乡,湘乡土话能听懂**分。
渡娘走近月圆,“我俩见你上午就坐在码头上,现在太阳快落山了,怕你有什么想不开呢。”
“大娘,我到省城来找我失散的妹妹,上午在这河里说澡,衣服和钱一个包袱包着放在码头上,我在水中洗头发,抬头包袱就不见了。”月圆说。
说话间五六个过渡的上了船。月圆提桨将船头点开,熟练地荡起船前的大奖。动作矫健有力,娆冶的身姿,全渡船的人都惊呆了。
渡娘说:“妹子,你牌面爱人,衣架子又惹眼,不能到外面乱跑,现在人贩子多,烂崽流氓到处是的,上了当后悔就冒用了。先到我渡船上住下来再说。”
“谢大娘。”
这渡口叫做灵官渡,这条河就是湘江,河中间是水陆洲,河东上岸不远就是湖南一师、工业技校和交通技校等几所中专学校。河西是新成立的湖南大学。
不知怎么搞的,月圆上船后,过渡的学生伢子一天比一天多。过去一天收得到四十个铜板就算好的,现在有时候达到一百个铜板。一些青年学生伢子坐船过江,不下船又坐回来,眼勾勾的盯着月圆看,渡公渡娘巴不得你来回坐十趟,反正一趟丢一个铜板。
这晚收桨,渡公在渔划子上买了一条两斤半的桂花鱼,用二两麻油,一勺剁椒,黄焖出来。渡娘满斟一杯浏阳河大曲,要月圆慢慢喝酒,多吃魚。
月圆平时不喝酒,这个把月来心中苦闷,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夹一块黄生生,香腥味钻鼻孔的桂花鱼轻轻放在两片红得像抹了胭脂一样的嘴晨中间。脸也红了。
月圆一边荡渡船,一边打听月银的下落,月圆口齿伶俐,长沙话也能讲一大半了。开始月圆以为,渡口南来北往的人多,消息一定灵通,一个月过去了却冒得一点线索。真急死人了。
这天中午一个四十来岁的大麻子,穿一身土色绸缎衣裤,摇着一把拆扇,走上渡船。渡船走到江中,大麻子有意无意的说:“这荡桨的妹子,好像我们隔壁楼上的那个姑娘罗。”
月圆一听,忙问:“大叔,您在哪里看到跟我相像的妹子?”
大麻子说:“不远,上坡向左拐走一会就看得到那座樓。”
月圆找妹妹心切,大麻子一下渡船,就想跟着大麻子去找妹妹。渡娘悄声对月圆说:“要跟着去,自已就招呼点,小心骗子。快去快回。”
月圆说:“我记住了。”
月圆跳下渡船,快步赶上大麻子“大叔,烦您老带我去找找那个像我的妹子,我一个妹妹丢失了,我找了她一个月都没有找到,您帮个忙吧。”
“帮个忙也可以,跟我走吧。”大麻子一脸的怪笑。
月圆看这笑麻脸,感觉有点不正经,脚步却还是跟着他走。
大街小巷穿过五六条,大麻子回头对月圓说:“前面就到了。”
月圆为了要记住这是什么地方,“大叔这条街好像叫做什么街来着?”
“太平街。”
两人进了一个青砖大门,向里走过四扇小门。大麻子把第五扇小门,也是这院子里最里边一扇门打开,大麻子进门,月圆站在门口,只把脑壳歪着向里看了一眼,房间蛮大,大半间是堆的通红通红的南桔、靠里边有一张床。月圆不想进房间,“大叔,这里没人哪!″
大麻子一手将月圆拖进房子,一脚将门踢关。“这是我的家,喝杯茶再过去。再说进那家门不易,要不少钱才能进去。”
月圆心里一惊,真的是个骗子,这时大麻把手又松了,快步走到里边,倒了一杯热茶塞到月圆手上。
月圆说:“到底人在那里?”
大麻子说:“人我的确晓得在那里,而且我的确晓得是你的亲妹妹 。但是那个地方不是随便可以进去。”
“为什么。”
“我讲你也不懂,简单点,你拿五十块现大洋
就见得到。”
月圆说:“真是我妹妹,我想办法搞钱来。”
大麻子说:“你还不相信是真的,那我就讲实话。我是一个生意人,湖南湖北几个大地方我都去过,我最喜欢的地方是长沙几个大妓院。这里的姑娘们**那个漂亮呀,上个月朋友告诉我又来了一漂亮的,我去了,一看,真是个极品,花了我十块大洋,********!”
“我走了。”月圆把茶杯往大麻子手上一剁。
大麻子:“这个极品**就是你亲妹妹,湘乡县月冲人。对吧。”
月圆拉开门,一转身冲出来。一口气跑过三条街。
月圆回到渡船上,渡娘问:“是不是你妹妹?”
月圆说:“大麻子是个骗子,我跑了。”
(三)
马小舅在长沙站下了火车。
两年前马小舅到长沙南湖港煤栈来结帐,那时候街上屙尿都碰到共产党,你就是额头上写上“共产党”三个大字,也冒人抓你。现时不同了,莫说是共产党,只要有一点像气,脑壳就要搬家。偏偏马小舅又要找现时被称为“山匪”(长沙又叫**)的**。
,否则无路可走,因为一下火车,他就看到墙上贴了几张通缉令,自己的尊容被画在上面。只是这团防局饭桶画师也太撇脚,画相一点都不像,马小舅这个人遇到危险事,就有个挑战心理。他对着画像看了一阵,心里笑得嗬哟嗬哟。顺手扯了一张下来,搓个坨塞在口袋里。
还在火车上他就想好了,相信山匪那一套道理的大多是学生伢子,我就住到一师范门口去。
喊了一辆东洋车子拖到书院街一师门口,在一个巷口八块银元一月租了一间住房,外带一间小厨房。找山匪不是一两个月的事。住下再说。马小舅又想起谭叔讲的“郭亮带兵抓郭亮”的故事,很有诸葛亮空城计的遗风。巷口买三个糖油粑粑,撕一块往租房门板上一蹭,口袋里摸出通缉令, 往上一贴。才走进房间,坐在一张老式的滴水牙床上吃糖油粑粑。
马小舅讲话是湘潭口音,与长沙口音接近,他总结:只要在每句话结尾处上腭抬高一点,湘潭话就变成了长沙话,还真是那么一回事。
每天早中晚马小舅都混进一师,跟学生伢子一起打篮球,扯乱谈,看有不有马宁主义崽子,结果这些伢子大多是扯些风花雪月、鸳鸯蝴蝶之类,马小舅十分失望。
不觉过去二十几天,今天是自己十八岁生日,本想去买一套西装庆祝庆祝,一摸口袋,只有一个银元和十几个铜板了,买半件都买不到。马小舅从小到大口袋里零花钱总有几个,但他从来不乱花一分钱,自从定为匪以后,倒把钱看得随意了。得想办法搞点钱来。他想。
警察也几次到这个巷弄子来搜查通缉犯马晓岫,看到马小舅门口贴着通缉令,一次都冒敲过他的门。
这天傍晚,马小舅在街上闲逛,向南走不远就是南湖港,父亲和姐夫合作开的煤栈就在这条街上,主管是他的二堂叔 ,但他不能去,因为怕家人,朋友落个知情不报,也是砍脑壳的罪名。
还是向北走吧,走了一陣,街口上一个五色彩灯大拱门,拱门上“碧湘街 夜市”几个花字。
走到一个人多的露天摊子,要了一斤盐水牛肉,一碟黄鸭叫,十块臭豆腐,一碗浏阳散粮酒,一边呷酒一边看热闹。一个报童在叫买报,买了一张大公报。头条就是**向赣南逃窜,炎陵、桂阳等地尚有小股**正在围歼中。
马小舅一手端着酒碗,一手拿报集中精力在看,一个二郎腿斜支在路中间。两个国军士兵,两个枪托捅向马小舅翘起的二郎腿,嘴里骂道:“冒看到我们团长来了,路也不晓得让。”
马小舅躲闪己来不及,只好把右脚向上一抬,两支长枪飞上了天。两个士兵正要发作,身材高大的国军团长,看这小青年,动作如闪电,手中酒碗里的酒一滴也冒洒落,是位高手。连忙制止他的士兵:“不得无礼。”转而对马小舅说:“小师傅,功夫可以啊,敝人五师三团团长,姓赵,我团正缺一武术教官,小师傅如肯帮忙,随时到金盆岭团部来找我。”
马小舅脑子飞快一闪,国军团部消息灵便些,连忙站起来打了个拱手,笑了笑。
赵团长赞许地点头,大步走向怡红园大妓院。妓院门口一个辮子向上翘起一尺多高的矮胖中年女人,夸张的叫道:“赵团长,你两天不来,几个妹子想你想昏了,快进来,快进来。”她是妓院老鸨。
“哪几个想昏了,都来陪我喝几杯,我一个个来收拾收拾、诊治诊治。*************” 赵团长往一张八仙桌子边一坐,七个白粉脸红嘴巴女人围了上去。四个吞着口水的卫兵站在门口。
又来了一个大胖子军官,后面跟着四个卫兵。翘辮子胖老鸨笑得冒看见眼睛,“曹团长,正准备了两个新货,尝尝鲜?”
“要得!”曹团长是长沙司门口长大的,混混街痞出身,四师四团团长。他走到大厅中,看到赵团长楼着一堆女人在嘻笑。他压根看不起这个吴佩俘手下投降过来的北方佬,前晌在修水县打彭蛮子, 这家伙出勤不出力,故意拖延时间,害得老子丢了半个营的弟兄。现在怒火还在胸中燃烧。
曹团长发现自己的相好巧春妹子也在赵团长那堆人中间。跑到赵团长那张八仙桌傍,拉着巧春的手一把拖到怀里,道:“赵团长,你战场下软蛋, 搞女人倒不嫌多啊。”
“彭蛮子吓得你尿裤子,损兵折将,爬爬滚滚回来,败军之将何言勇。”赵团长回敬。
曹团长听到“损兵折将”四个字,怒从心中起,火向胆边生。枪和兵就是他的资本,他的命根子,冒得枪和兵屌毛不是。驳开几个女人,一把抓住赵团长的皮胸,“赵乌龟,老子跟你到何主席那里去评评理。不是你个缩头乌龟,老子怎么会死那么多弟兄。”
赵团长是北方人,沒那么多拐弯抹角,伸出蒲扇大的手板甩过去,把曹团长打得鼻血直流。
双方八个卫兵看到两个团长打起来了,也一齐拢去扭打成一团,一院子的妓女惊得像小鸡一般乱叫乱窜。
马小舅刚喝完最后一口酒,见院子里闹翻了天,大步走进厅堂,看看热闹。
翘辫子胖老鸨在地下打滚,口中大喊:“要死人呢,要死人呢!”
一堆黄皮军人打成一坨,马小舅觉得狗咬狗挺好玩的。
忽见赵团长被打翻在地。
马小舅想明天还是到他团去试试,现在出个援手,明天更好见面。”
他也分不清八个大兵谁是谁一边,抬起两掌,围着一堆国军转了一圈,每个士兵的肩井穴上拍一巴掌,四双丘八全倒在地下。
一手把赵团长扶起来,一手把曹团长推出三步远。道:“两位国军军官,妓院里打斗,告到蒋主席那里,砍你们的脑壳。”
曹团长看这年轻人,风度不俗,白白净净,胆子如此之大,手段如此之高。目下正是蒋主席整饬军纪,戡乱救国时期,陈果夫派了一批训练有素的学生下来,督促落实蒋主席的训令。眼前这小子,是不是上面派下来的,还未可知。又见赵团长对马小舅出手,毫无惊诧,更以为自己猜测不差。如是说:“赵团长,我要告你。”一转身带着四个卫兵跑出了怡红院。
赵团长急着找武术教师,一是要提高警卫连的战斗力,这湖南骡子蛮痼绊筋,动手就是五马长枪,拳头上见高低,沒有几个高手护着难私自出门,自己又喜欢喝点花酒,更要小心。二者,随时要去剿匪 ,队伍没有真本事,士兵上阵就脚打颤 ,沒得卵用,搞得不好自己这团长的脑袋也要搬家。
马小舅到了金盆岭三团驻地,赵团长正在操场上练兵,对场上官兵说:“今天我请了马小舅师傅为我团武术教官,大家今后要听从他指导。”
一个高个子教官奔向赵团长跟前,行了个歪军礼:“团长,教官可是要真本事,我们三位教官是否可以先领教一下。”
赵团长说:“可以!马教官你赐教吧。”
马小舅年轻气盛:“你们三个一齐来,这样热闹。”
三个教官脸红一块白一块,气得眼睛里两坨火。
但是,谁也不说自己一个人上,因为这三个教官也颇有些根底,正眼细看马小舅虽然年轻,举止间却空灵劲滑,前额两侧丰腴闪动,眉宇间寒气逼人,内功已达上乘品位。固不敢轻敌。
三个人把马小舅围在中间,恨不得把他打成肉酱。
三人六拳同时向马小舅打出直冲拳,马小舅腿长,一个飞身,空中劈叉,结结实实的点中左右两教官的前额,将两个壮实的教官,铲退两丈多远。正面的高个子教官伸出的双拳,杵在马小舅双腿的下方,落了空档。高个子很有见识,心说:这小子功夫果然不错,如果我双拳收慢了,接下来肯定是“旋风剪子腿”,我这双手就会折断在这小子两腿之间。
高个子迅即收回双拳,转身作逃离状,一招阴山北拳中的“败式豹尾枪”,上身向前一倒,雙手落地,右脚向后一伸,斜向空中一尥,直取从空中降落下来的马小舅裆部。马小舅避让已不可能,剪腿也是画蛇添足,只会徒增败跡。好个马家秘功后起之秀,急运缩阴功,裆部向前一挺,硬生生迎着飚来的一只脚掌。把个高个子教官抵个嘴啃泥,冲击力太大,随后还来个肥猪滚稀屎,溜出一丈多远。马小舅被反弹出十步开外,几个趔趄,终于没有站稳,向后倒在地上。不过,他随即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
操场上掌声响起,马小舅向赵团长和三个教官一一打个拱手,口称:“嘴上无毛,轻狂了,轻狂了。”
于是马小舅在三团做起武术教官。
赵团长为了垄落人心,亲送一张银票給马小舅。
马小舅在三团已经干了半个多月武术教官,有关山匪的消息,传说的不少具体的全无。什么毛大汉神机妙算,比孔明还利害;彭蛮子天不怕地不怕,都只服他,大山里到处转投奔毛大汉,转了一年多还不晓得转到一起了没有,郴州、资兴、汝城一带,几个四川垂子带头闹事,被国军打败,也逃到山里找毛大汉了……。
这天,马小舅到灵官渡乘渡船,到岳麓山湖南大学去。
登上渡船看到月圆手握桨把站立船头,这双纯美的眼睛一个多月前印在马小舅的脑子里。马小舅对着月圆,用湘乡方言问道:“请问,你是湘乡月冲的吧?”
月圆看着身穿崭新军装,一双只怕有四十三码的大皮鞋,斜挎着驳壳枪的高个子青年。抬头细看,俊美爽朗的面容正气凛然。
月圆说:“你怎么晓得的?″
马小舅说:“小妹子,请你相信我,我有重要的事跟你说。”他看她有几分狐疑的神色。
月圆:“说吧。”
马小舅:“不是一下子说得清,你能同我下船,一同到湖南大学走一趟吗?路上细细地告诉你。”
月圆正看了几眼马小舅,觉得这张英俊的脸似曾相识。好几次几个胆子大点的,青年学生伢子 约月圆下船去玩耍,月圆都不客气的拒绝。不知什么原因,马小舅一邀请,月圆便答应。
岳麓山边参天古樟,满坡红枫。马小舅与月圆并肩漫步。
“九月一日夜里,就是雷雨交加的那夜,你家遭遇大难是吧?”
“你怎么知道?″
“我到了你家。”
“呃?”月圆脸上一抹复杂的表情。她怎么也不能把眼前这个斯文的青年伢子,与那夜的强盗联系在一起。
“我不是强盗。”马小舅看出月圆的疑惑。“我还干掉了一个强盗呢。”
这句话月圆没听进去。
“把帽子取下来。”月圆说。
马小舅把军帽取下来,露出满头长发。
“你是?”月圆看出来,马小舅就是那夜穿着带血白衬衫提着砍刀的人。但月圆并不能肯定马小舅是强盗呢,还是他自己说的杀强盗的。因为并未见强盗尸体,其实梁上君李杰彪的尸体被爆发的山溪水,冲到大河去了。加上刁队长讲的一通话,使月圆一时难分真假。
马小舅把月圆当作了月银。她俩姊妹确实长得几乎一模一样。“我看到你被强盗带走了,怎么到了长沙?”
“你当真不晓得我妹妹到那里去了。”月圆倒觉得马小舅应该知道月银的下落,因为他是向竹桥上飞跑出去的。
“你妹妹?……,我怎么会知道你妹妹呢?”他顿了一下,“噢,你不是被强盗带走的那个?”
“强盗抢走的是我妹妹月银,我叫月圆。”
“呵----!你俩眼睛很像。”
“我到长沙就是来找妹妹的。”
“有线索吗?”
“没有,只听说到了长沙。”
“我帮你找吧,长沙我比较熟悉。月银长得什么样子?”
“你猜呢?〞
“跟你一个样?”
“我俩是双胞胎,当然一个样。”
月圆心想:找到月银,我再问月银,你是不是黑衣蒙面人一伙的。找到黑衣蒙面人,问清楚了我再杀他。如果眼前个人也是强盗,我一样要想办法杀了你。
“你能帮我找那两个黑衣蒙面人吗?〞
“应该只一个了,我帮你杀了一个。”马小舅说。
月圆并不怎么相信这句话。
马小舅问:“你来长沙好久了?”
月圆:“九月十五。”
马小舅说:“长沙就二三十万人,一个多月一点影子都冒得吗?〞
沉默,两人走过一个山头。
说也奇怪两人没有话题,都想慢慢走着路。月圆第一次单独和一个男人讲这么多话,从现实讲不应当相信他,但一个青春焕发的妹子,却明显被这个男人所俘获。
“你叫什么名字?〞
“马小舅。”
“有这样的名字吗?〞
“我就是。我在国军五师三团团部当差。”
马小舅也被这个美人儿所俘获。
马小舅回到军营继续他的差事。高个子李雄彪教官,因兼扯到西安一个重大案子,北方来人了,一个夜里突然消失。
这天傍晚,赵团长叫马小舅跟班,到碧湘街去吃花酒。走进一个叫做翠娥轩的妓院,几个老相好的白粉脸细弯眉挽着赵团长去房间饮酒。
马小舅说:“赵团长,你放心喝酒,我在门口警戒。”马小舅背个驳壳枪,大厅里转悠,他把帽子故意扯歪,这种地方不能太正规 ,免得别人诧异。月银被强人抢走,冒做压寨夫人,到了长沙就应该是被卖到妓院之类的地方了。不防到内院各处查访一番。
老鸨知道是赵团长的跟班,“班长,前厅去喝茶。”打个招呼后随马小舅自去转悠。
几个从房间出来,还在搂着裤子的白粉脸变成了花脸的女人,见到马小舅。“兵爷,快进房渴杯酒,姐想死你了。”
马小舅把驳壳枪由胯边挪到小肚子上:“爷是皇上跟班,只有这铁家伙。”
花粉脸翘起鲜红嘴巴:“死鬼!”
马小舅走到后院的最里面,几株夹竹桃后面有一扇栏栅门。门外有一个人影晃动,马小舅躲到夹竹桃下盯着栏栅外的人影。在灯火阑珊下看了一陣,这人影好像月圆,难道是月银。
马小舅轻捷翻出围墙,绕到人影旁,抓住这人的手。“马小舅你干什么?是我,月圆。”
“我在这里帮你找月银,观察你好久了,以为你是月银。月圆,你怎么也到这里来了。”
月圆犹豫了一陣,还是说了:“有人告诉我月银可能在这一带妓院里,大门进不去,只好在这后门查看,有不有月银的身影。”
“没有说具体地址吗?〞
“他知道,但没有说。”
“是谁,我去打听一下。”
“不是个好人。”
“我只打听个人,管他好坏。”
“住在太平街。”
“太平街就在前面,走。”
走到青砖大院门口,月圆不想进门。
马小舅说:“你只告诉我在那间房,你不必进去。“
马小舅见到大麻子,严正地说:“快说,那个湘乡县月冲的姑娘在那里?”
大麻子上次不告诉月圆,是想打月圆的主意,逼月圆就范。看到眼前这个军爷,凭阅历便知此人不是善茬。
如是满脸堆笑地说:“就在碧湘街怡红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