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头的官兵心中是求菩萨求奶奶,若是能让他躲过今日这一劫,明天就算是直接剃度做和尚去,那也是一句话!总比眼下情况好,此刻自己恐怕半截身子恐怕都已埋进了黄土,若是再不警醒,那也枉费自己混迹官场数十年。
他心中害怕,不知怎地膝盖一软,直接跪倒在地,脱口就喊:“公子饶命,公子饶了小的啊,不知者不罪,小的可真的是不知道您的身份!”
后来的锦衣二弟闻言,眉头微皱,又望了眼铠甲战士之外,无数双眼睛看着他,已然是没有谁敢再大声喧哗,从众人的眼神里也可看出他们的敬畏,枪打出头鸟,谁还敢再出头?
他也不理会这些,偏偏对那匹倒地的铁马起了兴趣,众官差见状纷纷退避,眼看他蹲下身,伸手探到马鼻子前,疑惑道:“哥,你这坐骑可是军营中的战马,怎么会如此轻易地就死了?”
“死了就死了,贱命一条!”锦衣大哥不耐烦地喊道,翻身重新坐上一匹骏马。
“好,大哥你先回去,我就跟来。”锦衣二弟如此笑着回答,却是低头看见铁马的身子底一滩殷红的血,眸中惊疑更重。
他伸手微微推开马头,猛然,铁马咽喉处,一个深深凹陷的血窟窿惊得他满面冰冷,好会儿才自言自语道:“这是?什么东西竟能砸穿战马的脖子!”
“二弟,赶紧走了,莫让父亲等急,况且我还有妖族重要军情禀告!”锦衣大哥说着调转马头,朝前走出几步,此时都不屑再去看众人一眼,连带着那个领头官兵的哭喊都充耳不闻。
锦衣二弟心中震撼,神情却迅速转为肃然,站起身,朝着众人又望了一遍,喊话道:“今日无事,所有人立即散去!今日之事,再不可妄论!”说着,他又转头看向那名领头的官兵,低声喝道:“我想你该懂我的意思,立刻执行,不得有误,否则——”说时,他伸手作了一个砍头的动作。
众人闻言,谁还敢多逗留,纷纷作鸟兽散状,那名领头的官兵慌忙起身,召集着众官差喊:“还愣着干啥,赶紧清理现场啊,绝不能留下任何痕迹!本来就没有任何痕迹!”
铠甲战士簇拥着两名锦衣公子离去,官道上,谁还敢阻挡到这两个将门虎子。
场面略显混乱,好像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在最开始被铁马撞飞的那个孩子。
拓跋独毅,挣扎着从坍塌的帐篷底爬出,重新站到官道之侧,目送那两名锦衣公子离开的背影,他的眼神更是冷如寒冰,胸膛前,他的拳头竟是紧紧握着,拳头指间不知哪来的血,此时都凝固成了暗紫的血块。
“要是你一个人,我一定会砸死你。”他如此自言自语,开始低声咳嗽。
一名卖水果的摊贩像是见鬼似地盯着拓跋独毅,突然大叫一声:“哎呀我的妈呀,你怎么没有被撞死?难不成,撞死了,现在灵魂出窍,活见鬼呢!”随即拔腿就跑。
拓跋独毅懒得理他,望着渐渐昏沉的天色,又看着满街来去的人流,心中暗思:“天又黑了,就我现在这身体,长途跋涉恐怕太危险,没到玄真观,指不定就得把小命还回去了,看来也必须在这里休养一段时间了,玄真观,玄真观,我一定会来的——”
在夜幕降临时,许多大大小小的流浪人,与拓跋独毅擦肩而过,纷纷朝着城外走去。一群小地痞叫嚷着走过来,领头那家伙头戴一顶草帽,掂量着手中一个装银子的锦囊,似乎是大赚了一笔,笑的脸上都乐开了花,嘴里叫喊:“今天都干得不错,以后都得给我卖命地去装可怜,这里的人银子多、脑袋傻、好忽悠,谁要是敢再拖后腿,小心我阿毛真砸断他的腿!”
“老大老大!那我今天讨到的银子最多,你奖励我啥?”有个小地痞涨红了脸,问。
阿毛伸手一把将这小地痞推开:“妈的,才四两银子就叫死个叫,奖励啥,要不要吃拳头!”
小地痞立刻就被吓得缩回了脑袋,嘴里小声咕哝着,哪里还敢再要求啥。
阿毛也发现了拓跋独毅,突然看到拓跋独毅此时也正在看着他,似乎受到了挑衅,阿毛恶狠狠地朝拓跋独毅瞪眼,叫喊:“哪来的小杂种站在那里!”随即朝他快步冲来。
拓跋独毅受到了羞辱,张嘴就要还击,谁想,肺腑里气血翻腾,一团浊气冲上喉咙,化成了剧烈咳嗽,咳嗽声引来不远处一个小乞丐的注意,眨着眼睛朝这儿看着,眼看着阿毛就要冲到拓跋独毅面前,一听到这咳嗽声,那名小乞丐大喊:“他得了瘟疫,你们要小心!”
“啊!他妈的是瘟疫!”阿毛是吓得,完全是本能地拔腿跳开数步,抚摸着自己的小心肝,呼呼喘着气,叫骂:“吓死我了,真是他妈的倒霉,得了瘟疫的短命鬼,还跑到这里来害人啊!我阿毛的命,差点都被你给害了!”
阿毛此时又白了拓跋独毅几眼,看他那一脸隐约的病容,发出剧烈的咳嗽,更确信了他就是夺命的瘟神,吹了个响亮的口哨,率领一群小地痞跑出了天岁城。
一张张脸拓跋独毅他接近又远离,或疲倦,或满足,或笑或怨,他着看这一切,到底还是孩子,本就是身体生病,被那匹铁马撞飞之后更是头晕眼花,他的心中亦是泛起了伤感,他们都还有亲人,他们都还有朋友,可是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是一个人,被这个世界抛弃的一个人,阿爹都走了,我也没地方可以去了,死在哪里都不会有人知道,和一条野狗又有什么差别?这一切都拜玄真观所赐,都是因为他们,害的我成了孤儿,都是他们,让我成了现在这样子。
阿爹,你会保佑着毅儿的,对吗?
一定会让玄真观血债血偿,让他们知道到底有多么该死。
看得久了,想得也久,他累了,心里像是落到了无底的黑渊,冰冷冷的,永远没有底,就好像是死亡的沉睡,静静地走到城墙的角落里,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抱膝而卧,依偎着石墙,闭上了眼睛。
不远处,那个小乞丐一直看着拓跋独毅,眼看他靠着石墙就要睡觉,小步走过来说:“露天睡会生病的,你要是没地方去,可以跟我睡一床被子。”
拓跋独毅看着他,怔了怔,而后摇头拒绝,他对这种带着施舍性质的行为显然是排斥。
小乞丐叹了口气无奈道:“那好吧,我反正今晚也在这里睡,你要是冷可以过来找我。”
冷,一刹那的冰冷,在脸颊上。
拓跋独毅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可下一刻更多的冰冷,落在脸上,湿漉漉的。
猛地打了个寒颤,睁开眼,周围黑幽幽一片,深夜了,也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天亮,身子蜷缩在城墙的角落里,更是用劲抱住了膝盖。
阿爹能凝出结界,阻挡一切的风雨,就在小时候,很小很小的时候,阿爹有事出去,就拿一个结界将我保护,什么猛兽都伤不了我,什么寒冷炎热都被阻挡在结界之外,我总以为,阿爹不在了,我也就活不下去了。
却不知道,如今阿爹不在了,可我还得活着,无论怎样总得活下去。
越来越多的冰冷落下,清明时节,寒食夜里,竟然落起了瓢泼大雨。
拓跋独毅站起来,才走出两步路,脚底酸麻,筋骨疼痛,不禁咧嘴吐出丝丝冷气:“痛,这身子骨好像要散架了。”
这也难怪,本就是春末时节,天气尚冷,何况拓跋独毅是睡在露天的城墙边,别说是他这个小孩子,就是个成年的大人,也恐怕是受不了这等折磨。
雨越下越大,潇潇春雨,浓云里都起了闪电,他单手撑着腰,张望哪里有避雨之地,却听不远处的角落里那个小乞丐又在喊:“老大,快来这里躲雨啊,否则真会被淋成病的!”
那个矮墩墩的小乞丐竟然一直都在,他年纪大约十岁,抱着一床明显大过他身体好几倍的棉被,站在屋檐底,朝拓跋独毅跺脚招呼。
拓跋独毅本就是发烧未好,此时眼看雨势越大,自然知道再来个全身湿透,那会是怎么样的伤害,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三步两步,腿法极快,就到了屋檐底,伸手拼命拍打身上的水珠,衣服本就单薄,这使劲地拍打,更是令雨水透湿到身上,眨眼间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恨不能像一条狗一样迅速甩干。
小乞丐极为心疼地说:“老大,这下子冻着了吧,下雨也还好,要是下大雪,第二天你就会变成一个雪娃娃,直接就完蛋了。”
拓跋独毅看着眼前的孩子,他的眼神清澈如两颗无邪的星星,问:“你怎么叫我老大?”
“我叫江夜,你比我大,是大哥哥,我就得叫你老大啊!”江夜说着,赶紧将披在自己身上的棉被摊开来,裹到自己这个老大身上,嘴里却玩笑道:“我刚出来闯江湖时,也不懂那么多,都是后来生病了才慢慢懂的,唉,你到底还是经验不足,这样子是不行的。”
夜风起,雨势急,又是春寒料峭。
拓跋独毅还有顾虑,可身体都在不住地发抖,多看了这小孩几眼,似乎在确认他身上有没有杀人越货的凶器,随即发现自己太杞人忧天了,这小孩子足足比自己矮了两个头,哪里会是自己对手!寒冷战胜了警惕,拓跋独毅伸手揽过半床棉被,将身子藏进,一股儿浓浓的霉味升起,反而脱口就赞道:“好暖和啊!”
半床棉被用来垫,半床棉被用来盖住身子,两个素昧平生的孩子依偎着睡在屋檐底。
江夜紧紧挨着拓跋独毅,清澈地笑:“老大,你看我聪明不,我就知道,这床被子两个人用最暖和,也恰恰好,听我的准没错吧。”
“聪明,这也算?”拓跋独毅问,转念又道:“难道你一直是睡在这里?”
“是啊,好多人都想偷我的被子呢!就是因为我足智多谋,总是在当官的面前晃悠,阿毛他们都不敢当着官差的面来抢劫,没有这床被子,我可能早就活活冻死了,你看,今晚他也救了你呢,他也是你的救命恩人。”
“就这床被子,他都可以是我的救命恩人?”拓跋独毅觉得可笑,关键时刻,破被子都成了救命恩人,心中又泛起酸楚,下意识地与江夜亲近了几分,“算你厉害,其实若说帮那也是你帮了我。”
江夜受到了肯定,脸上加倍得意,道:“那是啊,我江夜也是侠骨柔肠的好汉,承蒙江湖上的朋友不弃,给了个封号叫做救苦救难小菩萨,厉害吧,我都是跟菩萨一个等级的!对了,老大你叫什么名字?”
“我?呵呵,叫我老大就对了。”
“啊,名字还对我保密啊,要不要这样?就透露一点点嘛,我反正不会说出去的。”
“你要干嘛问这么清楚?”拓跋独毅眼神闪躲,本能地就想逃避这些问题。
“那我必须得知道啊,否则下次遇到那些不长眼的,怎么自报家门,怎么把他们给吓得屁滚尿流?黑白两道通吃,怎么着也得有个江湖封号,这样子霸气!”
“听口气,你似乎对这天岁城黑白两道都颇为熟悉,来,跟老大我汇报下天岁城的黑白两道情况。”
江夜闻言,眼中光芒亮起,登时是唾沫喷飞,叫道:“天岁城的黑白两道,鱼龙混杂,那是说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的故事!我跟你说啊,这第一位就得说天岁城大将军王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