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帝三下江都不久,宇文述便一病不起,弥留之际向隋帝陈情,请求赦免他的两个儿子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的罪,隋帝答应了他的请求。本来宇文化及以前就是隋帝的近臣,官至太仆少卿,因为违背禁令,悄悄伙同其弟宇文智及和突厥人做买卖而惹得隋帝大怒问罪,将他兄弟削职为奴,又转赐给宇文述。隋帝念及宇文述的临终遗愿,便赦免了他兄弟二人的罪,不久后起用宇文化及做了右屯卫将军,起用宇文智及做了将作少监。
宇文述病逝,虞世基就更得到隋帝宠信,他相貌深沉稳重,说话又大都迎合隋帝的心意,因此朝中大臣无人能比他更受隋帝信任。而虞世基却暗中和他的亲朋党羽卖官鬻爵,贿赂公行,朝野上下凡是知道的无不对虞世基极为痛恨怨愤。内史舍人封德彝依附虞世基,替他出谋划策,如何颁布实施隋帝的诏命,如何迎逢顺从隋帝的心意,都是他出的主意,甚至连大臣的表奏有可能引起隋帝不快的,都敢屏弃不报,在这样的人把持朝政之下,大隋国政日益混乱腐败,隋帝面前再无可说实话之人,这多么像他曾经征服的陈朝,只是陈叔宝从一开始就是个游戏皇帝,而他却曾经策马天下,平定四方。
这个时候大隋各地已是烽烟四起,各地反叛称王者此起彼伏。窦建德在乐寿县自封长乐王,设置百官;李密率瓦岗军自号魏公;更有甚者马邑人刘武周、朔方人梁师都勾结突厥,甘为臣子,被始毕可汗册封;其余叛乱军队如星火之势。各地战报飞至朝廷,虞世基最后见情形实在危机,只好将这些奏章转至御前。隋帝大惊之下才发现叛乱已经到了十分严峻的形式。初夏时节,李密进逼洛阳,并发布讨隋檄文,历数隋帝弑父、□□、嗜酒、劳民、滥赋、兴役、征辽、滥诛、卖官、无信十大罪状,总归是“罄南山之竹,书罪未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
檄文传至江都,隋帝观后默然不语,一连几天都食不下咽,寡言少语。萧皇后看在眼里,劝道:“叛军皆是抹黑陷害之言,陛下何必在意。”
隋帝重重叹了一口气说道:“朕原本是不在意的,只要剿灭叛军谣言自然不攻自破。可如今天下叛乱四起,朕担心的是不明是非之人轻信此言,反叛朕的人就会更多。”
萧皇后说道:“叛军如今进逼东都,侗儿年少,留守在那里妾身甚是担心,不如陛下征调江南之军回京如何?”
隋帝说道:“东都城池坚固,只要侗儿坚守,待到周围援军赶到,叛军自会退去。今日虞世基也说叛军虽然势大,但都是乌合之众,劝朕不宜轻动。”
萧皇后眉头一皱,说道:“虽是虞世基之言,陛下也应多斟酌才是。”
隋帝说道:“如今朕身边可用之人不多,那些朝臣见着朕一个个都战战兢兢,朕想说几句推心置腹的话都找不到人,虞世基、裴蕴等人虽然弄权,但如今也只能靠他们维系朝政,有他们压着那些门阀世家,朕的龙椅才能坐稳。”
萧皇后说道:“陛下心中有数就好,等日后天下平定了,这些佞臣还是不用的好。”
越王杨侗果然守住了东都,隋帝心中略宽之时,突然一个惊天消息传来,关陇门阀太原留守李渊居然举兵谋反了!并且发布檄文要“废昏立明,拥立代王,匡复隋室”。说起来李渊和隋帝还是表亲关系,他们的母亲是亲姐妹,皆出自独孤家,因此两朝皇帝对李渊都比较信任,而且隋帝在打压门阀势力时对李渊却是逐渐重用的,没想到如今他却反了。叛军很快占领关中,攻下长安。入长安后,李渊在大兴殿拥立皇孙代王杨侑为帝,改元“义宁”,遥尊在江都的隋帝为太上皇,自任大丞相、唐王!
隋帝知道后十分震惊,一是震惊李渊居然反叛,二是震惊长安如此快的被拿下。虞世基奏道:“陛下,代王派了宋老生守霍邑,屈突通守河东。但是李贼狡诈,埋下伏兵引宋老生出城,宋老生中计而亡。屈突通死守河东,叛军攻下长安后以他的亲属逼屈突通投降,关中之地现已落入李贼之手。”
隋帝问道:“朕将晋阳重地托付李渊,那里北有突厥狼视牵制,为何他能率军南下而无后顾之忧?代王为何又守不住长安?”
虞世基说道:“李贼卖国!允诺突厥他只要大隋土地城池,而大隋子女财宝都送给突厥人,李贼向始毕可汗俯首称臣,实乃大隋奇耻大辱!代王年少,李贼反叛之时便言明拥立代王,想来代王……”虞世基不敢说下去,这意思很明显,代王既无性命之忧,又能坐上皇帝宝座,应该抵抗的不会太激烈,所以长安城才如此轻易被攻破。
隋帝愤怒的说道:“别说了!朕之江山半数落入贼人之手!朕悔不当初应该听从方士安伽之言,杀尽李姓之人!”众臣惊惧不敢说话,隋帝第一次感到无比疲惫,他无力的摆摆手说道:“都下去吧,朕累了。”群臣面面相觑躬身而退,不少大臣都忧心忡忡,想到自己的亲属财产都在东西二京,心中自然生出百般想法。
隋帝迈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寝宫,萧皇后正一脸焦急的等待着。见隋帝回来,忙问道:“听闻李渊反了,侑儿现在做他的傀儡,妾身甚是担心。”
隋帝面有忧色说道:“李渊拥立侑儿,自然要保全他的性命。朕担心的是李渊有了侑儿,便可以号令诸侯,与朕分庭抗礼。大隋江山如今四分五裂,都是朕的过失啊!”说完竟潸然泪下。
萧皇后自嫁给隋帝以来从未见过他在自己面前流泪,就算是以前受尽废太子□□,或是独孤皇后和文帝离世,隋帝都未在人前流泪。如今这个傲立于世的男子居然在她面前忍不住痛哭泪流,萧皇后心里如同被狠狠捅了一刀般,也哭泣起来。她一把抱住隋帝高大的身躯说道:“阿摐,会有办法的,会有办法的!我们还有江南,大隋还有你在!”
隋帝抱着萧皇后痛哭道:“朕对不起母后、父皇!大好河山毁于朕手,朕百死难辞其咎,朕还有何面目立于此天地间!”
萧皇后一抹眼泪,捧着隋帝的脸,说道:“阿摐看着我,你看着我!你要振作起来,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大臣们现在都看着你的,将士们都在等你的号令。你绝不能自暴自弃。你速速召来江南世族,让他们出钱出兵,只要你御驾抵达长安,天下勤王之师就会纷纷而来。你听到了吗?!”
隋帝委顿在地只是哭泣,摇着头说道:“晚了!都晚了!这些门阀世族如今都巴不得绑了朕送到长安以图荣华富贵,谁会甘愿陪朕赴汤蹈火?大隋天下完了!完了!”
萧皇后急道:“你是大隋的天子!你若如此放弃,必会人心离散!阿摐你听我说,江南世族若有异心,我们还有骁果卫,可以震慑江南,谁要敢谋反,你就杀了谁!待我们在江南稳定后,以长江天险为界经营,不出数年必能收复北地。”
隋帝看着萧皇后说道:“朕已到半百之年,还有多少时日可以经营江南?”
萧皇后怒道:“你之后还有子孙后代,只要励精图治就可重拾山河!阿摐,你是征服天下的霸主,你身上的勇气魄力到哪里去了?!国家危亡之际,正是需要你振臂高呼的时候,你怎能退缩放弃!”说完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扶起隋帝。
隋帝在萧皇后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站起来,抹了抹眼泪说道:“朕自知大势已去,皇后不必劝慰。想朕自登基以来不惜损耗国力杀伐四方,平外安内以图长远。若不是杨玄感叛乱,朕早已拿下高句丽,不至于惹得天下纷乱。一着失算,满盘皆输!朕悔之晚矣!”
萧皇后又柔声劝道:“陛下也不必太过自责。有道是亡羊补牢未为晚矣!如今陛下虽然失了半壁江山,但是也不是全无扭转局势的可能。陛下还是应依靠门阀世族,只要陛下授予他们高官厚禄,江南富庶之地就能提供源源不断的军需和兵士,北方叛军虽多,但多是乌合之众,陛下各个击破易如反掌,何愁不能恢复江山社稷?”
隋帝在萧皇后的劝慰下心情稍微平复,说道:“好!朕就按皇后说的做。只是前路茫茫,朕没有信心可以收服江南世族。”
萧皇后说道:“事已至此,陛下不可说丧气话,一切尽人事听天命!”
隋帝第二日召来江南世族议政,因为隋帝曾在江南驻守十年有很高的威望,所以各大世族表示愿意追随隋帝,只是北伐之事不能操之过急,需缓缓图之。当务之急京城陷落,需迁都丹阳以安民心。隋帝自然没有太多讨价还价的余地,统统答应了他们的条件。不想这些话传到了骁果卫中却引起了一场大乱!这骁果卫是隋帝为禁军钦定的名字,以彰显其骁勇果敢,最得隋帝重视。
扈从隋帝的骁果卫大多是关中人士,妻儿老小都在北方,本来想着隋帝会带领他们打回去,可听说隋帝打算迁都江南,做久留南方的打算,这样军士们岂不是归家无期了,于是军心动荡,有的人便暗中谋划叛帝西归。
武贲郎将司马德戡统领万余骁果军驻扎于江都城内,直接负责隋帝的安全,当他得知骁果卫有人密谋逃跑,就暗中联络了一批人,打算借着军心混乱之际举兵叛逃。司马德戡本是庸碌之辈,并没有弑帝的胆量,只是想抢掠些财物,然后结伙西归关中。不想他的计划却被一向性情狂逆的宇文智及知道了。宇文智及因为被隋帝治过罪,早就心怀不满,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大为高兴,当下就暗中联络通议大夫裴虔通等人举事,然后去见司马德戡,撺掇他应该放弃原先小打小闹没出息的想法,而应趁天下大乱、群起反隋、手握精锐禁军的良机,干出一番夺取天下的大事业。司马德戡被撺掇的昏了头,于是同意了举兵造反。可是造反此等大事他们谁也不想担负骂名,于是商量来商量去决定拥戴宇文化及为起事的主帅。宇文化及本就驽钝怯懦,能力低下,胆小怕事,当他被众人包围着听说要让他带头谋反后,吓得脸色顿变,冷汗直流,好长时间才稳下心神。他本是隋帝故旧亲信,十分不愿意做这样的事情,可是宇文智及的一句话却让他下定了决心。宇文智及说道:“兄长不是对皇后娘娘倾心已久吗?此事成了皇后娘娘不就是兄长的人了?”宇文化及垂涎萧皇后在他兄弟中本就不是什么秘密,这下当着众人说破了,宇文化及再无回旋余地,于是在众人威逼利诱下,宇文化及万般无奈的答应了做叛乱首领。
大业十四年三月十日的夜晚,夜色笼罩下的行宫被黑暗吞噬,这天晚上大风肆虐,吹倒了帝后寝宫门口的宫柳。半夜时,司马德戡引骁果卫自玄武门入宫,此时隋帝正和萧皇后计划着北伐大计,突然听见外面兵马喧哗,隋帝惊道:“不好!”内侍高植慌忙跑进殿内喊道:“陛下!娘娘!大事不好了,骁果卫哗变了!”隋帝大惊之下,问道:“可知主谋是谁?”高植说道:“只知道司马德戡带兵杀了独孤盛将军,也不知是否还有逆臣作乱。”
萧皇后此时急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陛下还是速速躲避吧!”于是高植忙带着隋帝和萧皇后躲入永巷。叛军在宫中搜捕,隋帝三人无处可藏,最后躲入一间阁楼。快天亮的时候,叛军离阁楼越来越近。隋帝拉着萧皇后,从身上取出一个小瓶给她,说道:“这瓶鸩酒朕已预备好了。本来是想朕在最后关头才用的,如今还是给皇后吧。皇后得上天眷顾有不老容颜,若叛军意图不轨,皇后可用此物保留最后的尊严。”
萧皇后听出隋帝有诀别之意,不禁落泪道:“你我夫妻一场,当是有难同当。如今叛军将至,陛下若有不测,你我夫妻就是做同命鸳鸯又有何惧?”
隋帝抚摸着萧皇后的头,笑道:“叫了这么多年的陛下,还是阿摐亲热些。”
萧皇后泪如雨下:“阿摐,你后悔吗?”
隋帝轻道:“后悔什么?”
萧皇后说道:“后悔争夺太子位,后悔征战高句丽。”
隋帝笑了笑,说道:“这些都不重要了,你只需知道朕并不后悔和你共度此生。”
萧皇后此时已泣不成声,她将握紧的小瓶拿起,说道:“如此就好!”当下就要饮下鸩酒,隋帝一把拦住她,说道:“朕给你此物并不是要你赴死,不到万不得已你都不能死!知道吗?”
萧皇后摇摇头,说道:“你若遇难,我断不独活!”
隋帝扶着萧皇后的双肩,说道:“听着!他们要得是朕!朕要你答应一件事!为了大隋,你要活下来!”说着取出随身携带的玉玺交给萧皇后:“这传国玉玺当初是你给朕的,现在朕交给你,你要好好藏起来,日后我们的子孙若有机会复国,将此物给他,这就是正统皇位的传承!叛军没有传国玉玺,永远名不正言不顺。你切莫自寻短见,辜负了大隋重托!”
萧皇后哭道:“我知你给我此印是不想我死,给我鸩酒是不想我受辱。可你若不在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隋帝惨然一笑,说道:“你既明白,自然知道朕的想法,朕要你好好活着,不然朕如何能安心离去?朕再也不要什么宏图大愿,现在唯一愿望是要你平安一世,朕便能含笑九泉。你放心,朕离去后,奈何桥头,朕等着你。”
萧皇后此时已是泪人:“好!既然是阿摐心愿,我自当遵从。”
隋帝笑着抱紧萧皇后,说道:“如此朕便安心了!”
两人相拥良久,叛军已经搜到了近前,隋帝对高植说道:“待会儿我引开叛军,你看准时机带皇后逃出宫去。”
高植也不多说,含泪道:“谨遵陛下旨意!”
隋帝深深的看了一眼萧皇后,这一眼也许是此生最后一眼了吧!他不再多言,转身出阁楼随即奔向远处。叛军见一黄袍身影闪过,忙大喊:“皇帝跑了!抓住他!”隋帝见人追来,随即一路引叛军而去。
高植见这边叛军离去,忙催促萧皇后和他潜出宫外。萧皇后望了一眼隋帝跑去的方向,说道:“陛下此去凶多吉少,我又怎放心就此离去?”
高植一惊,说道:“娘娘刚才可是答应了陛下要好好保重凤体的。”
萧皇后说道:“我答应了陛下自然不会自寻短见。但本宫是前梁公主,大隋皇后!陛下屈尊为本宫活命而引开叛军,本宫就要堂堂正正的面对这帮乱臣贼子!”
高植还想劝一劝,无奈萧皇后其意已决,萧皇后要高植趁机离去,高植笑道:“老奴受两朝深恩,是文献皇后和娘娘的耳目和爪牙,此危难之际怎能离弃恩主,自当追随皇后娘娘左右。”
萧皇后点点头,说道:“不负天恩,是为忠仆!”随即两人回到寝宫,见到沿路叛军后,高植正色说道:“皇后娘娘即刻回寝宫,叫你们首领前来见驾!”叛军见皇后娘娘威仪,不敢阻拦,只好一边命人跟随回宫,一边忙派人向宇文化及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