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之上,西突厥启民可汗的牙帐中哭声震天。启民可汗在众多子孙前安详的闭上双眼撒手归天了。坐在一旁握着他手的义成公主也不禁淌下泪来。回想启民可汗一生,从被西突厥灭国,他仅剩几人逃到大隋,到如今不仅收复失地还开疆拓土,可谓草原英雄。就连当初被迫前来和亲,对启民可汗本无感情的义成公主,这么多年来多少也对他生出了些情意。启民可汗的死讯传到洛阳,隋帝也大为伤感,为其辍朝三日以示哀悼,萧皇后更是忙修书一封命人送给义成公主。
启民可汗遗命长子咄吉继位,号称始毕可汗。按照突厥习俗,始毕可汗继承其父全部财产,也包括没有血缘关系的女人。说起来始毕可汗的年龄还比义成公主大两岁,继位之后为了维持和大隋的关系,也可能是看上了义成公主的姿色,始毕可汗上书隋帝请求按习俗继续纳义成公主为后,隋帝与朝臣商议后允准了始毕可汗的请求。
萧影儿听到消息后专程从大利城赶到义成公主的牙帐。她本想安慰义成公主,哪知道义成公主毫不在意,苦笑了一下说道:“我早就猜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也做好了准备。我本是大隋和亲公主,身负大隋使命,嫁给谁都一样,再嫁一次也无妨。”而且这件事情她和萧皇后在书信中也是议定了的,只是她不愿多说。
萧影儿说道:“我还怕你想不开,专程到草原上来找你。若你不想呆在这里,就随我回大利城也好,若你愿意,就是回大隋也是无人敢阻拦的。”
义成公主说道:“离开?从我嫁到突厥以后就再也无法离开了,我终究是要为大隋做些事情的。现在新可汗刚继位,我还不适宜回大利城,等我帮他料理了一些杂事再回去也不迟。”
萧影儿说道:“如今启民可汗去了,你在突厥王庭也站稳了脚跟,和阿布列的事……?”
义成公主打断了萧影儿说道:“别提他了,这么多年你也是知道的,他如今对我早没有了当年的情义,在他心里我已经是可汗的女人,他忠于可汗就不能要我。说到底我在他心中的分量终是不及可汗的。”
萧影儿说道:“原以为你们现在可以熬出来了,真是造化弄人啊。”
义成公主说道:“是啊,我以前还天真的想过和他双宿双飞,可是现在即便他愿意,我也不想这样做了。何况他如今儿孙满堂,我也要继续做草原的王后,我和他终究是情深缘浅。”
萧影儿也不再多劝,在草原上停留了几日便回了大利城中。
草原上换了主人,但依旧臣服于大隋。隋帝此时在攻灭吐谷浑后,又开始紧锣密鼓的筹划征讨高句丽。隋帝一面向门阀世家和富商大族征收战马费用、打造兵器、整军备战,一面让人传谕高句丽王高元前来大隋朝觐。高元自然是不敢去洛阳的,隋帝也知道他不会来,这只是为以后征讨高句丽落下不守臣节的口实。
隋帝第二次巡游江都,然后龙舟直赴涿州,为征讨高句丽做好最后的战前准备。朝廷征集江淮水手一万人,弩手三万人,排镩手三万人,民夫十万汇集涿州,全国各地水陆之军云集而来。但是这个时候全国征调军粮,举国就役的情况,隐隐让大隋有些吃不消了。涿州和山东一个是陆军大营,一个是水军大营,因此兵役最重,一时间落草为寇的人大增,王薄、窦建德、翟让纷纷造反。消息传到朝廷,隋帝只命当地官兵剿寇,而自己全身心的想着征讨高句丽之事。萧皇后跟随在隋帝身边劝阻道:“陛下,我大隋虽然国富兵强,但是为了征讨高句丽不惜损耗元气,真的值得吗?”
隋帝说道:“朕说过,朕征讨高句丽,一是替先帝完成未尽之事,为大隋扫灭隐患;二是报当年高句丽勾结废太子之仇。朕就算损了国力,也绝不能容忍版图之上再出现一股与我朝对抗的势力!这是百年之计!”
萧皇后说道:“陛下为了征服高句丽而出兵,妾身是知道的,但是有些事却是想不明白。”
隋帝笑了笑,说道:“朕以为天下间最懂朕的人就是皇后,哪还有你不明白的?”
萧皇后说道:“听闻高句丽国力日渐强盛,高句丽人也能征善战,但是其全国之兵不过十余万人,陛下大可以命一大将军带二十万军队前往征讨,何以这次动用了百万之兵?连上次灭掉强大的吐谷浑陛下都没有如此拼尽国力,这次杀鸡用牛刀,不似陛下所为。”
隋帝叹了一口气说道:“皇后,朕虽正值年富力强之时,但是不得不为皇子皇孙们考虑啊。昭儿已病故六年,朕迟迟未立太子,朝中各方势力都是暗波涌动。朕也在看这些皇子皇孙,谁才是最有能力成为日后掌控天下之人。”
萧皇后心中一惊,立储之事隋帝从未提过,今天却为何突然讲起?
隋帝接着说道:“除了昭儿,朕和皇后还有两子,可二皇子太过骄纵,还暗中行厌胜之术,诅咒他的亲侄儿,好让朕传位与他,真是愚蠢之至!朕若不是念在父子之情,早就应该抓他下狱!”
萧皇后眉头一皱,二子杨暕骄纵她是知晓的,可诅咒皇孙她还是头一次知道,想来隋帝是早就查明了,只是今日才说。
隋帝又说道:“三皇子才五岁,皇长孙也不过九岁。朕若要册立太子,谁人可以继位?二皇子一脉自是不行,将来若立三皇子,昭儿一脉难免心有不满,况且他还小皇长孙几岁,并非最佳人选。如今看来,还是立长孙最为妥当。可是他毕竟年少,朕要为他扫清障碍。”
萧皇后有些疑惑,说道:“陛下的心思妾身明白了,可这和征讨高句丽又有何关系?”
隋帝问道:“皇后以为朕要扫清的最大障碍真的是那东北小国?高句丽虽是外患,但最让朕担心的却是内忧,而大隋最大的内忧就是那些门阀世族!”
萧皇后听隋帝这样一说才恍然大悟。大隋建国其实很大程度上是依靠门阀势力,尤其是关陇门阀的支持,而且大隋皇室本身也出自门阀,杨氏、独孤氏、萧氏都是名门望族,五大姓崔、李、王、郑、卢更是顶尖门阀。大臣中不论是大官还是小官,无一不是来自显赫世家或者是和门阀联姻的名门子弟,就是这些门阀世家自魏晋以来始终掌控着各朝各代的军政大权,废立皇帝、改朝换代对他们来说也不是新鲜事,甚至皇族想和顶级门阀联姻都是高攀不起。文帝在位时曾想过办法试图削弱关陇门阀势力,所以废除了九品中正制,启用了一些寒门子弟,一定程度上减少了门阀对大隋的影响,但是为了大隋的稳定,文帝也不敢用力过猛,以免引起门阀联手反抗,甚至在废立太子时都不得不询问门阀的意见。现在萧皇后听隋帝说到这个敏感话题,心中隐隐猜到了隋帝的想法,不禁说道:“难道陛下想借高句丽之手打压门阀势力?”
隋帝说道:“要悄无声息的收拾了这些门阀,还有什么比战争来的更隐秘有效?先帝和朕虽然开了科举制度,但是动摇不了门阀根基,而且收效太慢。朕欲借征讨高句丽之际,将那些不听话的门阀势力葬送在东北,待他们斗得两败俱伤,朕最后坐收渔利,这是最好的法子!”
萧皇后失声道:“这可是百万人的性命,大隋的底蕴啊!让他们去赴死,怕是有违天和。况且门阀根深蒂固,不说你我皆出自杨、萧两大世家,满朝文武也大都是门阀世家出身,难道陛下都要灭尽?”
隋帝决绝的说道:“朕自知门阀势大,所以也只对那些不易控制的世家大族下手,朕会一面打压,一面培养那些听话的世家。朕是担心若不如此,只怕待朕百年之后,我们的子孙就会被他们操控!魏、齐、周朝没有一个不是被门阀所制,我大隋若想彻底摆脱这股势力,只能做出牺牲!”
萧皇后见隋帝决心已定,也不多言,只好说:“陛下若下定决心,妾身也无话可说。只是战事一开,生灵涂炭,妾身想去庙中为陛下祈福,还望陛下恩准。”
隋帝沉吟片刻,说道:“皇后悲天悯人,朕不拦你。”
大业八年,隋帝以高句丽不守臣节为由发陆军左右各十二路大军征讨高句丽,水军出东莱,船舰相连百里从水上进攻。大隋军队号称两百万,举全国之力以雷霆之势欲要征服日渐强大的高句丽。
隋军长途奔袭,虽声势浩大,但高句丽军仰仗地利以逸待劳,让大隋水陆两军均遭受重创,左屯卫大将军麦铁杖、虎贲郎将钱士雄、孟叉等尽皆战死。尽管如此,隋帝依旧下了一道让人困惑的旨意,严令各军只要高句丽说投降认输,隋军就要停止进攻,并奏报隋帝等待圣裁。高句丽也如同知道隋帝的旨意似的,每到危机时刻就求和投降,一旦休整好了便又袭击隋军。隋军只好窝窝囊囊的被动挨打,曾经百战百胜的大隋军士被打得灰头土脸,本来都已兵临平壤城下,都被高句丽硬生生的打了回去。战争进行数月,大隋付出巨大损失,也就只得了辽东城诸地。宇文述更是因为中了高句丽诈降之计,使得隋军在萨水大败,所率三十万军队只得不到三千人逃回,引得隋帝勃然大怒,将其下狱问罪。到了九月,眼看天寒地冻,军队不能再战,隋帝命令退兵。可这么大的损失,总要有人来负责,隋帝处置了一批将军,最后又处死了慰抚使、尚书右丞刘士龙以谢天下。这刘士龙也是倒霉,本来隋帝已有密旨给各路大将军,若高句丽王高元或者大将乙支文德来降,则要抓住他们,好使高句丽军群龙无首。可是当乙支文德来到隋军诈降并被大将军于仲文抓起来时,刘士龙却书生气起来,说什么两军交战扣留使者不义,非要军士放了乙支文德。刘士龙是慰抚使,直接听命与隋帝,权责上还高于大将军,于仲文知道密旨,但是苦于密旨并未书写,刘士龙并不知道而且执意放人,所以于仲文只好放了乙支文德离去。这一放,乙支文德如猛虎归山,更是指挥高句丽军队报复性的攻击隋军,让大隋损兵折将。
第一次征战高句丽付出了巨大损失,关陇门阀出钱、出兵、出将却没有捞到半分好处,一股不满的情绪在世族中流动。隋帝从前线回了东都便不再提战事,每日下朝后只呆在皇后的大业殿。萧皇后祈福回宫后也未有多言,只陪隋帝喝茶、看书、品酒。待到了第二年正月,隋帝于大朝会后又提起再伐高句丽之事,引得朝堂议论纷纷,很多大臣甚至上奏劝阻,隋帝就是不听。
萧皇后也愁眉紧锁的对隋帝说:“若再次征伐高句丽,大隋的底子怕就空了!”
隋帝捏紧拳头,说道:“朕意已决!此战朕若胜了,可保大隋万世江山!”
萧皇后颤声道:“可若……若是败了……”。
隋帝摇摇头,说道:“不会的,应该不会的!朕赌高句丽撑不过此战!”
萧皇后拉着隋帝,说道:“阿摐,这是一场豪赌啊!”
隋帝揽过萧皇后,看着她依旧未老的容颜,轻抚着她的头发说道:“那你愿意陪我赌吗?”
萧皇后不知怎的,看着隋帝坚毅的脸庞,想起他年轻时英俊的模样,眼中不禁泛起泪光,说道:“你既做了决定,我陪你就是!”
大业九年正月,隋帝再度下令征全国之兵集于涿郡,令皇孙代王杨侑留守西京,越王杨侗留守东都,恢复宇文述官职,自己带着皇长孙杨倓和苏威等重臣率六十万大军再伐高句丽。因为第一次征兵已经让百姓不堪重负,再度征兵更是让天下民怨沸腾,各地反抗、起义不断,山东之地更是遍皆烽烟。隋帝孤注一掷挺兵北上,大军至平壤城下,高句丽王高元坚守城池。隋帝命大军猛攻,经过二十多天战斗双方损失惨重,眼看高元就要坚持不住的时候,后方突然传来消息,礼部尚书杨玄感居然反了!他率十几万人进逼东都洛阳,军情十万火急!
隋帝眼看着就要拿下平壤,怎奈东都乃是国都,若失了洛阳如同折了帅旗,只怕人心尽失,大隋随时可能崩溃。再加上萧皇后和大部分皇亲国戚都在洛阳,在这危机紧要关头,隋帝权衡利弊之下只好放弃攻破平壤的计划,即刻班师回击杨玄感。高句丽又一次幸运的躲过了灭国之虞。
隋帝一路南下调兵遣将,派宇文述、屈突通、来护儿等勇将分兵出击的同时,留在洛阳的萧皇后也召集群臣坚守东都。她一面令奉旨留守东都的皇孙越王杨侗调集禁军守城,一面任用有带军天分的民部尚书樊子盖领军御敌。杨玄感兵临城下之时,萧皇后亲自带着杨侗登城鼓舞士气。守城军士见皇后亲至,无不拼死用命。没过多少时日,隋帝援兵赶到,杨玄感腹背受敌只好退去。隋帝命大军追击,大破杨玄感叛军。杨玄感走投无路之下让弟弟杨积善杀了自己,以免被俘受苦。杨积善抽刀砍死杨玄感,然后自杀,但可能终是怕了,他自杀未死被追兵擒获,连同杨玄感的首级被隋军送到洛阳。隋帝与诸大臣当庭议罪,将杨玄感分尸焚烧,杨素之子悉数问斩,其余杨门宗亲改姓为“枭”,永世惩戒。萧皇后听说后,叹道:“杨素本有大功尚且折寿以保全族人,他儿子杨玄感却不知道天高地厚,连累满门,真是辜负了杨素的良苦用心。”
杨玄感造反给隋帝造成很大打击,关陇门阀中观王杨雄之子杨恭道、韩擒虎之子韩世谔等四十余人投奔叛军,光禄大夫赵元淑、兵部侍郎斛斯政等也与他通谋。隋帝暗暗发誓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除去世家之患。人一旦有了执念便很难走出来,隋帝也是如此。大业十年一开春,隋帝再度下旨要三征高句丽,满朝文武莫敢进言。隋帝再度集大军于涿郡,但是天下此时已乱,各地反军风起云涌,隋帝只好分兵,一边派屈突通镇压叛乱,一边命来护儿进攻高句丽。高句丽此时已经不堪一击,来护儿一路高歌猛进,誓要踏平平壤。高句丽王高元闻听大隋大军将至,平壤城已无守城之军,大哭说道:“我高句丽建国六百余年,经二十五位先王励精图治,才有了崛起之机。如今本王招惹来了大隋之军,非但没有为祖宗开疆拓土,反倒让社稷有倾覆之险,这都是本王的过失!”群臣也跟着痛哭。后来君臣商议只有认输投降才可能免除灭国之灾,于是高句丽将大隋叛逃而来的兵部侍郎斛斯政押解给大隋,又杀了右相高云平谢罪,同时上表请降。隋帝见高句丽臣服,大隋也已筋疲力尽,于是马上见好就收,命来护儿班师回朝。
连续三年征讨高句丽终于在大隋付出巨大的代价后结束了,关陇门阀势力大大削弱,高句丽俯首称臣,但是大隋也已经千疮百孔,这场豪赌很难说谁赢了。经此兵祸,大隋基本上将国力耗尽,一股新的力量正在这大乱之中暗暗崛起。隋帝于西京南郊祭祀之时,突然风云变色,阴云密布,似乎要压垮这繁华的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