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f 李斯闻声心头有些犯难……
赵泗的目光就直勾勾的钉在李斯身上。
李斯能够意识到,强硬的反对并没有给这位太孙殿下造成什么影响。
相反,恶性反弹给了这位储君不得不做的理由,更加加强了赵泗达成这件事的目的。
从这一点上来看,赵泗和始皇帝是有共通之处的。
吃软不吃硬,想要达成的事情势必不会善罢甘休。
李斯知道,就算自己改口说不可行,赵泗也会把这件事敲定。
他已经没有后退的余地,出尔反尔的软弱在思虑过后最终还是坚定的选择了赵泗。
“可行!”李斯沉默片刻沉声开口。
“李相!”刚刚被处罚的芫恭即刻出列,怒视李斯。
李斯作为带头大哥公开背叛让芫恭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今日的朝会果然不是无的放矢,李斯背叛了他们!
“孤还没问你话呢!”赵泗皱着眉头叩动案几。
“臣不得不言!”
事发突然,而且还是李斯这个带头大哥公开背叛,想要对着关中法吏的墙角挥锄头,能够反应过来的人不多,芫恭必须要坚定自己的态度。
“殿下!”芫恭又往前两步。
“殿下大缪!”芫恭直勾勾的看着赵泗,撇了一眼李斯。
“李相一意奉承,误国误民,内史腾妖言惑众,请殿下治罪!”
“放肆!”冯去疾闻声皱了皱眉头开口呵斥。
“若非如此不能劝说殿下回心转意,臣今日不得不放肆!”芫恭沉声开口。
“秦自商君变法以来,学室已成规定,吏必出于关内旧吏,自商君以后七朝,大秦换过不知多少丞相,公卿,朝政不止一次混乱,每每新君继位,皆乃老秦人于关中法吏尊王敬上!
乃至于陛下一统天下,发关内法吏于天下,治大秦于九州!
世代为吏,劳苦功高,却从未有祸国殃民之举,从不姑息贪污懒政之人,关中法吏,于国无亏……
眼下陛下出宫避寒,使殿下监国,不可谓之不亲近。
大秦缺吏,固有陈弊,可关中法吏,何罪之有?何其无辜?
殿下为国之心臣心里清楚,可开放学室,有违祖制,商君之法,七代以来,从无混乱,殿下不能因为好大喜功,而害了大秦啊!”
赵泗皱了皱眉头脸上露出笑容“爱卿稍安勿躁,爱卿所言极是,只是爱卿,言重了!”
“列位,我大秦世居西隅,何以东出六国,一统天下?”赵泗起身开口。
“既然诸卿皆言商君变法,那就自商君变法好好说一说。”
“商君变法之时,流血的是谁?是老公族,老氏族!
太子师尚且受削鼻之刑!
老公族老氏族何辜?
太子师何罪之有?
想我秦国先祖,西至关内,筚路蓝缕,栉风沐雨,这关中之地,是老氏族和老公族用血用命打出来的。
孟西白三姓,家家为之镐素,人人为之流血?
商君入秦,谏言变法,昔日之老公族老氏族于国何辜?
他们不仅无辜,在我看来,还是大秦负了他们!
可是列国伐交频频,乃大争之世,变则强,不变则亡,大秦,不得不变!
于是才有了商君变法!
大秦概因为商君变法而一统,可不是因为商君到来以后才建立强大的!
而今,大秦吏员不够,关外秦法推广迟迟难以进行,法吏把控学室,可是学室现在产的出来能够供应天下的吏员么?
不够,远远不够!
现如今天下吏员,出身学室的最多只占三成!
昔日大秦能雄于天下,盖因为唯才是举,唯军功是举,不分到底是不是秦人,商君如此,蒙家亦是如此,吕不韦亦是如此,多少能臣良将,都非出自秦国。
而现在,区区一个学室,难道还非要区分到底是不是关中秦人?
一统天下以后,就打算故步自封,现今所行之事,莫不是步六国之后尘?
难不成以后天下都得分为关内和关外?都得分老秦人还是六国旧人?
言则六国故旧,量则六国旧地,吏以关内为尊,因为地域和群体区别对待而不以才能道德而举,这难道不是一种分裂?这难道不是一种背叛?
大秦一统天下,又到底统一在哪里?大秦亡六国,又亡在哪里?”
说罢,赵泗在台阶之上踱步两下,复指一个官员开口问道“你是哪国人出身?”
“回禀殿下,臣是故赵之人。”
赵泗复又随意再指再问。
“殿下,臣是关内老秦人!”
复再问。
“回禀殿下,臣是故楚之人。”
复又指着芫恭开口询问。
“臣关内人!”
赵泗这才指向李斯“李相,你又是哪里人?”
“回殿下,臣是秦人!”李斯义正辞严地开口回答道。
“不对不对,你是上蔡人,上蔡是哪里来着?哦对,楚国,你是故楚之人,怎么能说自己是秦人呢?”赵泗嘴里带着阴阳怪气。
“回殿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楚国的都城已经被攻灭,楚国的宗室像大秦俯首称臣,陛下在哪里设置郡县,推行秦律,人人守秦法而生,何来楚国呢?
既然如此,臣自然就是秦人了。”李斯笑着回答道。
“哦,大秦已经一统天下了啊?”赵泗奇怪的看向芫恭。
“爱卿,秦国一统天下了么?”
“天下已然一统!”芫恭皱了皱眉开口回答道。
“哦,既然天下一统了,那天下人又有谁不是大秦的子民呢?”赵泗又看向群臣。
“你是关中人,那肯定是老秦人。”赵泗指了指芫恭。
尔后又指向另外一个开口回答的人。
“你不是,你刚刚说伱是故赵之人。”
“你也不是,你刚刚说你是故楚之人。”
“你也不是……你也不是……你也不是……”
赵泗挨個指过去然后笑着开口“奇怪,我大秦的朝堂,怎么站着一堆外国之人?何其荒谬?”
“殿下,我是秦人!秦人!”
“方才语失,臣乃秦人!”
被赵泗指到地臣子纷纷开口纠正自己刚才的错误,口口声声言为秦人。
“秦人?”
“谁拿你们当秦人?你们不是关中出身,不是孤的心腹,孤得防着你们呢?天下才刚刚因为六国勋贵而动乱,谁又知道你们是不是思念故国,哪一天妄图行复辟之举呢?”赵泗摇头失笑。
“殿下言重了!”李斯出列开口。
“那不是我说的。”赵泗努了努嘴指向芫恭。
“殿下!开学室之事,万万不可!”
芫恭知道赵泗的举动是什么意思,说白了就是来硬的,硬顶着也要办事。
这一点芫恭先天劣势,因为赵泗是储君,他是臣子,辩论起来自然也天然处于劣势一方。
面对赵泗的搅局,芫恭只能坚持自己的选择。
同样,能够看出来这一幕的人也不在少数,以关内法吏出身的官员为主,纷纷跟随芫恭附和了起来。
好在大秦朝堂上依旧有很大一部分出身关外的官员,总体上来说大概是关内出身的占据四成,关外出身的占据六成。
但是出身关内的在这种仓促的条件之下,眼睁睁的看着芫恭和太孙直接公开对抗,不是所有人都有底气跟着芫恭一起硬刚的。
因此芫恭开口以后,哪怕他是九卿之尊,跟随他一起开口的也只有寥寥数人。
芫恭也没有玩什么以死相逼,只是径直跪伏于地,沉声开口“请殿下恕臣不臣之罪!”
赵泗皱了皱眉头,看着跪伏于阶下的芫恭,又将目光落在季成身上。
季成平日里谨小慎微惯了,只因为他以前的哥哥是当今储君,生怕自己做了什么不当的事情影响了赵泗的声望和地位,因此一直都独善其身。
可这不代表他是个没卵子的怂货,对上目光的一瞬间,季成径直带着执金吾上前。
强硬的将芫恭拖起来,顺带着的还有跟随芫恭拒命的臣子,一时之间,推搡拉扯,还有人高呼殿下。
“都是我社稷之臣,你们怎可拖拽!”赵泗起身,看向季成等人指着开口。
执金吾愣住,停住拖拽之举。
“驾出去!”
赵泗摆了摆手,季成脸上露出一丝会心的微笑。
一众虎狼之师,硬生生将芫恭一行人拖离朝堂之外。
喧嚣之声,顷刻之间为之一空。
有句话说得好,如果解决不了问题,那就解决掉提出问题的人。
把反对派请出去,这不就没有反对派了?
得益于始皇帝的威势,满朝文武都谨小慎微惯了,在始皇帝的统治下,文武百官都还没被惯出来那些坏毛病。
倘若是众正盈朝天子和士大夫共天下的时代,赵泗要是下令给叉出去,恐怕迎接赵泗的就是群臣不分党派的大团结。
这一点,到底是赵泗沾了始皇帝的光。
“天下法吏不足的问题急需解决,孤不曾忘了关内法吏的兢兢业业,但问题一天不解决,大秦一天不得安宁!
诸位都是社稷之臣,执政者不能仅从对错来看问题,做的不够好,解决不掉问题,那么就算无错也是有罪,将士征战沙场,不是不畏死就一定能够获得胜利,关中法吏不够,那就让天下人来,让诸子百家来。
况且,孤又不是将关内法吏排除开外,仅仅是把他们吃不下的东西分给别人,这有何不妥?
孤有句话,话糙理不糙。
这人,不能占着茅坑不拉屎。
这不管是黑猫还是白猫,能抓到老鼠的就是好猫。
做得好的,就算开了口子依旧能够步步为营,忠君体国,一路高升,做不好的,就算钻营进去,入了学室,成了法吏,胆敢懈怠懒散,谋取私吏,枉顾秦法,依旧有秦吏等着,有执金吾等着,天下贤才,有多少孤旧愿意要多少,若非如此,孤不会开招贤令。
但是,国之蛀虫,有多少孤也会抓多少杀多少!
孤意已决,于关中开放学室,由李相出题放审,欲入学室者,须熟读十八种秦律,不分诸子百家,不分天下各处之人,只要是我大秦治下郡县之士,皆可参与,由李相出题,内史腾负责监督关中各学室招生情况。
半年之内,关中学室弟子的数量要翻一倍,新纳学室弟子,关外籍贯者,不能低于五成!
之后,以观后效,于全国推广!”
群臣闻声为之惊诧赵泗的一意孤行。
好在他们已经习惯了,因此换了个人以后竟然莫名其妙的有些适应。
再说了,说到底赵泗又不是自绝于天下,这动的是关内法吏的蛋糕,可是诸子百家以及六国之地的官员,谁又不愿意支持赵泗的决定呢?
经过之前的天下大乱,说老实话谁都能看出来所谓的复国就是痴心妄想。
六国余孽最后的波纹随着张良的败亡已经消失了,对于他们这群出身六国旧地的人来说剩下的就是跟着大秦一条路走到黑,为大秦的建设而添砖加瓦。
有一个名词叫做皈依者狂热。
当失去退路以后,这群不被统治者信任的集体为了自己以后的前途,甚至会比关中的老秦人更有干劲更加认真负责,也更加愿意为了达成王命而不惜一切代价。
以前只不过是没人提这个问题罢了。
“还有!以后再奏折之内,不准再出现什么燕赵之地,故楚之地,所有的涉及地域人口,统统给孤按郡县划分,以后大秦没有什么故赵之人,故楚之人,只有秦人!
天下皆为秦土,人人皆为秦臣!”
赵泗开口,群臣开口附和。
“殿下英明!”
“乏了,罢朝!”赵泗摆了摆手,径自离去。
群臣见赵泗离开以后,面面相觑,窃窃私语。
有人振奋,有人欢喜,有人惊喜若狂。
这部分人大多都出自于六国旧地。
有人沉默,有人忧伤,有人愤懑,有人怒视李斯。
这部分人大多出自于关内的老秦人。
“今日之事,本就亏待关内法吏,行事何必如此之急?”
离开之时,扶苏皱着眉头开口发问。
“能怎么办?大秦所谓富国强民之法,用的是驭民之术,大秦能够一统天下还苦了所有人庶人呢。
只不过怨声载道,传不到你我的耳朵里。
再往前说,商君变法之际,老氏族和老公族流的血更多,孤只是把他们吃不完的饭匀出来一些罢了,总不能因为亏待就不办事了吧?”赵泗摊了摊手。
世界就是如此……
政治从来没有两全其美。
有些时候站在各自的立场上都没错,都很有道理。
就像今日之事一般,政治从不是黑白分明,善恶有序。
“那也得想办法安抚一下,芫恭其实没说错,大秦确实还得靠着关内法吏,毕竟有功……”扶苏开口道。
“是得安抚一下……”赵泗揉了揉眉心。
芫恭无所谓,一个九卿罢了,赵泗要安抚的不是芫恭,而是庞大的关中法吏群体。
就目前而言,这群人确实是大秦统治根基所在。
不过无所谓,无非就是礼贤下士做做表演。
赵泗脸皮够厚,演技够高,该放得下面子就放得下面子。
只要不让赵泗把吃进嘴里的东西吐出来,那赵泗乐得用面子换里子。
事情能成,赵泗从来不会吝啬尊重,当然如果对方非要无理取闹,那赵泗也不介意变法自流血牺牲而开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