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逐鹿 第三十一章不射之射

    月亮再次爬上了天际，夜空遮住了十日的肆虐。

    沐浴后的杨晋从睡梦中醒了过来，他的体力已经恢复。

    这时，他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谁呀？”他爬起来问道。

    月神和一名侍女走了进来：“外面是洞庭附近的百姓，他们听说你杀了修蛇，特地来感谢你，说是不见到你就不回去。”

    “是么？”杨晋一骨碌爬了起来，穿上衣服便走了出去。

    他来到门外，顿时惊呆了。

    只见黑压压的人群站在门外，一眼望不到头。

    “快看，英雄出来了。”一个老头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哗，一片人齐刷刷地跪倒在地，抬头望着他。

    “多谢英雄，为我们除掉修蛇。”

    杨晋一时手足无措起来，他当时除修蛇只是为了救下月神，却没想到会得到如此多人的感谢。

    这时，月神来到他的后面，淡淡地道：“他们都把你当做了大英雄。可是没人知道你是一个想逃跑的英雄。”

    杨晋回过头看了她一眼，他的心顿时颤抖起来。

    他看着下面的人。

    这些人的脸都被晒得漆黑，干瘪的脸，充满期望的眼睛。

    杨晋忽然想起把自己手咬出血喂给孩子的妇女，他的心一下抽紧了。

    他快步走上前，一把扶起跪在前面的老头。

    “大家都起来吧。”

    “英雄叫我们起来了，快起来吧。”老头叫道。

    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

    杨晋大声道：“各位，我不是英雄。”

    什么？射杀修蛇的人不是英雄？

    所有人的眼睛里闪着惊异的目光。

    杨晋忽然道：“我和你们一样，是人，不是神，我见到美女眼睛也会发直。”

    说道这里，他看了一眼月神，月神将头别了过去。

    下面顿时传出一阵笑声。

    杨晋接着道：“是的，我看见美女也会动心，也会见钱眼开，绝不是他娘的什么正人君子。”

    人群静静地听着他讲，一片鸦雀无声。

    “但有一点不会错，我是个男人，天塌下来就用头顶着，只要身上还有一口气，还流着一滴血，就绝不会退缩，也绝不会逃跑！”

    “说得好，这才是大英雄！”下面叫了起来。

    “都回去吧，如果我射不了十日，救不了这天下，我就自刎在这里，向大家谢罪！”

    杨晋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府里。

    府门关上了，外面的人赞羡着，慢慢散去。

    月神尾随着杨晋。

    杨晋忽然停了下来：“我是不是很傻，很白痴，把事情都往身上揽？”

    月神摇摇头，她凝视着杨晋，眼睛里无比倾慕：“你不傻，是我错了。你绝不是懦夫，是真正的英雄，有这样的情怀，才有射日的气概，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你能拉开那射日神弓了。”

    “可是我不会射箭。”杨晋叹了口气。

    “其实以你的剑法，已经证明你有很好的射箭天赋，只是你射箭和击剑时，心不一样，你没有做到心定。”

    “心定？”

    “如果你能够心定，你的箭不会输给你的剑，剑的长度不过是你手臂的延伸，箭其实也一样。”

    无数往事忽然在杨晋脑海中闪过。

    世尊让他一眨不眨地静静观察一箭七杀，从黑衣人那里领悟到的圣人抱一为天下式。

    还有，在苏侯府中，月神曾经教过他用于定心的一心诀。

    杨晋闭上了眼睛，他感到一种醍醐灌顶的清醒，豁然开朗。

    月神看着他，淡淡地道：“你想通了？”

    杨晋睁开眼笑了：“是的，我想通了。”

    “你想通了什么？”

    杨晋不答，他叫道：“来人，拿杯水来。”

    一个侍女闻声而来，她取了一个茶杯，注入清水，递给杨晋。

    杨晋接过茶杯道：“走，我们去试试。”

    月神看着他，什么也没有问就跟着杨晋走了出去。

    两人来到箭场。

    杨晋取下了一张大弓，将水杯放在手肘上，他瞄准箭靶，张弓搭箭。

    “一个人只有一颗心，要是心分了，就无法再射出那绝世的箭。”

    “如果你能够心定，你的箭不会输给你的剑。”这两句话一直在他的耳边回响。

    为什么不能用拿着剑的心来拿弓箭？

    一瞬间，他已经感到自己仿佛不是自己，自己就是这弓，就是这箭，眼前只有一个目标，就是靶！

    人已悟。

    箭呢？

    箭会不会悟？

    箭出。

    一箭正中红心。

    杯中的水只轻轻荡了一点涟漪，丝毫未洒。

    月神似已惊呆，她没想到杨晋的领悟能力如此高超。

    杨晋继续射着，他已经逐渐掌握了射箭的技巧。

    他发出第一支箭，箭还未至靶，紧接着又搭上了一支箭，刚射出第二支箭而第三支又搭上了弓弦，周而复始，似乎永不停息。

    他的每一箭都正中靶心，而肘上的水杯丝毫不动，里面的水也波澜不惊。

    这时月神惊奇地叫道：“复矢！”

    杨晋心中一阵狂喜，复矢，这是传说中箭术的极高境界。

    他转头望向月神：“这种程度，可以射日了么？”

    月神看着他，道：“不行。”

    “什么，达到复矢的地步，居然还是无法射日？”

    月神道：“要射日，之所以非羿不行，是因为普天之下，只有羿一个人领悟到了箭术的至高境界，不射之射。”

    不射之射，不射怎么还是射？杨晋听不懂。

    月神的脸上露出了骄傲的神色：“复矢虽然很难，但神箭手却都可以做到，要不射之射，却是断断不能。”

    听着月神的话，杨晋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月神道：“你不服？”

    杨晋点点头。

    月神道：“好，你跟我来。”

    她带着杨晋出了箭场，来到高山的一处悬崖边上。

    她指着一处地方道：“只有踩在上面射箭，才能悟到不射之射。”

    杨晋看看，那只是一块突出在悬崖边上的大石，便笑道：“我看不难，很容易。”

    他抬脚就走了上去。

    当杨晋的脚踩在石头上的时候，他发觉不对劲了，这石头竟然是松动的！只要一不小心，就会滚落山崖。

    他缩回脚，看着下面那望不到底的万丈深渊，不觉有些后怕。

    “看来你不是想我去射日，是想我摔下去吧。”

    月神淡淡地道“可是羿就是在这里练箭的。”

    “什么？”

    “羿曾经说过，不射之射，意思是至高无上的箭术其实不是射箭。”

    “箭术的最高境界竟然不是射箭，那是什么？”

    月神道：“箭术之道，在于神，所谓上窥青天，下潜黄泉，挥斥八极，神气不变。如今你胆战心惊，眼花恐惧，你要射中靶心不就很困难了吗？”

    “你的意思是，看天不惊，看地不动，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要能发出那百发百中的神箭，才是不射之射？”

    “不错。”

    “如果羿从这块石头上掉下去呢？”

    “我当然陪他一起跳下去。”月神道。

    “我呢？”

    “如果你掉下去，我也……也跳下去。”月神的脸似乎有些红。

    杨晋叹道：“好吧，我再试试。”

    他再次踏上了那块松动的石头，石头又摇了一下，杨晋强行控制着自己身体的平衡，但他发现，这种情况下想要拉弓，根本不可能。

    向上可以看透苍天，向下可以看清黄泉，谈何容易。

    月神摇摇头，她自身后取出一根长长的牛皮带子，递给他道：“你系上它。”

    杨晋将牛皮带子系上了腰间，月神将另外一头固定在一棵大树上。

    “上一道索，这样保险多了。”杨晋心想，这下他不再心慌了，一步踏上石头，张弓搭箭，一箭射出。

    月神什么也不说，轻轻转身向山下走去。

    杨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低头看去，那另一头系在树上的牛皮带子不知何时被月神用一把锋利的小刀割断。

    他的心好像被一道光刺得通明，带子根本没有拴在树上，如果石头滚落，自己还是会掉下去。

    当一个人的心可以抵消恐惧的时候，才能成为真正的勇者，如果他的心已经被恐惧挫败，那又怎么能射出这绝世之箭？

    “哈哈哈哈。”山上山下，回荡着他爽朗的笑声。

    月神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顿时变得十分复杂。

    他明白了吗？

    如果他能明白，那么就算他不是羿，又有什么关系？

    月光将他们身影拉得长长的，两个人慢慢向山下走去。

    谁也没有注意到，就在一只被晒得快要干枯的叶子下，伏着一只毛毛虫，它在无数痛苦和磨难中拼命地吐丝，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慢慢地，它在挣扎，在扭动，一次次蜕皮。

    终于，它挣脱出了蛹，那是一只难以言喻如花般美丽的蝴蝶，它扇动着翅膀，腾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