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国士之中原书 第三十章画

    高慕寒一路飞马而行，总算是在日落之前赶到了江夏城，可是秋琳跟着那帮公子哥去了哪里，他却是全无头绪。

    江夏城依旧是那样热闹，华灯初上高楼林立，摆摊的商贩和游江的百姓们纷纷走上街头，一派夜生活刚刚开始的样子。

    他驱马入城。江夏城的守备看上去就是这样松懈，即使你大摇大摆地骑着马过去，守城的黑龙铁骑兵也不会随便端着兵戈挤过来叫你下马或者下车接受检查，因为很有可能就这样冲撞了不知道哪里来的大人物，最多看你马上如果挂着兵器，他们会把你的兵器扣下，等你离开江夏的时候再领走。

    不排查进出城人员固然避免了争端，但是仿佛那些别有用心的人进了城，好像也没有人知道。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江夏说到底也是一国之都，而且这一国之君苏继方是只猛虎，有勇有谋心狠手辣，这样的人住在金银山这样鱼龙混杂的城池里，他难道不担心什么时候自己的脑袋就被人砍掉?开玩笑，他分明每天都在为这件事操心!

    表面上江夏城过于繁华以至于无法正常管理，但也决不是危险分子说摆弄阴谋就能摆弄阴谋的温床。这城市暗中有看不见的规则，若是触碰到了那些规则，如果你后台不够硬的话，很有可能你就要死。

    而如果身份可疑的人，一进城就会被隐藏在暗地里的人盯梢，直到解除嫌疑。

    这些藏在暗地里不为江夏内外人所知的影子们，就是曹国直属国主管理的第四势力，隐秘机动部队，镇国铁卫!

    这点高慕寒心里多少也清楚，他在江夏城里当过多年的侠盗、采花贼、侍者、笛师……各种各样的身份，他对这座城的运作规律了如指掌，也曾经和镇国铁卫有摩擦。但他是鬼羽孤寒，泥鳅一般滑不留手的人，谁也没本事盯住他。

    高慕寒急于知道秋琳的下落，只能启用曾经的关系网，他把马拴在隐秘的地方，孤身奔向了盛江集市，江畔竹影飘摇，暗香浮动，华灯初上如星光万点，将他的影子拖在地上，游江的百姓们熙熙攘攘，他像是一阵夜风吹进人群里，无声无息失去了踪迹。

    盛江畔常年有一些为游江的公子佳人画像的画师，陆砚就是这样一个画师。他手艺一贯平常，价格也公道，勉强能靠着这手本事在江夏混口饭吃。只是他的能力也仅限于此，寄居江夏近十年了，仅靠他所显露的那微薄的才华没法为他在这座天下银盘里赚取一个宅子，如今的落脚之所在一个酒肆后面，有一个清静的小院，也是靠朋友接济才租下来的。

    今夜陆砚照例来到酒肆里等生意，几年来都是如此，酒肆老板早已习惯让这个穷酸的画师占据一张桌子，因为他酒肆中也没有什么客人停留，既然都是不怎么得青眼相加的人，即使是错觉也好，难免有些惺惺相惜的意味。

    “陆先生，今夜起风了，你怕是又没有生意了。”店小二一边温酒一边道。

    陆砚一手抚摸着唇上的短须，一边从碟子上拈起茴香豆，嚼进嘴里，“好端端的夏天，怎么突然就起风了?”

    “诶呦我的陆大先生，明天可就立秋了，眼看着天气就要凉了。”

    “啊？又立秋啦……”陆砚嘀咕一句，“又该交租了，头疼头疼。”

    “岂止要交租啊，你都几个月没付酒钱了，账本都要挤满一本啦！”店小二把酒斟出来，“几百铢了，你可好好琢磨去吧。”

    “哎。”老板谢荣坐在陆砚对面，拍了拍小二的肩膀，“多嘴。陆先生是做学问的人，做学问的人和金银牵扯深了，岂不是落了下乘?”

    “谢老板。”陆砚拱了拱手，“承蒙您一直以来的照顾，陆砚给您添了不少麻烦，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谢荣只是抚着胡子微笑，“陆先生乃是人杰，只是不得志才落得这般清苦。不过谢某一向以为，像先生这样有才华的人，不会永远埋没在这小小的酒肆里，就像那潜渊之龙，迟早有一日要升天而出，水击三千里。”

    陆砚的眼睛一直看着桌上的茴香豆，没有人看见他眼里闪过一道利芒，只是转瞬即逝，两眼又变得酒酣般昏沉起来。

    “画师，可画人像?”陆砚的背后传来一道微冷的声音，陆砚听了却像是醒酒一样，全身打了个激灵。

    谢荣抬起头来看向那个黑暗里的身影，嘴角微微翘起，“看来好龙之人已经来了，谢某就不打扰先生冲天而起了。”

    陆砚打量着黑金绣袍的年轻人，嘴唇不经意地抖动，握笔的手在画纸上勾勒着。

    年轻人自斟自饮，面色如玉般素白，他坐在闹市鄙陋的酒肆里，却宛如夜色里的君王。风吹起他的衣袖，金线绣的花纹如游龙般滑过，像是岁月流逝般恍惚。

    “等身的人像，画起来要多久?”年轻人问。

    “一个时辰。”陆砚手上不停，回答道。

    “慢了。”年轻人唇角抬起，像是嘲讽。

    陆砚不答，握笔的手臂上微微用力，后又无声无息地放开。

    “现在的我，可没有时间等你画完了。”

    “世人皆忙，不知公子忙的是什么?”陆砚问。

    年轻人饮下一杯暖酒，笑而不答，“想跟你打听一个人，江夏织造司的大公子。”

    “杜家的小霸王?”陆砚终于把笔抬了起来，“此人有什么特别的，值得你不惜到这儿来问我?”

    “那些你不用知道，只要告诉我他的性情爱好，这个时候会在哪出现就可以。”黑如玄冰的少年说。

    陆砚犹豫不决。

    黑衣少年不说话，从袖子里摸出两枚金钿，推到陆砚面前。

    “你这是什么意思?!”陆砚瞪大了眼睛，“陆砚岂是爱财之人?你未免太小瞧我了！”

    “别这么敏感。”少年再笑，“只是看陆大画师如今太清苦，甘居陋室还能怡然自得，有点过意不去而已。”

    陆砚的目光对上少年，刚提起的硬气瞬间馁了下去，他挥起画笔，“杜元镇是家中独子，性情骄奢顽劣，喜好争斗，是江夏出了名的恶少。这人略有文才，出手阔绰，喜欢结交江湖少年才俊，但此人好女色，流连声色场所，你此刻若是想找他，江中自有分晓。”

    黑衣少年思忖了一下，微微起身。

    “诶，画还未完。”陆砚抬手阻止道。

    “慢了，我如今的时间，已经不够等你画完了。”少年轻振衣袂，夜风徐起，他步履飘渺，很快消失在盛江犬纵的街道中。

    陆砚望着消失在黑夜里的少年，笔锋轻颤，他面前的画纸上，面如冠玉的黑袍少年风采绝代，衣袂飘飘，人像背后的留白处，群鬼辟易，紫气漫天!

    陆砚入魔一般端详着自己的画喃喃道，“乱世人魔……乱世人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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