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慕溶巡视铺子的时候带上了成玄庭,大度数人只是感到好奇。常年出入沈家的管事和伙计或多或少都见过他,其他不知道的人在慕溶面前也不敢多嘴,只是心里狐疑。
成玄庭很快就摸清了营运情况,为掩耳目,他们巡视铺子是不分类别,茶庄、米铺、绸缎庄、钱庄都去视察了。但是私底下,他只需记住钱庄的运营流程就行。
慕溶:“排除其余的人,只有这三个有机会有能力做手脚,我需要你帮我查一查他们行事的手段,有哪些可疑的地方。”
成玄庭:“没有问题,只是基于时间上的考量,这三个人我不能兼顾,如果我找可靠的人帮手可不可行,当然我不会透露沈家生意上的机密。”
“可以,你找的人我很放心。”
成玄庭有些失笑,提笔在纸上写字,“贺生,南方三州钱庄管事,钱庄方面的事他几乎都知晓,你说的有问题的钱庄不止出现在南方三州,但也不能排除他可以提前透露消息给未知的对手;
“费云,沈家钱庄总号大掌柜,沈家花重金请回的钱庄老手,从表面上看,他是最有嫌疑的人,勄州总号负责统领各分号大小事物,而且你可以花重金请他转入沈家,别人自然也可以。不过你能这么信任他,让他当总掌柜,必然有你的考量;
“钱广鸣,嫌疑是最小的,虽然他平日负责的是财务管理,各种消息在账目中也能觉察出一二,不过他是沈家的老伙计,一辈子除了沈家没干过别的活,要说临老干才出点什么,一旦曝露,等于是把自己前几十年对沈家的功绩全部抹杀,从动机的角度看可能性很小。不过,过往许多实例证明,越是不可能越有可能出现出人意料的结果。”
慕溶看着成玄庭飞快地在纸上写画,很快三章白纸上分别写了三个人的疑点和问题,她拿起来看了看,每一个都简明扼要,直中关键。
“看来你以前是深藏功与名,你不愿一展长才适得其位真可惜了。”
成玄庭哈哈大笑,抬手抱拳道:“谢沈当家夸赞,小生这厢有礼了。”
慕溶有些错愕,想忍住,最后还是绷不住弯了弯嘴角,没有说出话来。
慕溶很少如此微笑,接任当家之位后更是常年严肃,成玄庭能见到她笑容的时候很少。虽然她面对他的时候已经非常温和,但是这样眼睛里都绷不住笑意的样子,真的是难得一见。
如果他知道,她温和的笑容此后再难相见,那么他必将这一刻铭记一生。
慕溶:“这些管事们常年浸淫生意场,见惯了风雨,如今他们才开始小试牛刀,大的动作没有摆上台面,你能捕捉到他们出错的机会非常少。并且我不能完全肯定,这是不是我的多虑。”
成玄庭手在木桌的边缘敲着,这是他思考时候的习惯动作。
“放心,真相很快会水落石出。”
“嗯。”
接下来几天,成玄庭白日里不见踪影,夜间也很晚才出现,他走访多日,发现一些疑点,亲自跟踪一段时间后,基本确认谁有问题。
慕溶则比他还要忙碌,除了日常事务处理之外,她把近些年的总账和明细账全都翻出来审阅,她和李枚举两个人关在书房里,一待就是一整天。
成玄庭半夜回来,大书房里依然灯火通明,不过事情总算有了些眉目。
“贺管事和费掌柜那暂时没发现什么异样,钱管事这边倒是有些有趣的事情。”
慕溶:“哦?此话怎讲?”
“钱管事一年前新纳了位小妾,年轻貌美自不必说,有趣的是这个小妾每隔一小段时间便去胭脂铺子采买胭脂,次数频繁,她办事很谨慎,有时候是丫鬟代买,有时候是她亲自去,有趣的是她亲自去的铺子只有一家和她的互动有些微妙。”
“你怀疑她有问题?”
成玄庭:“我不知道你们姑娘家用胭脂的情况,像她这么频繁采买的应该也不多,若是说送人,也不至于如此,她买胭脂的时候精挑细选,但是出门丫鬟不小心打碎之后,她丝毫不觉惋惜,也没有回头重买。”
成玄庭停在这里,似是在组织下面的语言。
慕溶:“然后?”
“这个小妾的地位很微妙,虽然查起来她入钱府钱身家清白,但地位不高,可是在钱家,主母都对她很客气,不敢随意动她,对她非常之客气。
“那家胭脂铺子也很有意思,它不是沈家名下的铺子,这个小妾不去支持自家效劳的铺子尚可理解,但这铺子的掌柜对平日的收支盈亏好似浑不在意,这个用淡泊名利来解释也很牵强。
“我派人去胭脂铺子试探,结果你猜如何?”
“如何?”
成玄庭勾唇一笑,每当他这么笑的时候就表示他已经成竹在胸,好戏将出。
“伙计尚可,掌柜却很失职啊。问得稍微复杂些,掌柜便借口推脱,在细细讨论下去,掌柜便有些不耐烦,客人走开也不强留。
“最可疑的是,掌柜的三个儿子经常借故轮流出远门。”
说完了,成玄庭端起茶杯喝了几口,抬首瞧慕溶的反应。
慕溶:“他们倒是安排得复杂,果然心思缜密,从一年前就开始布局,熬了这么久才动手真是难为他们了。”
成玄庭:“你也相信钱广鸣有问题?也许这些都是巧合。”
慕溶:“不,一次两次尚且可以说是巧合,这么多巧合加起来便有些蹊跷。”
成玄庭右手食指在椅子边缘敲了几下,“有眼光!”
“他们比我想象得要聪明,行事也很谨慎,要想快刀斩乱麻,还得想些法子。”
对于慕溶眼神变得犀利而似有光芒射出,成玄庭毫不意外,每当她想出应变棘手问题的法子之时,通常都是这种眼神,好像所有的荆棘在她面前都被开出一条康庄大道。
“你想怎么做?”
“我……”
慕溶没有说完,突然顿住,心头微微刺痛,她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但很快痛感便消失了。进来这样的小痛时不时出现,一瞬而过,来去了无痕迹。
成玄庭没有错过她的细微变化,他站起来走到她面前,“怎么了?不舒服?”
慕溶摆摆手,“没事。”
成玄庭把她从木椅上拉起来,颇不赞同地说道:“今天到此为止吧,快回去休息。”
“我真的没事,现在还没有排除是否还有其余的人参与,这些账目我还要审理,时间尚早,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再呆会儿。”
“行了,大小姐,少看这一会儿沈家不会倒。”他合上慕溶面前的账本,“你以为你这根蜡烛有多强,照你这么熬下去,没事很快也会出事。今天就这样吧,明天开始大干一场,放心,你不会轻松的。”
慕溶几个月依赖第一次这么早回房,略微有些不习惯,双肩很僵硬,长时间坐着,全身骨肉都在叫嚣着酸疼。
她打开衣柜,在最底层翻出布包,里头是一条宝蓝色发带。
稍早成玄庭送她回房,在院子外头止步,夜色下,他的发带显得陈旧而沧桑,慕溶心念一动,想叫住他,想了想又忍了下来。
总有机会的,她想。
*
“李叔,我要先动手了。”
大书房里,慕溶和李玫举商讨对策,在慕溶的坚持下,成玄庭全程旁观。
李玫举:“你确定?”
慕溶:“是,他们谨小慎微,不知道要耗到哪一天,我不想以逸待劳,先发制人才能抢占先机,把主控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李玫举斟酌道:“你想好后果没有,这是招险棋,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不得不承认,这招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确是快速解决问题之策,只是,你要想清楚,现实总不会一切如你所愿,一旦事情超出了控制,接下来的后果你想过没有?”
慕溶:“是,我想清楚了,每种结果我都预想过,退一步说,如果真的不能如愿,那么我是怎么把它办起来的,我就怎么承受失去它,再退一步说,从头再来的也只是时间问题。毒瘤不能不清,越快伤痛越小,不是吗?”
“既然如此,那就去吧。”
慕溶说起来勇气十足,真的付诸行动,不是一两句话就能办到。她与成玄庭在书房秘议多时,对策细节写满一叠白纸。
成玄庭行动之前,给了慕溶两个字:“放心。”
慕溶突然就真的放下心来,她对他一直都很相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