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砚撇撇嘴,“你以为我愿意帮你?少自作多情了你。”
高慕寒脸上笑意更盛,“你若是不愿,如今又无人可以相逼。况且就凭按察司那几棵草,想抓我,再练几百年吧!”
陆砚掸了掸身上的干草,刚才躲得急,他一头扎进了干草堆里,“算了吧,你多少年没回过江夏城了,这城里的变化可大着呢,按察司已经不是当年抓你的按察司那批人,在看看你,恐怕也不是当年的你了吧!”
高慕寒翻了翻白眼,“按察司再怎么变化也是换汤不换药,我怎么没看出他们厉害在哪?”
陆砚正色道,“别瞧不起他们,你听说过江夏城的镇国铁卫吗?”
高慕寒摇摇头,“那是啥?苏继方新拉起的部队?”
“镇国铁卫是苏继方从黑龙铁骑先锋营里选出来的人手,精锐中的精锐,你知道他们现在都干什么?他们现在渗透在曹国内部各个部门,暗中为苏继方整肃内政,他们训练有素,手段毒辣,现在的按察司名义上属于内廷,实际上已经被镇国铁卫完全掌握了,苏继方培植这一个直接听从他号令的势力,目的就是为了不断加固他在曹国的绝对权力。”陆砚道。
“这老小子……”高慕寒道,“就凭他也能有这样的老谋深算?”
“老谋深算,那自然是越老越深的。”陆砚叹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惹了杜峥和彭季礼,这件案子已经捅破天了,再这么留在江夏里,那真是在刀尖上跳舞啊!你信不信现在黑白两道都在悬赏你的人头啊?!”
“可是我的人头不是本来就已经悬赏很多年了吗?并没什么人有本事拿走那份佣金啊。”高慕寒洒脱地一笑。
“那是因为那份悬赏的奖金一直不够重,还没引起真正大能的重视,可这次江夏的杜家加重了佣金,昨夜你离开碧月小筑后不久,黑市上那份佣金已经涨到了二十万金铢,而且立刻就有人接下了,我是担心你不知道这消息,再稀里糊涂地丢了小命。”陆砚道。
“好吧,我自己会当心的,但是现在我还不能离开江夏城。”高慕寒道。
“你是不是疯了?我认识的小高应该是足智多谋,而不是像你现在这样逞匹夫之勇!”陆砚有点恼怒,他只是搞情报的,本不应该偏向任何人,但高慕寒是他多年的朋友,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有人拎着高慕寒的脑袋去影武者组织领佣金。
“我当然足智多谋。”高慕寒道,“但是有些事,不拼着一腔豪勇就没法做到……可你不能因为惧怕担着风险就不做。”
陆砚望着高慕寒的眼睛,那双眼还没变红,但陆砚仿佛看见深红的熔岩就在那双黑曜石般的瞳仁下,闪烁着如铁的坚决。
“我懂了。”陆砚说出这句话,整个人如精神被抽干一样,“小高,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很嫉妒你,你从来都是这样,认定的事情不计后果也要做。我以前一直不服气,觉得你凭什么,凭什么你可以由着性子胡来?但其实我心里明白,我只是懦弱罢了,我嫉妒你的同时也恨自己,为什么做不到同样的事,哪怕一次也好……你走吧,我陆砚没本事,只能帮你到这里了,希望你好好活下去,别被人杀掉。”
高慕寒怔怔地看着他因为疯狂而略显扭曲的脸上,难看的表情。
忽然想起多少年以前也有一个人在他耳畔用微弱的声音说“……活下去”,每个字都在滴血。
在他眼里,陆砚是一个文士,没有武功,怯懦又落魄。高慕寒自己都不知道这样的一个人是怎么和自己成了朋友,想他一生风流倜傥快意恩仇,和自己成为朋友的都该是姚冰云宁皓婉那样见识远卓的风雅之士……可是如今,叮嘱他活下去的只有这么一个怯懦的朋友,高慕寒仿佛听到陆砚的心里咬牙切齿地重复着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就像有性命之忧的不是他自己而是陆砚。
他忽然明白了陆砚的意思。
那是一个人眼睁睁看着朋友赴一场死亡的约,却无能为力的痛苦。
高慕寒转身,走得干净决然。商鸣岐一句话也插不上,向陆砚深鞠了一躬,紧紧地跟在高慕寒身后,心里茫然无措。
“高公子,你这是要去哪啊?秋琳姑娘呢?”商鸣岐问。
高慕寒捡人少的巷子,漫无目的地穿行在江夏城里,听到商鸣岐的话,他忽然停下脚步。
“秋琳在江夏城最安全的地方,不用担心。只是现在城里,怕已经满是想取我性命之人,我已经无处可去了。”高慕寒道。
商鸣岐摸了摸头顶,“听起来……很麻烦的样子,不过有一个地方应该还是安全的。”
“你家?”高慕寒一语道破,“可是我将面对的那些人,根本不会顾忌你父亲是神医还是什么别的,他们并非纯粹的江湖人,他们是为财而来。”
“但是起码我们可以到我家吃点饭,要知道就算是死囚也得有一顿断头饭。”商鸣岐用手指头挤了挤他。
高慕寒略想了一下,“听上去有些道理。”
夜幕降临,一辆漆成黑顶的马车从将军府方向缓缓行来,车前的四匹黑龙马象征着主人的尊崇地位,这并非是平常一等侯爵出行时的排场,而是黑龙铁骑的主官将军何律西,公爵之下第一人。
当然乘车的人并不是何律西,他派人用自己的马车将午前到府上为赵畴检视身体的商郎中送回了自己家中。
马车穿行在长街上,车的四角挂着硕大的铜铃,街上的行人远远就能听见这带着贵族威严气息的铃声,平民们退立两旁,或者躲开大将军的座驾,自诩名士的男子们低下头去躬身行礼,女子们站在一旁,以手掩面低声交谈。
华贵森严的马车在商府的门前停下,披挂铁甲的黑龙马安安静静地站在街心,威风的鬃毛被风吹拂着,时而显露出它们蜿蜒有力厚实的脖颈。
商冯荪一身麻布白袍,下车的时候挽起前摆,略显老态,仿佛历尽风霜,可事实上他的年纪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大。
他并不知道,在他从车里走出来的这一瞬间,有多少双眼睛在暗处关注着他。
“来了。”李封琊睁开眼睛,像是古老魔神复苏般,湖蓝色的双瞳里寒光闪灭。
姚烈眼神微微晃动,他知道李封琊的意思,是在说那些隐藏在幽深地狱里恶鬼般的刺客接近了,可是他竟然没能察觉到,就算是在李封琊提醒之后,他环顾四周也没能找到那些刺客的踪迹。
他当然找不到,刺客们的隐藏没有一丝破绽,就像是把身体化在了空气里一样。李封琊能察觉,全凭着他那过人的听力,即使是展开了龟息术的刺客,李封琊集中精神时也能听到缓慢的心跳声。
但是在他听到的那些声音里,并不是所有人都用了龟息术,有些人不止心跳声很明显,甚至还发出了刺客不该发出的杂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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