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话红楼梦 四十一至四十四章

    宝玉轻轻抬目,与小巷那头气势如虹马如龙的赵云相视洒然一笑。无数言语尽在这一笑中展露无疑。似是全然无视两人命运天平此时的两头上,正交替落差着生或死。

    大概是因为阳光有些过分夺目的原因吧,代群忽然觉得有些晕眩。

    他忽然觉得本来十拿九稳的这个差使很有些不稳妥起来。就仿佛是用力鞠起一捧水,明明水在掌心中,偏偏又只能眼睁睁的无法遮挽,看着它自指尖滑落而去。

    眩目的阳光下,赵云横枪勒马,一人一骑!哪怕是做出的极细微的一个动作,也给人以磅礴大气,行云流水,无懈可击的徜徉感觉。

    一个人!面对一支军队!

    一支用以拱卫天子安危的禁军部队!

    -------以一人,敌一军!

    他不但不退,却还在反扑!

    -------一人敌一军,那是何等的骄傲孤单,那又是何等的狂妄睥睨!

    赵云对着一名徐步行出,金面赤须,状甚威武的将领冷冷道:

    “你不是我的对手,回去吧,今日若不能救出公子,我也没打算活着回去。”

    那人没有答话,霍然勒缰抽刀!他的刀很是奇特,就仿佛如一把弯曲而灰色的铁片!

    他一拔刀,空气里霍然激荡起一阵鬼哭神号也似的厉啸!

    然后这名悍将才很血腥的舔了舔自己肥厚的嘴唇,很是带了几分满足而痴疑的向着旁边努了努嘴。神色中的倨傲之意再明显不过。

    众人往他所指的方向抬眼看去的时候,一方被立在人家门户前,足有数尺开外的坚硬勒马青石,竟然为他这一刀自中齐刷刷的斩成两半!青石石质坚硬刚脆,要将其自上而下劈开成两段,无论是刚力,柔力,蛮力均要达到极高的水准!

    那将领眯着眼,对着赵云大刺刺的道:

    “此石当是自密云山腹中凿来,坚硬无比,数十年棱角依然,你,要几枪才能将其捅穿?”

    赵云淡淡道:

    “我捅不穿。阁下刀势沉雄,想来就是京师禁军三大统领之一楚项雄了?”

    这楚项雄自矜的笑了笑:

    “本将军本着爱才之念,你现在下马受缚,还能替你往上求情,免你罪责,若是执迷不悟,先自问脖子有没有这块石头硬!”

    然而不待赵云答话,这名将领身后的民居中忽然传来一个浑厚而雄豪的声音!

    “第一,子龙是人,不是石头!”

    说到“头”字的时候,侍立在那将军身旁的六名亲兵被一股沛莫能御的气劲遽然震出,分撞入四面的墙壁上,兵众群中!一道黑沉沉的凄寒光芒,携了一股开天辟地的澎湃气势在灿烂的阳光下划出一道凝聚的黑虹,划过那将领背后的那进大屋的屋脊,划过门板,划过后厢。斩在地上,凡是黑虹过去的地方,由前至后,整座房屋从墙壁到屋顶,全切开两片,向两旁似是很不甘心的摇曳了数下,轰然倒塌!

    一股若山一般浑然厉烈的煞气,自那整齐分为两片的废墟中直逼出来!连扬洒的尘埃也似为这博大浑厚的煞气所迫,齐齐向两旁散发荡开。一个满面杂髯,豪情万丈的雄壮大汉端坐于一张桌子上,左手持戟,右手抱了一坛烈酒,一饮而尽长笑道:

    “第二,子龙的枪却是素来只捅人不捅石。要比毁坏东西,我典韦奉陪到底!”

    楚项雄被典韦一戟裂屋所腾起的尘埃云雾罩在了其中,也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能听得先前被典韦气劲推开的那六名亲兵呻吟声不绝于耳。默然了良久,他面颊旁淌落数道汗水,将蒙在脸上的泥灰冲出数道污印,忽然道:

    “你就是在北疆战场上杀敌过千,连纵横天下的金帐精骑的队长也非你一合之敌的典韦?“

    典韦哈哈大笑,立起身来,立他相对较近的兵士顿时觉察到一种强大的逼力贴面挤来,不由自主的退后一步,刚立住脚,又觉得余力尚未尽,又退一步,阵形顿时散乱!哪怕隔得较远的人,也是衣袂须发为之一飘。

    楚项雄见了这等威势,一窒后黯然道:

    “我不是你的对手。”

    接着却抬起头来,握紧了手中长刀,毫无畏惧的道:

    “但是职守所在,上峰有令,敢于阻拦犯人行刑者,杀无赦!我知道你们在北疆大杀元狗,都是好汉子,但是军令如山,你若想救贾宝玉,就得从我的尸体上迈过去!”

    他这一番不卑不亢的话说出来,顿时令部属的士气一振。那种经过严格磨砺的军容顿时又体现了出来。却听旁边远处忽然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啧啧有声道:

    “有杀势却无杀气,失败。”

    楚项雄闻言浑身一震,不忿转头望去,只见巷子那头一人虽然披枷带锁,却恬然从容得似乎在闲庭漫步,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所带的队伍。不是那待决的死囚贾宝玉是谁?

    “有军容却无军威,失败。”

    自宝玉口中道出的第二个失败,仿佛致命的利箭霍然射入了这支军队的要害中枢!

    这支部队素来是京师中的王牌部队,只是一直都在拱卫京畿,乃是公认的只比大内禁军略逊一筹的王牌部队!不意竟在今日被宝玉批驳得这般体无完肤!顿时一个个怒目而视宝玉,有的甚至将雪亮的钢刀拔出了鞘来!

    宝玉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不屑的看了那群如狼似虎的兵丁一眼,比起食指和中指轻轻的摇了摇。

    “有怒而无威,更是失败。”

    说着竟然连连摇头转过身去,好象是连再看上半点的精神都为之欠缺。这些兵士将领在京中骄横惯了,哪里受过这等被小窥的鸟气?有几个离宝玉得近的,已然气势汹汹的冲将上来,想教训这个口出狂言的家伙一番。岂知宝玉仿佛背后生了眼睛,在他们还距离数丈的时候霍然转身,眼中流露出悲哀之色,摇了摇头痛心叹息道:

    “军法涣散,纪律松弛,自由散漫………看来以失败两个字来形容你们,已经是一种褒扬了。”

    听了宝玉这十二字考语,冲到他面前的那几人额头冷汗顿时涔涔而下,旁边却传来一阵清脆的击掌声,一个肥肥白白的胖子四平八稳的行将出来,面上的笑容真挚而温暖,几乎令得睹者都认为宝玉乃是他已然相交了数十年的通家之好一般。

    “贾兄这三个失败,的确点评得精到之至。最后那十二字考语,更是一针见血。小弟回去定会转告九门提督载淳大人。”

    宝玉却一反常态的肃容道:

    “安胖子,你耍耍小聪明还行,但是眼下国难当头,若你只想着自身的功名利禄,我也送你八个字: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安明辉的脸色顿时数变,那眯起的针眼死死盯住宝玉,旋即又笑了,笑得连脸上的肥肉都层层堆积了起来:

    “兄今日归天之后,辉已备好上好棺材一口,僧人四十,愿贾兄早日飞升西天极乐世界。而贾兄方才所言,小弟当铭记在心。不敢稍忘,”

    然后他恭恭谨谨的向宝玉深深一礼到地,连脸上那一点浮猾之色都被真诚驱散得无影无踪。

    宝玉却也笑了,笑得好似一只修炼了三千年的狐狸。他伸手去拍了拍安明辉肥肥白白的面颊,其上的肥肉顿时一阵颤动。

    “小安你真是好孝心,不过棺材与和尚还是留给你老子吧。”

    安明辉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这并不是因为宝玉的话辱及了他的先人--------似他这种天性凉薄之人,便是至亲在面前被杀也不会皱上半点眉头---------而是因为他惊骇的发觉,自己竟然避不开贾宝玉这随意探手一拍!

    “要是他这一下的目的乃是自己的咽喉………..”

    一念至此,安明辉额头的冷汗已泉涌也似的渗透出来。他踉跄着不停后退,一直退入了士兵人从深处,这才面目扭曲的怨毒道:

    “来人,送贾二爷上路了,小的们,上!”

    随着这个上字一出口,最先动的却是典韦!

    他闷哼了一声,遽然踏前一步!

    他进,那么围着他的那群人就得退!这一退便引起了一连串的连锁反应!

    而此时安明辉所带来的亲信手下已逼近了宝玉!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关键时刻,巷口忽然传来一阵若十指紧弹在鼓面上的连续马蹄声,一名矫健非常,灵动若豹的骑士疾驰而来,他的身上赫然穿着象征皇权的黄马褂!因此竟无人敢于拦阻于他!

    “皇上有旨!贾宝玉跪下接旨!”

    第二部第四十二章

    套着枷锁的宝玉闻言缓缓缓缓的转身,他的动作仿佛都被分解了一般,忽然变得细微而清晰,在望到索伦的车驾随后转出巷口疾驰而来的时候。他斜睨着远方的天空微笑了。

    这微笑孤独而深刻,使目睹者清晰的体会到,这时候的贾宝玉就仿佛是一只匿伏了整个寒冬的眠虎。

    安明辉那细小的眼睛已缩成一条缝,直钉在策马疾驰来的那名骑手身上,看他目光中杂夹的那种不甘,愤怒,置疑模样,仿佛是要想究根寻底的将那骑士身上衣服中每一根丝线中可能存在的疑点都寻将出来!

    “哈哈哈哈哈!”

    典韦忽然仰天狂笑起来,笑声里尽是酣畅淋漓的快意。将他本性中的那种狂放不羁挥洒无遗。

    “子龙!我早已对你说过,公子算无遗策,又怎会将自己的生死拿来作戏?”

    赵云微笑着,用温热而崇敬的目光望着不远处那个从容潇洒的青年,在这一瞬间,不要说是他,就是旁边这九门提督麾下的士兵,都忽然觉得若是能在贾宝玉的麾下为其征战都应当是何等的幸运!

    索伦的马车驶近前来,在街心“支呀”一声停住,车轮在坚硬的青石地面上拉出一条长长的划痕。由此可见车中人目睹这一触即发的局势后,心情之焦切。

    索伦以一种难得一见的敏捷矫健迅速跨下车来,看似浑浊老迈的目光在空中迅速与宝玉交汇后,颇带了几分自矜得意的扫过全场众人,沉声道:

    “皇上有旨!”

    这一声喝将出来,只听得场中兵器入鞘声络绎不绝。最先跪下的便是九门提督刻意调来的那一干兵众!接着便是安明辉与其带来的家将,最后才是迟疑着的代群。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因年前杀伐过重,血光冲天,有干天和,太后得神人托梦后凤体违和,故大赦京师附近一应罪囚!以谢天怨!”

    索伦展开手中的圣旨,一五一十的将之念将了出来。声音抑扬顿挫,煞是好听。读完后索伦一双眼睛威严的扫视全场:

    “贾宝玉虽被断为极刑,但也在此赦免之列。代群大人,贾二公子如今已是无罪之身,你今日监斩之责到此为止,就请打道回府吧!”

    代群面上筋肉一阵抽搐,而宝玉早已唤人过来将身上的镣铐卸下,对着安明辉笑咪咪的道:

    “安胖子,多谢你前来接我出狱哦。”

    “慢!”

    喝出这一声的人中气充沛,沉稳老辣,仅仅凭一声断喝,便令得那些本已松懈下来的士兵的手又重新搭上了刀柄!

    从左首第三进屋子徐徐行出一个悠悠游游,长袍古袖,鼻子很大,眼睛很小的中年人,仅仅是看他出门的方位与动作,宝玉的眉头便已皱了起来!

    单是从他选取藏身这进屋子来说,此人的眼光便已不知道比面前的代群,甚至楚项雄高了多少!他所容身的这所屋子,无论是从战略的形式,角度,还是说要冲,都是绝佳的统揽全局之处!

    他仅仅是立在那里,那支被宝玉连续数落打击得士气委靡的部队便霍然振作!目不斜视的专注于自己的兵器之上,那种若鹰鹫捕猎时候的全神贯注的姿态,使得其军容军威大盛!顿时与先前判若两样!

    几百名士兵肃声庄严道:

    “安大将军!”

    安胖子见了来人,眼中也流露出一种难以置信的复杂感情,怔怔的望着这名被尊称为安大将军的男子。表情竟难得的呆滞了。

    难道来人便是镇守西疆边陲达二十年,威震边塞的安大将军,安成国!

    而据说此时这支隶属于九门提督麾下的王牌军队,便是三年前安成国的贴身卫队!

    索伦眉头微皱,上前一步疑惑道:

    “安大将军究竟是何时返回的京师?来此究竟有何贵干?”

    安成国来此之意,可以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索伦在发出这一记明知故问前,还刻意示威也似的扬了扬手中的圣旨。

    “莫非大将军怀疑这圣旨的真伪?”

    安成国却不答话,意兴阑珊的淡淡道:

    “我还道能斩下赤老温头颅的贾宝玉是何等英雄豪杰,原来却也不过尔尔!”

    说话间失望之意尽漏无疑。宝玉的目光渐渐尖锐而凝聚,他已经猜到了安成国的下一步行动,方欲张口待喝,岂知安明辉已抢先一步下令道:

    “来人,将这两名扰乱治安,打伤禁军,以下犯上的的狂妄之徒拿下,抓回营中慢慢审问!”

    --------他的言语中所指之人,却正是被重重包围,势单力薄的典韦与赵云!

    宝玉顿时浑身一震!在昨日夜里,他早已通过贾诩与吴用对部下颁发下严令,命今日所有部下都必须呆在下处,不得轻举妄动-------盖因他对于雍正究竟能释放自己也绝无十足把握,这样一来,就算到时候自己在上法场前施展体内神兵之力逃脱,也不会连累于他们!

    不料赵云与典韦终究还是抗命来了!

    以一种壮士一来不复返的姿态!

    对于宝玉来说,这两人是绝对不能也不容舍弃的重将!安明辉这狠辣非常的一击,正好击中了他的要害之处!

    而对于赵云典韦来说,陷身于面前这几百名无论训练,还是装备都堪称精锐的士兵的包围中,最可怕的是对方还已布好了阵势,早有预谋,饶是两人身经百战,勇冠三军,实在也生出了穷途末路的绝望感受!

    安明辉此时已退到父亲身旁,由超过三十人的亲兵簇拥护卫着,其实不乏身手高绝之士,他知道宝玉身手了得,早已遣人盯住了面前这个毕生大敌。

    眼见得闪着寒光的刀刃与利箭已经瞄住了赵,典二人,宝玉陷入了两难的抉择中:

    救,还是不救?

    ----------若救的话,安家父子显然早有预谋,宝玉此时已是白身平民,一旦出手相助,立时便会陷入这对父子的早已构陷完好的恶毒圈套之中!

    ----------若不救,他能眼睁睁的看着麾下这两员同自己有着手足情谊的重将丧身于此?

    宝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当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想必就是作出决断之时!但是无论他作出哪个选择,都势必要作出极大的舍弃!

    可是当他闭上的眼睛的那一刹那,宝玉忽然又笑了,笑得开心而欢畅,若日破云出一般!

    因为他发现自己已经不必舍,更不必弃!

    因为这世界上还有一种东西叫温情和义气!

    因为他的部下们并没有舍弃他!

    先前代群率来的那群窝囊手下中,忽然有三名精悍干练的汉子若豹子一般矫健非常的一跃而起,将代群包夹在了中央后,对宝玉单膝跪下,异口同声的道:

    “公子,请恕属下抗命之罪。”

    这一下当真是若兔起鹰落一般,连安家父子也顿生措手不及的感觉!代群虽然身为武将,可是早已不摸刀剑数十年,此时已吓得脸色煞白,一动也不敢动,颤声道:

    “贾………贾宝玉,你究竟想干什么!安大人救我!”

    见安明辉父子面沉如水,无动于衷,也顾不得脸面荣辱,哀声恳求旁边的索伦道:

    “索大人………下官只是奉命行事!你,你老帮帮忙说说好话。”

    不过耽搁了这么片刻,顿时四处便有大量精悍汉子鱼贯自外间街道小巷各处陆续行入,总计不下数百人,这些人服色各异,高矮胖瘦具全,可是行进间鸦雀无声,步伐整齐非常,腰畔有硬物鼓起,显然携带了兵刃,一立定后便若雕像一般一动也不动!

    将代善挟持在中央的那三人相视一笑道:

    “原来,胆敢违抗公子命令的,也不止我们三个!”

    那百余人异口同声的激扬高呼道:


    “公子有难,怎能坐视!”

    这百余人行入以后,看似东一团,西一片的零乱散布在场中各处,其实却从各个方位扼制住了安明辉父子极其部下的各个薄弱环节处!

    围困着典韦与赵云的压力立时陡减陡减!就连索伦这武将也可以清晰的感觉到,这百余人以负手而立,睥睨向天的宝玉为核心,完美将那种无形的森然杀势统合聚拢在一起,那种浑然天成,经过战场的血与火洗礼的巨大迫力,令得明媚的阳光几乎都变得寒冷了起来!

    ---------这便是贾宝玉手下的真实实力!

    ---------这便是那支将元人王牌金帐精骑都斩落马下的队伍的本来面目!

    此时,更忽然有一支发出凄厉嘶叫的响箭,直标向长空中,扶摇直上!那声音就仿佛是一个垂死的人濒危前的尖叫呻吟!

    顿时,城中各处也同时冒起了十余支这种特制的哨箭!那种可怖的声音一时间

    ----------响彻全城!

    远处的屋脊上,一个神情阴冷的中年谋士缓缓放下了手,第一支哨箭便是由他发出的。

    宝玉闻声,整个人顿时放松下来,以一种能吸尽风雪的从容与洒脱轻笑道:

    “有趣,当真有趣,就让我等来看看安大将军的旧部的实力,究竟能比金帐精骑强上多少?”

    第二部第四十三章

    云天深处,十余道怪异莫名的暗哑可怖声响扶摇直上----------

    响彻京师!

    这几乎刺激得连云气在痛楚呻吟的怪声,就仿佛来自九幽泉下的厉声呼号,胆子略小的人都会被吓得脸色发白,也不知多少人在四处惊惶探询究竟。

    ------------然而却有一些人例外。

    一些正当盛年,虽然相貌衣着各异,神情却是同样剽悍威猛的人!

    他们有的在喝酒,有的在赌钱,有的甚至还躺在妓馆里当红姑娘的怀中,汗出如浆,意型浓烈。正是欲罢不能的紧要关头!

    对这些人来说,那响箭发出的怪异声音就仿佛是一柄烧红的刀,直刺在他们的脚板心上!过激的反应甚至使他们都跳了起来,而且刹那间绷得似一张满月也似的弓!

    他们都在短短的数秒内,怪叫一声,弹身起来,仰望天空,尽管面上俱是难以置信之色,脚下却还是不停,径直向着城西奔去!

    而城西,正是宝玉与安家父子对峙的地方!

    …………………………

    原来跟随宝玉东征归来的那两千余名有功将士中,倒有近三成多都领了分发的军饷留在了京师之中,这些人既然能从那般苛酷的险恶局面下生存下来,自然无论心智还是实力上,均有过人之能。留下来这些人大多在京中也有着人脉关系,一来他们身上确然立有有功,一来腰间银子也足,一个个军部叙功下来,少说也是百总,千总---------而他们所立下的功劳偏偏都有带回的首级为证,那是怎么假也假不来的。

    一时间兵部拿这些人也颇为棘手,斯时雍正御下颇严,尤其边境不宁,最是看重军中赏罚分明。这些人立下的大功明明白白的摆在那里,其领头上司更是那个刺头儿贾宝玉。谁敢冒这风险抹杀他们的功劳?

    但若是一一叙功,一下子多出这近百名中下级军官出来,哪里又有这许多位置来安置他们?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将这些人养在京里,俸禄军饷照发,慢慢的腾出手来安置。这些人在北方出生入死,此时正好借此大好时光享受逸乐。

    不意他们竟在此时此地听到了那熟悉得几乎铭刻在了灵魂深处的锐利啸声!

    ---------那是公子点兵的独特方式!

    在北疆的时候,宝玉号令这群桀骜不驯的部下,便采用的是这种以牛角削制而成的响箭,凡是听到了声音迟迟不至的,下场只有一个,

    ------------死!

    ------------而且是惨死!

    因此他们一听到这声音后,脑子里条件反射也似的浮现出的第一印象便是怒激的鲜血和死亡的狞笑迫近!

    若是可以自京城上方向下鸟瞰下去,在这温暖煦和朗朗阳光下照耀的京城中,赫然从各出奔出几十道黑线,黑线分明是由人组成的,黑线所过之处,街市上人仰马翻,黑线渐渐汇集到一起,就好似几个凶厉的箭头,矛头直指天牢所在地

    -----------西城!

    ………………………………

    这场轰轰烈烈的大规模械斗,终究还是以雷声大雨点小,双方只动口不动手的结局而告终,谁也不敢承担在光天化日之下,于堂堂一国之都里进行战斗的后果。对于安家父子来说,他们是不敢打--------因为没有人料想得到,贾宝玉一个身无官职的毛头小子,竟然能凭数十支令箭在短短片刻里召集来五六百名虎狼之士,对他们里应外合的形成合击之势!

    ---------最可怕的是,这五六百人中,竟然有一大半都是身有官职的将官,更有十来余人官衔为千总!

    ---------这世界上,决定一切的就是实力!

    对于宝玉方面而言,他也有自己的顾虑,首先若是动手,不一定就能在城卫军来到之前杀得了安家父子,更何况安成国成名早于他二十年,在西疆屡建功勋,绝非一个庸碌无比的鲍雄可比拟,就算能杀了他,也是师出无名,那才是真正逼得雍正非杀他不可!因此只要赵典二人平安无事,他也就不愿轻举妄动。

    于是自宫中发来的一道懿旨便给了僵持中的双方下台的绝妙机会。

    “宣金陵幼弟贾宝玉元华宫相见。”

    发出这道圣旨的不是别人,正是刚刚才荣升贵妃的宝玉之亲姐--------

    元妃,

    贾元春。

    一场泼天也似的大事,便在这寥寥的一张懿旨下化为无形。后来此事终究还是传入了雍正的耳中,于是兵部尚书何为被处以办事不力,革职留用的严重罪名,原隶属于宝玉麾下那数百名有功之臣很快便被调出了京师,分散四方。而九门提督麾下的这支由楚项雄率领的王牌队伍也与驻守在密云的一线部队换防,也调离了这京畿之地。

    见向家父子如临大敌也似的紧张退去,索伦在心中长长出了一口气,他毕竟是文官,擅长的是勾心斗角,笑里藏刀,这种撕破脸直接兵刃相向的事情实在没有怎么遇到过。这时候索伦才发现,背心正中的衣衫早已被尽数汗湿!然而他却惕然的在心中不住告诫着自己,要镇定!不能在眼前这莫测高深的年轻人面前失了脸面。

    待外人散尽以后,宝玉却转身过来,满脸的诚挚感动之色,深揖到地,动情的道:

    “索世伯义薄云天,为小侄多方奔走斡旋,宝玉方能得脱生天,此后若有差遣,定当与世伯共同进退!”

    索伦见面前这桀骜青年居然这般放下姿态来感谢自己,再细细回味他话中之意,显然已将他引为自己人。心中顿时大喜。他宦海浮沉几十年,一直苦于无强劲而可靠的盟友,艰难一人攀登到现在这个位置上,实在已是竭尽全力。现在加入了贾宝玉这个集团,连心情顿时都为之一宽。

    两人联袂上车,索伦直将宝玉送行到宫门口这才作别,路上自然教了他不少在内宫时所要注重的礼节。宝玉随那太监行入内宫,一路上防卫森严,统共连续经过了五道戒备森严的岗哨后,这才行入真正的内宫之中。只见随处可见那些名贵的雕栏玉砌自不必说,其中流露出来的荣丽华贵,高雅隽永的皇家气息,当真是他处不会有也不曾有的。

    也不知道拐过了多少个弯,宝玉已是头昏脑涨,只记得单是水榭就经过了六七处,而这六七处水榭或直或弯,或是精致优美,或是曲径通幽,竟无一处重复。路上或是碰到几个匆匆而行的宫女,见了宝玉那唇红齿白,悠然洒脱的从容模样,胆子小的俱面色通红的掩面而行,胆子大的则故意提高了声音与同伴说话,却拿水汪汪的眸子的余光斜睐着宝玉的俊面,直欲将他的魂勾了去。

    终于,前面引路那太监停下脚来,尖着声音道:

    “国舅爷请在外稍候,待奴才进去通禀。”宝玉立在那里,见此处楼台轩昂,四下里装修得簇新,外间人一挑一挑的向内间抬送蜡烛。想来是皇帝新赐的居所,少顷便有十来个太监急喘喘的自里面奔将出来,在门口列了两行跑来拍手儿。接着一对红衣太监缓缓行出,垂手侍立在宝玉身旁,不多时又是一对,少时便来了八对,最后一名气度雍容的宫女落落大方的行来出来,万福道:

    “恭迎国舅爷,娘娘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宝玉微微一笑,抬脚便向里面行去。里面隐隐有清雅平和的细乐之声,一对对龙旌凤幛,趄羽夔头罗列在两旁,又有销金提炉焚着御香袅袅不绝。更有各色时令鲜花陈放其中,花彩缤纷。

    足足行了好一会儿,殿堂顿时一轩,灯色也明亮起来,前面人等方才停下脚步散开,排班在两旁肃立宝玉知道已到了地方,忙跪了下去。殿上昭容传喻曰:免。宝玉便抬起头来,望向这个素未谋面的姐姐。

    这个姐姐给他的第一印象便是:

    纤细。

    她瓜子脸,五官纤秀,纤秀到连那么小的一张脸也嫌勾润得略少了些。而她虽然着一身典雅而高贵的朝服,身子却反倒显得越发伶仃,仿佛在她的身躯与衣衫间,还有一层无形的隔绝,孤单的烘托出她的柔弱。

    如此一来,和虽然跪在阶下,却是从容潇洒,风神卓然的宝玉一比,这位新晋贵妃反似倒成了妹妹。

    场中的气氛沉默下来。四下里侍立的女官也鱼贯行出,元春颤声轻道:

    “小弟……..我听闻你被关入了天牢,你如今可好?”

    第二部第四十四章表态

    原来这贾妃元春也是由贾母一手教养长大的。元春乃是长姐,她心念母将年迈始得此幼弟,是以怜爱宝玉,与其余的兄弟待之不同。在宝玉三四岁之时,已得她手引口传,教授了几本书在腹中,两人名分虽为姐弟,其情若母子一般。

    宝玉见元妃说话时,眼圈都红了,显是动了真情,他心下也颇为感动,哽咽道:

    “不肖男实在…….实在有负双亲,在赴京从军前,家中已将我赶逐出门………自此我已于金陵贾府毫无瓜葛。”

    说到最后一句时,忆起贾母,王夫人待自己的种种恩德,心情也激动非常,兀自垂下泪来,元妃轻轻的啊了一声,自座上半立了起来,旋即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敛容道:

    “怎会如此的?”

    她进宫毕竟已有数十年,做惯了主子的身份,颐使气派已成了习惯。这么一问,威仪立现。这时候,才从她身上散发出一种成熟的贵妇魅力出来。

    宝玉便不再隐瞒,将此事经过一五一十的说来,只是隐瞒了关于大罗教中的关键部分。元妃秀眉紧蹙,面色随着宝玉的讲述不住变幻。听到最后宝玉被赶逐出门时,终于神色黯然,叹息一声道:

    “原来此中竟有这许多是非曲折……..小弟,也怪不得父亲狠心,你做的事情委实也有些出格了。”

    宝玉心中暗笑想道:

    “我这样做来都算出格,不知道这位娇怯怯的姐姐知道了全部内情后又是什么表情?”

    他心中想归想,表面上却还是做出浓重的哀戚之色沉痛道:

    “一应不是,都是我的错,娘娘万务勿挂怀,以免玉体违和。”

    元妃幽幽的叹息一声道:

    “我听你话里的口气,似是对薛林二姝很是中意?”

    宝玉面上微红,他先前述说之时,言谈中确是流露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情愫。不意竟被这姐姐敏锐的捕捉到了,旋即又恍然:皇宫中乃是何等艰险深刻之地,这位姐姐在其中呆了十来年,就算是一张白纸,也当早被染得世故敏感了起来。

    见宝玉面颊泛红,久未说话,元妃只道他脸薄,面上也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莞尔道:

    “我听说你日前已在战场上统帅过了数万人,怎的还是若小时候那般害羞?在我面前,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元妃这一笑,眼眉弯弯的勾撇上去,一双清澈的眸子里黑是黑,白是白,分明如画,陡然令观者生出一种艳媚的感觉。唇上的那点绛红仿佛解溶成令人心旌摇曳的动荡,仿佛直欲刻骨铭心入灵魂深处一般。连宝玉看了心中也颇为荡漾,忙略带羞腼的答道:

    “的确…….是有此事。”

    元妃微微一笑,方欲说话,岂知外间忽然有一名着赭红烫金团花袍的太监大步踏入,尖声通传道:

    “皇后娘娘到,庆妃到,淑德公主到。”

    宝玉的身躯忽然僵硬了一下,旋即又恢复了平静。他没有说话,神色里却流露出一种冰雪也似的冷与静。元妃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惊异,忙立起身来,整妆敛容下阶迎接。

    随着两排缤纷若彩蝶的宫女的涌入,三名身着宫装的女人若被众星捧月一般带着一种皇家独有的威严踏入了此处。气氛顿时也显得庄重起来。宝玉偷眼望去,只见皇后虽已年近六十,但是依然显得端庄高贵,肌肤白皙。

    而皇后左侧的中年贵妇,想来就是太监口中的庆妃了。她鹅蛋脸容,嘴唇很厚上面略带了两点雀斑,然而正是这瑕疵极微妙的散发出一种诱人的成熟魅力,而她的一双妩媚的眸子正扫视着着身着一身崭新贵妃宫服的贾妃。

    宝玉没有抬头,从索伦的口中他得知,内宫中禁忌良多,擅自偷看宫廷贵妇也是个可大可小的罪过。因此自这三名身份特殊高贵的女人行入之后。他一直眼观鼻,鼻观心,寡言少语不敢抬头,惟恐稍有过错。

    然而他还是很敏锐的感觉到:

    有人在看自己。

    ---------那是一种很奇特的目光,没有敌意也谈不上友善,似乎是好奇。

    待到一应繁琐的参见礼节完毕后,皇后微微点了点头,旁边一名值殿太监这才高声唱道:

    “免。赐座”

    宝玉这才敢将头抬起来,躬身后退了几步,坐到了一名太监特意递来的锦凳上。微微抬目向上望去,顿时捕捉到了那目光的主人。

    --------那是一个很美丽的少女。

    --------可是这少女给宝玉的第一印象却不是美丽。而是刁蛮。

    --------这少女正在饶有兴致的打量着他,她瓜子脸,鼻子挺而且翘,眼睛发着亮,嫣红的唇上似乎也有着青春的活泼色泽在闪耀着。白生生耳垂上的一只金步摇,也灼灼的耀着亮,仿佛她天生就是为了这亮丽的光明而存在的。

    “你就是连二哥哥都交口称赞的那个贾宝玉?照我看来,根本也同三哥哥压根也没法相比嘛。更不要说是海哥哥了。”

    宝玉此时虽然还是一介白身,但是无论从他在军中的威望,还是在前一段时间显示出来的个人实力来说,都是当前京中正炽手可热的红人,显然被雍正重用指日可待。此女话中显然有轻蔑之意,问得可以说是无礼至极。偏生皇后却丝毫不以为忤,反而还笑着慈祥而宠溺的抚了抚她的头发,当是对之怜爱至极。

    宝玉顿时暗暗皱起了眉头,他宁愿面对着十名大罗教的高手也不愿意面对诸如此类的一名惹不起,打不得的少女,口中却还是只得恭敬道:

    “臣本驽钝,怎敢与三阿哥这等金枝玉叶相比?”

    淑德公主眼里顿时露出失望之色道:

    “原来你也是一个和他们一样的应声虫。”

    说话间不经意的掠了掠发,眼里却露出一丝狡黠之色。宝玉心中一凛,不再理会于她,彬彬有礼的向着皇后一礼道:

    “宝玉省亲诸事已毕,普脱牢狱之不祥之身,不敢于内宫中多加逗留,望娘娘恩准。”

    皇后嘴角旁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色,将周围闲杂人等喝去。

    “贾宝玉,你且不要慌着离去,本宫问你,你觉得淑德公主如何?”

    宝玉心中顿时隐约浮现出一种不祥的预感。然而皇后问话,如何能够不答?只得硬着头皮违心道:

    “公主国色天香,温柔美貌,自然是微臣平生所仅见。”

    皇后微微一笑,转向元妃道:

    “哀家听说,你这个弟弟年已双十,似乎还未定亲?”

    元妃眼中神色闪动,一怔道:

    “回娘娘的话,舍弟顽劣非常,自幼便不喜读书,是以在金陵时无人上门为他订下亲事。”

    皇后微笑道:

    “元妃不必过谦,皇上对令弟是极其看重的,至少哀家跟随皇上四十载,还从来未见过他为了一个人而大赦刑囚。你升任贵妃虽然是哀家的主意,但是皇上若不是看在令弟宝玉的面上,也绝不会如此轻易的答应。”

    元妃闻说此事,忙起身插烛也似的盈盈的拜谢了下去。皇后却看向宝玉,面上还是带着笑容,却忽然问出了一个极其尖锐的问题,这问题似一块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湖面,顿时于在场的每个人心中激起了千层的浪花!

    “贾宝玉,你不妨对哀家明言,当今圣上一共有一十六子,依你之见,哪一位皇子承袭圣上龙位的可能性较大?”

    宝玉一窒后正待开口,岂知皇后旋即又道:

    “哀家最是不喜有人搪塞本宫,若你想随口应付,那就当真有些目中无人了。”

    “目中无人”这四个重逾千均的大字压将下来,宝玉当真只得将临到口畔的那句“皇上自有圣裁”生生的吞入腹中。他分明知道此时皇后在逼自己表态,可恨的是此次前来完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竟被弄了个措手不及!

    然而宝玉却还是很快的宁定下来,他默然了半晌,淡淡的道:

    “娘娘先恕过微臣妄言之罪,臣方敢直言。”

    皇后踌躇了一下,知道面前此子乃是胆大妄为之人,为求慎重起见,转首望着旁边的淑德公主和蔼道:

    “蕊儿你先出去玩,我们有事说,一会儿叫你。”

    淑德公主虽然刁蛮,但是对这位母后的话却还是不敢违背。轻撅着鲜红的小嘴,使她的薄嗔更添妖娆,三步一回头的行了出去,路上听得侍侯的太监惨呼声络绎不绝,渐渐远去,想来这位公主一腔怨气,便出在了身旁这些随从身上。

    一时间,殿中沉静了下来,宝玉淡淡道:

    “若是依臣之见,这皇帝之位只怕要落在十四爷的身上!”



四十一至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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