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崽子主动互动,很好,乘务员一下子被这一声吸引,粗略一看,是一个带孩子的老实人爸爸。
很容易推销——乘务员看见白清语的第一反应。
但当他走近,才发现互动的幼崽实在太小只,大人不一定愿意给吃零嘴,同时也意识到这对父子生活上的拮据,衣服洗得发白,全是上世纪的款式,这种情况下一个劲地利用孩子的馋嘴兜售会令人感到罪恶,乘务员笑容不变道:“可以免费品尝噢,好吃了再买。”
他掏出一颗奶贝,放在白小茶手里,“叔叔送你的。”
白小茶眼睛一亮,手指蜷起勾住奶贝:“谢谢叔叔。”
“不哭不闹的小朋友真棒,再奖励一颗。”
“噢?!”不哭还有奖励?白小茶微微张大嘴巴,好像被多出来的一颗糖甜晕乎了,连自己也变得像一颗柔软的奶糖。
“唉,真可爱。”乘务员一边感叹一边前往下一个车厢。
白清语:“谢谢。”
“谢谢叔叔——”白小茶站在白清语腿上,扒着靠背目送,然后坐下来,张开小小的手掌,一边一颗,他左右看了看,都一样大,“爸爸要哪一颗?”
白清语拿了左边那颗,撕开给白小茶。
白小茶含着奶贝,又看了一会儿窗外,倒在爸爸怀里睡着了。
正好是硬座换硬卧的时间点,白清语背起背篓,抱着崽儿,缓慢移动了几个车厢,找到卧铺的位置,把睡着的白小茶放在下铺。
小小一团靠在角落里,下铺再坐两个大人还有余。
白清语从背篓里拿出勾了半只的毛线鞋,比白小茶现在的脚丫尺寸稍大一些,今年冬天正好能穿。
这是他新学的技术,勾得比较慢。
对面床的阿姨看了一会儿,搓了搓手,道:“我帮你吧,正好有点手痒,我啥图案都会勾。”
白清语一愣,把钩针递给她:“谢谢姐姐。”
他带了两只钩针,一人勾一只鞋子正好。
两人闷头做手工,入夜时,白小茶宝宝已经拥有了一双棉鞋,白小茶中途一直没醒过,白清语也没给他喂过吃的,就又到了翌日换车厢的时候了。
上铺的大哥一上车就躺着刷短视频,睡前下来上个厕所,目光扫过下铺的小孩子,皱了皱眉,内心抗拒地戴上耳机调高音量,他可不想听到小孩的尖叫。
火车哐当哐当地响了一夜,上铺大哥睡眠不好,悬着心等着下面的小孩子哭闹,结果等了一夜也没等到,反而是其他人清清爽爽收拾东西,显示着他的杞人忧天。
恰此时,跟白清语一起钩针的对床大姐道:“你要下车了嘛?”
白清语:“再过一小时我换硬座,还有三站。”
对床大姐道:“那你把孩子叫醒喂点奶再过去,咱这卧铺空间大,你去泡奶,我给你看着会儿。”
“呃”白清语卡住了,因为白小茶就没喝过奶,他含糊地说:“出门匆忙,忘记带奶粉了,没事,我下车了喂。”
原则上,茶神幼崽靠阳光雨露就能活,只是长得慢,想要身体长得快一点,就得吃人类的食物,但有吃喝就有拉撒,在火车上不吃不喝只晒太阳为上上策。
“下车还有三小时呢。”对床大姐:“孩子该饿坏了,你这可粗心的哦,怎么跟你媳妇交代,快去餐车买瓶纯牛奶用开水烫一下。”
白清语为难,倒不是心疼钱,他怕白小茶喝了奶尿床,火车又不是自家的床。他装模做样推了推白小茶,“宝宝,醒醒。”
白小茶没醒,白清语无辜地对大姐说:“睡得太熟了,叫醒了会哭。”
操上铺大哥太阳穴一紧,刚刷过的拐卖短视频立刻浮现眼前。
这小孩一看就没有吃过苦,白白净净,脸蛋嫩得能掐出奶,长得跟“他爸”完全不一样,十几个小时没醒没喂奶,这么糙养能养出精致的宝宝?
大哥仗着自己体型比白清语壮1.5倍,直言不讳:“是睡太熟还是你给他喂了安眠药?这是你的孩子吗?”
白清语一愣,安眠药,他在电视上看过,他没有这东西,解释道:“我没有给他喂药,他就是爱睡觉。”
大哥:“那你叫醒他。”
白清语:“会吵到大家。”
大哥:“我不怕吵,你就证明一下你没给他喂安眠药。”
对床大姐帮白清语解释:“是不是误会了,小年轻一看就是老实人。”
大哥:“就是这种放在人群里不起眼的人才适合当人贩子。”
早上六点三十,乘务员一节一节车厢巡逻叫醒即将下车的乘客,听到争执和关键词,让白清语出示身份证。
安检口一幕重演,白清语再次证明自己的身份。
乘务员:“是人家的孩子。”
虽然误会解除,但大家一致认为,白清语仍然应该把孩子叫醒喂奶。
乘务员说:“卧铺确实方便一点。”
上铺大哥看完白清语手机里的照片,他好像无意中挑破了这对父子的窘迫,老实爸爸可能是没钱买火车上的牛奶,才含糊其辞。大哥从包里拿出一盒牛奶,“对不起,是我误会了。”
白清语心想白小茶还没睡够不会醒的,但盛情难却,只能在白小茶耳边打了个响指,“醒一醒。”
一分钟后,白小茶吸着牛奶,吸一口,暂停,把牛奶盒放在两张床中间的桌子上,撑着手探出脑袋,使劲仰头对上铺大哥道,“谢谢叔叔。”
再吸一口,又说:“谢谢叔叔。”
上铺大哥一低头就看见幼崽努力投来的星星眼,越发笃定白小茶饿狠了,“再苦不能苦孩子。”
白清语:“大哥说得对。”
白小茶晃了晃牛奶盒,还剩下半瓶,他举到爸爸面前:“爸爸喝。”
父子俩都没进食,白清语当茶神的时间比较久,可吃可不吃,但白小茶出生后就被带到人间,跟着邓伯吃住,是个嘴馋宝宝,对食物来者不拒。
白清语假装吸了一口,把吸管转向白小茶:“一人一口。”
白小茶觉得这瓶牛奶好多噢,他肚子都喝得鼓起来了。
上铺大哥暗中观察,愈发惭愧,穷成这样还把孩子养得礼貌乖巧,他指责白清语的时候有点何不食肉糜了。
他想起自家的孩子,得,还没一岁半的懂事,只会索要肯老头,别人家的孩子一瓶牛奶的恩惠就能反馈满满的情绪价值。
白小茶喝饱了,小小一团坐在下铺的夹角,把棉鞋当毛绒玩偶一样捧着玩,贴贴左边的脸蛋,又贴贴右边的脸蛋。
白清语买的毛线软毛带绒,手感很好。
对床大姐又心疼了,“你住哪?给我个地址,我回头把我孙子的玩具给你寄过来,他十岁了都不玩了,可新了。”
白清语:“谢谢,您不用给他玩具,我到了南城再租房,会给他买的。”
“那你留个联系方式,先找房子。”
白清语分外感激,他也没啥能送的出手的,在外面要知恩图报,神更应该大方,白清语想了想,把白小茶的口粮——一桶土鸡蛋,送给大哥大姐。
上铺大哥说自己去出差,没条件煮鸡蛋。
白清语看着对床大姐。大姐爱唠嗑,说过此程是回家的路,可没有理由拒绝了。
“唉,你留着自己吃。”
“一点心意,是我自己养的走地鸡下蛋,很香。”白清语准备有条件的话在城里养鸡下蛋给白小茶吃。
“——好吧。”
翌日早上十点,火车抵达终点,白清语背着儿子顺着查好的地图,往招工市场的方向走。
“爸爸,看。”白小茶玩着玩着,突然从棉鞋里掏出了两张红票票,这个鞋子会变钱!
白清语一愣,才反应过来,应该是热心大姐勾完鞋子塞进去的,给白小茶的红包。
世界上好人这么多。
白清语道:“是阿姨给你的,藏好,以后给你买吃的。”
“好哦。”白小茶听话地把钱塞回鞋子里,塞到最里面不会丢。
白清语调整了下背篓的绳子,目光突然被配电箱上面的租房小广告吸引。
[近地铁、两房一厅、整租9000][罗马小区单间2600][地下室10平超大空间800][转租一室一厅3000]
好、好贵!不愧是一线大城市!
在他们村里,两百块就能租到带院子的小房子了!
白清语摸了摸兜里的钱,他好像只住得起地下室,这可不行,小茶茶会长不高的。他的小宝宝长得慢,要选一处采光适宜的住处,经常照太阳才能健康长大。
说起来他并不一定要租房子,他可以去住公园,吸收日月精华,就是下雨水泡久了会生病,或者是住桥洞?
白清语调整背带,平静地从租房小广告上收回目光,他现在的目标是找一个包住的工作了。
白清语三天前就通过南城电视台做好功课才来的,火车站出来往东一公里的市场,南城市琉青区牵头联办招聘会,主要针对就业困难特殊人群和刚进城的农民工。
白清语辎重多,不好挤进去,就站在外围先观察。
这时,一个大约三十五上下的职业女性,胸口别着一枚铭牌,身后跟着一名助理,两人朝着白清语的方向走来。
“要关注特殊人群的困难,恰当指引——”女子脚步一顿。
“区长?”助理随着上司贺映女士的视线望过去,看见一个踟蹰不前的老实人,他身上的蓝衣布料、脚上的解放鞋和大都市格格不入,面对人来人往的招聘现场眼神迷茫,手指紧张地摩梭着背篓的带子。
助理想到上司的话,主动上前询问:“您好,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白清语:“您好,我是来找工作的。”
助理朝左侧的“就业咨询处”指了指,“如果您还没有明确规划,可以过去找专家咨询就业方向。”
白清语抓着背篓带:“好的,谢谢。”
“谢谢姐姐。”白小茶从背篓缝隙里观察外面,方向不对他看不见人影,于是跟着爸爸奶声奶气地重复。
助理一惊:“你背篓里有孩子?”
白清语:“嗯,我得一边打工一边带孩子。”
“啊这”助理面露为难,这样可就难找工作了。
白小茶把软垫被子都堆在脚底下垫高,用力扒拉,终于脑袋冒出筐的边缘,鬼鬼祟祟地顶开遮阳布,露出半张脸——他不需要遮阳,但是白清语怕自己一天被查三次身份证,耽误找工作。
贺映不经意瞥去一眼 ,目光一顿,这孩子这孩子的上半张脸她怎么觉得有点眼熟。
白小茶脚趾用力勾住竹条一蹬,把整张脸露了出来,被篷布盖着实在太无聊了,他就像一只试图钻出壳的小蜗牛。
贺映目光定在他脸上——上半张脸很熟悉,但脸颊两团圆润的婴儿肥,把熟悉感冲淡了一些。
助理对白清语道:“你这么年轻,把孩子送托班的话,工作还是很好找的。”
贺映瞥了一眼助理,你知道南城的托班要多少钱吗?
贺映问白清语:“你高中毕业了吗?会什么?”
“保姆?环卫工?园丁?厨师,洗盘子”白清语说出一连串富有竞争力的职业,他体力很好的,一定能干得很好。
至于学历,白清语有些惭愧,茶神没有上过学,只在神境里读书识字,靠跟邓伯看电视剧了解人类世界。
“没有读过书不过我识字,还会用智能机。”白清语不卑不亢地说。
下雨了还知道往家里跑是吧助理抿了抿嘴唇掩饰惊讶,这个年纪还能漏掉九年义务教育实属少见。年纪不大的单身父亲看着像偏远山区来的,刚经历过一轮精准扶贫,被|干部扶起了志气,终于愿意进城谋生。
贺映又看了一眼白小茶,她和这个孩子实在有眼缘,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孩子爱哭吗?”
白清语:“他不哭的。”
“如果你愿意当保姆,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个包吃包住的工作,雇主一般不在家,平时很闲。”
白清语这一路遇到的好心人太多了,他丝毫没想过被坑的可能性:“我愿意!我吃饭少,睡觉少,体力好,一定让雇主满意。”
贺映:“雇主脾气不好,你和孩子躲着他走,可以多领几个月工资。要是不满他那狗脾气,你随时可以离职。”
白清语:“没事,我脾气好。”
贺映:“妥,就这么安排吧。我会给管家打电话,你按照上面的地址去就行了。林秘,带他去路口坐505公交。”
等白清语走后,贺映想着那个孩子的脸,给自己侄子的管家打电话:“我介绍个人来当保姆。”
管家提前问:“这回的人有什么问题?”这位姑奶奶专管扶贫,找不到工作的残障人士,人品好的就随手介绍给贺少当保姆,包吃包住五险一金,反正贺少工作狂一般不在家,就是充个人气的作用。
贺映:“没什么问题。”
管家心里一松,刚想委以重任,就听姑奶奶闲闲地道,“他带着个孩子,你给他安排一间离贺任沅房间远的卧室,别让贺任沅发现了。”
管家:???
谁不知道贺少不喜欢小孩子这种游离在法条之外的生物啊!贺任沅偏好规则和秩序,人类幼崽既逃脱法律规则,又没有生活秩序。
管家小心翼翼地问:“是您的朋友吗?”
贺映:“不是,招聘会上遇见的,他带着孩子不好找工作。”
“那被贺先生发现了呢?”
贺映:“发现就只能走人了。我就是看那个孩子可怜,给他提供一个暂时落脚的地方,你帮着掩护掩护。”
管家:“行。反正贺先生天天不着家,估计过上几个月才会发现。”
一个半小时后。
管家看着从七十年代走出来的白清语,和他背后过于可爱的幼崽,一拍大腿,错,他想错了,大错特错。
这不怪贺映这个当姑姑的觉得孩子可怜啊,这孩子眉眼不是他家少爷的幼年翻版吗?贺映看着贺任沅长大的,可不得善心大发。
“像,五分像,不,七分像”
相逢既是缘,看这么个孩子在外面吃苦确实挺不忍心的。
而放在家里就不一样了,隐约中还有种少爷成家的圆满感。不然这家只有管家和保姆自娱自乐,贺任沅又不在家,工资拿得怪心虚的。
“白先生,你跟我过来。”管家笑眯眯地说,“可以把孩子放下来,会走路吗?”
“他会。”
白清语把背篓放在地上,抱出白小茶。
白小茶一直在背篓里坐井观天,此时视野全开,抱着爸爸的小腿打量周遭。
好白的墙壁,好滑的地板。
[像,这眼神的灵动劲儿,早慧。]管家齐云心想。
白清语道:“茶宝,这是管家爷爷。”
“管-家-爷-爷。”白小茶仰着圆圆的脑袋,慢吞吞地喊。
[说话时就不像少爷了。]管家心想,贺任沅能言善辩,自小讲话就快,前几年律师从业时一张嘴更是毒舌得厉害,气势骇人,辩得对方无地自容。不过这三年变得沉默寡言了,常常看见他一个人静默着出神。
白清语:“我叫白清语,这是我的身份证。他叫白小茶,茶宝,茶叶的茶。”
[茶?贺先生最喜欢喝茶了,地下室就是个茶叶仓库。]
管家道,“来,这是你的房间,窗户是双层隔音的,跟孩子玩时最好把门窗都关紧。”
“等等,我再想想。”管家皱眉,这间房虽然跟少爷的房间呈对角线,但一层二层贺任沅都会经过,只有三层客房他从来不去。如果把白清语安排在三楼,就算茶宝一不留神跑出来,在客厅活动,也不怕被撞见。
这栋豪宅,贺任沅住二楼,管家保姆住一楼,三楼按理说只有贺任沅发话才能住人。齐云犹豫了一秒,不管了,反正贺映姑奶奶让他掩护,就掩着呗。
“清语,你介意住三楼吗?”
白清语:“都可以。”
齐管家给白清语安排了一间有东向阳台的客卧,房间很大,该有的家具都有,只是床上没有床垫。
管家解释道:“少爷从不带客人回家,客房一直闲置,床垫收起来了,就在隔壁,待会儿找个人搭把手搬过来。”
“谢谢齐叔,我习惯睡硬床,不麻烦了。”白清语自己带了被褥,铺上去后整个房间的现代化程度瞬间倒退了几十年。
齐云眼角抽了抽,道:“贺先生经常住公司,一个月才回来住一晚,他回来你就带孩子早早睡觉,相安无事。”
白清语:“齐管家,我的工作内容是什么?”
齐云顿了一下,其实他们平时事情不多,不过嘛,豪宅应有的标配不能少,他们重要的事情就是维护豪宅和花园。
“你平时就给花园除除草,打扫三楼的客房做到一尘不染,有客人随时可以入住。”
白清语:“明白。”
此地似乎没有管家什么事了,齐云踱了两步,终于从兜里掏出“顺手”携带的大面包盒子,递给白小茶,再云淡风轻地说:“今天先安顿好自己,饭点下来吃饭。”
白小茶抱着大面包,嘴里发出惊叹。
管家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年轻了二十岁,面对的是小少爷。
白清语第一天上岗,打算好好表现,把面包掰给儿子吃,道:“我要去上班干活,你在屋里晒太阳睡觉好不好呀?”
白小茶埋进软乎乎的面包吸了一口,“好噢。”
“爸爸,我要喝水。”他已经是个懂事的小孩子了,吃面包记得配水喝。
白清语给他喂完水,从背篓里翻出一片尿布,白小茶醒着的时候会表达上厕所的意愿,睡觉就不好说了,因此白清语都会给他垫个尿布,尤其是睡前喝过水。
尿布是用两层纯棉布料缝合一层薄薄的白棉花,可以重复利用。
他不喜欢纸尿裤。
曾经有缺德游客从山崖上扔下一包用过的纸尿裤,堆在崖壁的茶树丛底下,过好几年了还没分解。白清语相当嫌弃,不得已变成人把它铲走。
尿布好,纯棉,易分解。
白清语坐在地上,把装被褥的软藤包拆开,重新编织成敞口的椭圆形篮子。
白小茶坐在他对面专注啃面包,动作仿佛慢放一样,不紧不慢,确保每一口都能精准送到嘴里,不浪费一点面包上的奶油。
白清语忽然出神地看了一会儿白小茶,拍了拍脑袋,总觉得之前从山崖上掉下来的不仅是纸尿裤,还有个什么
肯定还有别的难处理的垃圾,也费了他很多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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