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南北朝之时,当时佛门在九州大地之内也并未怎么传播,就算后世赫赫有名的少林寺也才刚刚建立。当时的中天竺国有一名僧人叫做昙无忏,中天竺国王有次入山后口渴却没有水喝。昙无忏便凭借神通咒石出水,并因此名动西域。
这个故事张如晦当然也听过。以他的神通来说,想要找出水源不难,裂地出水同样轻而易举。
可是咒石出水就完全是另一码事了。倘若只是咒开石头,那也没什么难的,“滴水穿石”的咒术张如晦也玩过。可是从一块无根无基的石头中咒出水来——这分明就是将石头变成了水,不是鬼仙决计使不出来这一手!就比如现在的张如晦,就算能明白诀窍,不从玄裳那里借力就绝对没法咒石出水。
怪不得这个叫罗烨的兴致那么高,对方和自己之间差了一个大境界,赌斗神通基本上是稳赢的局面。怎么打都是耍猴,没把握才怪了。
可是……为什么自己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呢……
张如晦这种内行在那里盘算门道,周围围观的民众可基本上都是外行,也只图看个热闹。一边是神神叨叨了半天才炸掉了一小坨,另一边是举手投足间咒石出水,谁高谁低一看便知。
眼看斗法已经出了结果,河图派的诸人相互交换了个眼色。曹大师兄一声令下,每人就掏出了一沓草纸来,挤到下面人群中开始逐个逐个的发放。数目虽然不多,可拿到的人个个如获至宝似的紧盯着看,没拿到的人想要拿来看看,这些人还不给。
张如晦瞧得好奇,也不知道是什么书籍能让这群识字程度不一的人看得如此津津有味。都说前朝大诗人白居易写的诗极为通俗,就算道旁老妪都能听懂——可也防不住别人不识字啊。
比白居易的诗还要吸引人……这是画有秘宝的地图?还是祸乱人心的谶语?难不成曹守正把河图派的秘籍都给印了出来四下分发?
很有可能,道国哪个道民不知道成了道士就相当于一步登天?恐怕也就只有修道的秘籍才能如此引人入胜了。
纵使张如晦能视钱财如粪土,在遇到这种事的时候还是不能免俗。只见那张质量低劣的草纸上面画着两个人搂抱在一起,光天化日之下身上却没穿衣服——张如晦当即就是一愣:“这难道画的是妖精打架?”
图画看不明白意思,好在下面还有注解:“河、图、坊、最、新、绣、像、版、绘、本、从、速……”
话音还未落定,旁边就是一阵劲风传来。张如晦侧身一闪,才发现是一只搁在房顶上的扫帚被池夜来顺手拿起来追打他:“你无耻!”
“什么无耻?我哪里无耻了?”
张如晦是真心不明白池夜来怎么想的,而他的语气和他的心里是一样的无辜。可惜池夜来听了这句话后非但没有解释或者消气,脸上更是一直红到了耳根子:“这……这种话你都说得出来!”
“为什么不能说?池姑娘,我敬你是条汉子,有话最好直说……曹道友,你来的正好,之前发的那张纸给我一张。”张如晦从曹守正手里要了一张备用的,走上前去就准备问池夜来这张纸上究竟说的是什么意思。
谁知道池夜来干脆把扫帚往地上一扔,跳下房顶直接就跑了,倒让张如晦平白困惑了半天。
那个高昌的道士在看到罗烨咒石出水后直接就傻在了那里。他没想到十拿九稳的事居然来了个大逆转,两只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对面那个术士明明行事轻浮,神气涣散,怎么看都不像是高人的样子——这也是他判断自己能赢的重大原因。谁知道对方当即就来了一手咒石出水,让他的脸丢了个一干二净。
周围噪杂的人声传到他的耳中尽数变成了嘲讽,脸上也是红一块白一块,两肩更是一直抖个不停。当他看到罗烨笑嘻嘻朝围观群众执意、又朝他拱手道谢的时候,高昌道士只感觉脸上“嗡”的一声,全身的血液都好像流到了头顶。他下意识的就对准罗烨举起了右手,点点火光若隐若现……
“火断金气,木气得王——敕!”正当光明火即将发出的那一瞬间,一个声音却从场外清晰的传了进来。大地瞬间裂开无数缝隙,数十条粗藤破土而出,瞬间就将高昌道士就捆成了个肉粽子。后者刚想要催动心火烧断藤蔓,那些藤条却像是活物一般,“刷刷刷”直接对准了他的口中就长了进去,让他半个字都念不出来,最多只有支吾的份。
“在城中私斗也就罢了,居然还敢仗术行凶,莫不是以为我太平道国无人了?”一名中年道士从人群中越众而出,身穿经师一等的班衣,身后还跟了几十名道士和衙役,浩浩荡荡的排成了一条长龙。
张如晦的眼角瞥见了这一幕,心中顿时就是一凛。这招道术他见过很多次,同样也是《太平经》中记载的道术。不仅如此,那招藤蔓封嘴的道术同样也是道国特产。
鬼仙境以上的道士可以一念清静,阴神离体,不受肉体干扰。所以有相当多干扰肉体的小法术被开发出来,专门针对鬼仙境以下的人。比如当年天竺有相当多的苦行僧不穿鞋,于是就有前辈高人发明了“足底搔痒术”,一时间击败僧侣无数,风光无二,直到佛国僧侣都学会穿鞋为止。
这招藤蔓封嘴也是一样,不仅可以封嘴,还可以掩鼻、插眼、搔痒……总之就是千方百计的阻挠对方念咒结印,干扰作法。道士又不像武者,一可以不开口二可以凭蛮力挣断,这招只要走了先手,有很大几率能一招毙敌,实在险恶非凡。至于具体用哪种招数对敌,那就见仁见智了——比如大祭酒就曾经给张如晦说过,封嘴这一招对女性来说就要比对男性好用得多……
当然,前提是走了先手。正像前文所说的那样,再强的招数让人看得多了,总能揣摩出一些应对的办法。道士较之武者来说灵觉要敏锐太多,于是平常时分对于灵觉多多进行锻炼,对敌时候凝神于内,便能应机而发。这样不要说是这一招,就算是早些年发明出来的无形剑、唇风箭……都尽数应付的了。
常年与佛国的战争虽然让道国人数大减,却让原本以修身养性为目的的道士们斗法经验成倍的增加,开发出了越来越多只以对敌为目的的道术。虽然战争的水平越来越高,双方越打越勇,越战越强,是福是祸却很难说了。
在指挥着手下道士将那名高昌道士用捆仙绳捆起来之后,那名道士先是环视了人群一周,在看到那些站在墙上的江湖客、朝他低头弯腰的罗烨后便是不屑的冷笑了一声。
“我知道,你们这帮人听不懂太文绉绉的话,我也懒得跟你们客套——所以你们这些江湖中人都给我听好了。”中年道人语速不快,却给人平添一种威严的感觉,“我,是瓜州府奸令贾阳成,不认识没关系,只要知道我是一方道官、有鬼仙修为即可。”
奸令,便是与祭酒同类的道官官职,乃是道门先人张修当年所立。这里“奸”实则通“干”,两者古音同在“见”母音中,女这个偏旁就和巫觋的分别一样,因为最初祭祀神明的人通常都是女人。
干,就是请求的意思,奸令的意思就是拜求神命之人。祭酒也可以从字面意思理解,酒是祭祀当中的必备用品,祭酒便是在祭祀中掌酒的人,当然也是要员。
奸令和祭酒这两者在道国之中,区别仅在于文武有别。张如晦是祭酒,便是军中武职;贾阳成是奸令,便是州府文职。当然,“瓜州奸令”和“中军祭酒”不是一个级位的,这却要另说了。
但他下面说出来的一番话却让张如晦大吃了一惊,脸色不由自主的就阴沉了下去。
……
张如晦黑着一张脸直接冲回了客栈,正好看见徐图站在客栈门口,旁边还黑压压的站了一堆人,个个仰着脖子也不知道在看什么。他顾不得许多,扯住徐图的袖子便低声说道:“徐掌柜,大事不妙,我刚才……”
谁知道徐图却是一挥手:“先别说什么刚才大事不妙,现在有件事张道长你先解决了再说——上面那位小小姐是您给折腾回来的吧?眼光的确不错,不过先把人弄下来再说,爬到这么高,万一出事了咋办啊?”
“小小姐?小……”张如晦完全是一脸茫然,念到第二遍却突然注意到了那个“小”字。他猛的一拍腰间剑鞘,果真发现玄裳已经不在那里了。随后他又抬头一看,果不其然。
坐在客栈房顶上那个双手抱着不知什么东西仰头看天的小家伙……是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