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道令旨,给王德仁,令其协助攻魏,自是可以同意。王德仁部驻在林虑,明公本是已有此意。索要军械,就有点过分了。”房彦藻皱着眉头,不满地说道。
祖君彦说道:“不错。李善道才尽歼薛世雄、杨善会两部,听说他只歼薛世雄部这一场仗,所得缴获就堆积如山,他现在岂会还缺军械?他之此请,分明是借故向明公索要好处。”
柴孝和抚摸着胡须,沉吟不语。
“孝和,卿为何意?”
柴孝和说道:“李善道索要军械,如记室所言,确有借故讨要好处之嫌,可是,就取魏郡此事来说,明公现暂无别部兵马可用,唯李善道部可使,则他之此请,臣之愚见,似允之为宜。”
一人拍了下案几,说道:“明公、诸公,现今的当务之急,窃以为不是李善道索要军械,而是司徒!李善道只要肯打魏郡,他索要军械,给他些便是,值当甚么?但司徒再三违逆明公军令,不肯驱其精锐,投入西苑战场,致我军迟迟不能克取洛阳,这才是当前最需解决的事!”
诸人看之,说话之人是继任的左司马郑颋。
——如前所述,在被段达、庞玉、霍世举联兵大败的那一仗中,原本的左、右两位司马,杨得方、郑德韬都死在了乱中。他俩死后,郑颋乃被李密委任为了新的左司马。
时下以左为尊。
左长史、右长史,底下就是左司马了。
郑颋现是李密大元帅府诸多臣僚中的三把手,所以他对李密近月以来的心忧、着急非常清楚。
李善道要些军械,这算什么事?他要,给他点就是。眼下的关键问题,哪里是在李善道,而是在洛阳久攻不下!说到洛阳久攻不下,在郑颋看来,第一个阻绊就是翟让这厮!
如果翟让肯用命尽忠,肯把他的精锐、主力全都投到西苑战场,不惜代价地发动进攻,那西苑怎么可能打到现在,还没有打下?那洛阳城,又怎可能至今还不能倾力猛攻?
郑颋继续对李密说道:“明公,从上个月开始下雨时候算起,单雄信、徐世绩、王儒信等部,已从西苑撤下来,休整了多个半月了!却明公这几天,接连两次下令给司徒,令他速调单雄信等部上阵,他却竟迟迟不肯从令,一再地找借口推诿,至今为止,也仅仅只是调了黄君汉等,重投入进了西苑的战场,单雄信等部,数万部曲则都还在营中待着,简直不可忍也!”
这话头一打开,房彦藻等一个个也都是不满的情绪登时上来。
於是李善道索要兵械的事,竟被放置到了一边。
诸人就着郑颋打开的这个话头,纷纷发言,无不转而愤慨地指责翟让。
要说对翟让两次不从自己调令,单雄信、徐世绩等部数万步骑,已然休整半个多月,还不重上战场这件事,最为恼火的是谁?实则当然是非属李密不可。
可李密是一军之主,即便现下帐中坐着的,俱是他的亲信心腹,他也不好把他的真实情感完全地暴露出来,因他抚摸着胡须,缓缓开口,说道:“司徒以单雄信、徐世绩诸部累战疲惫,伤亡颇大,需要好生休整为由,两不奉吾令,其之所为,确实有失妥当。但当前局面复杂,俺却亦不好仅凭一时之气,做出决断。这样吧,俺这两日请他来见上一面,当面再与他分说。”
房彦藻说道:“明公,甚么‘累战疲惫、伤亡颇大’?就只单雄信等部疲惫么?琅琊公等各部,难道就不疲惫?上个月,那么大的雨,连着下十几天,琅琊公还在前线亲自督战!也不说琅琊公了,明公,就是齐公,打起仗来,也比司徒卖力!郑公言之甚是,西苑到现在还没能占下,洛阳到今日还没能攻下,一大半的责任,就在司徒身上!明公,仆以为,须当严惩!”
“孝和,司徒这几天两违我令,迟迟不调单雄信等部再上战场,的确有点麻烦,卿可有对策?”
柴孝和拈着胡须,沉思了会儿,说道:“明公,单、徐两位大将军的营,臣前日借着传明公犒赏其部之令,顺道仔细地看了一看。所见之情况,已经如实禀与了明公。实话实说,他两部的部曲在此前的战斗中,的确是伤亡不小,要说疲惫的话呢,部曲也确实疲惫。从这方面讲,司徒奏禀与明公的话,倒也不算假话。不过,话说回来,长史之言极是,若论疲惫、伤亡,琅琊公等部难道就不疲惫、伤亡就小么?也是一样的疲惫、伤亡一样的不小!
“故臣之愚见,欲待解决司徒两不奉令之事,无非两个对策。
“再多给其部一些赏赐,允其进战所得,尽归其本部所有,以激励其部士气,此是对策之一;命从聚在洛口仓城的流民,多选出些丁壮,补充给其部,此是对策之二。当然,明公适才言道,打算这两日召司徒一见,当面与他分说,这也是一个极好的应对办法。司徒其人,贪纵固有,然是个好脸面的,只要明公当面给以勉励,明公之令,他当就会欣然而从矣。”
郑颋甚为不满,说道:“柴公,你献给明公的这些对策,岂不是在骄纵司徒?”
柴孝和说道:“诚如房公指出,於今之急,唯在洛阳久攻不下。只要能尽快地将洛阳打下,纵是稍逞司徒之意,对其略有放纵,仆窃以为,似亦无不可,是权宜之计耳。”
李密斟酌了稍顷,说道:“孝和所言甚是。只要能把洛阳尽快攻取,放纵,就放纵吧!”
“翟司徒向来无利不起早。打张须陀时、打回洛仓时、打刘长恭时,莫不如此!今攻洛阳,他还是如此!一见洛阳难下,他就保全实力,不肯尽心尽力。明公,即是洛阳日后打下,翟司徒这个人,哼!臣恐他也早晚必为明公之后患。”郑颋又拍了下案几,气愤愤地说道。
李密脸色微变,忙阻止他再往下说,故以从容之态,笑道:“郑公,何至於此!”不给郑颋等再说话的机会了,将话头重新扯回到了李善道的这道上书上,说道,“司徒不奉令的事,我这两日请他到营,亲自当面与他再说。无须再议。诸卿,还是接着来说李善道之此上书吧。”
倒是由翟让不奉令,引出了房彦藻的一个新想法。
他说道:“明公,便允其所请,拨些军械给他,也不是不成,然以臣愚见,是不是也不能只答应他的请求?”
“长史此话何意?”
房彦藻说道:“李善道和单雄信、徐世绩等一样,亦翟司徒之爪牙。今令他攻取魏郡,已实是不得已而令之,若再只答应他的所请,给他好处,但却半点制约也不给他,臣忧之,他现虽表面上看来对明公恭恭敬敬,可日后恐怕就说不好了!可别再弄出一个翟司徒来!”
祖君彦以为然,说道:“不错,不错!明公,李善道本非明公心腹,司徒之党羽也,他现已据三州之地,拥众数万,黎阳仓为其所控,而他又在河北,明公暂时难以直接地约束他,那如他再将魏郡打下以后,他会不会便即与司徒内外响应?又乃至竟生异心?确是不可不妨。”
房彦藻叹道:“也是当初行差了一步!早知道黎阳仓这么好打,当初李善道请求去打黎阳仓的时候,就不该同意他;或者在他提出此请之前,就该分出一部兵马,去打黎阳仓!这样,至少在河北方面,於今就不会陷入这等除掉李善道之外,竟是无有别部可用的被动境地!”
——这话却是马后炮了。
李善道提出打黎阳仓时,李密的地位还不稳固,他没有多的兵力派出是一,翟让、徐世绩的要求,他只有同意是二。所以,实际上李密那个时候,是压根就没有染指黎阳仓的机会。
当然了,李善道打黎阳仓的时候,居然只用了半天就打下了黎阳仓,这一点也确是出乎了李密等的意料;又之后,一个不留神,不知道怎么打的,李善道就又打下了武阳郡,这一点更出乎了李密等意料。事实上,在李善道打下武阳郡后,李密实就已暗起了制约李善道的心思。
唯是接着,又冒出来了薛世雄部。
薛世雄是要来支援洛阳守军的,李善道提出了要去打他、阻他,李密那肯定是不能反对。不仅不能反对,还得提供大力的帮助。於是紧跟着,就又有了李善道大败薛世雄这一仗。
打完了薛世雄,是不是可以制约一下李善道在河北的发展了?
李渊又在此际起兵於太原!怎么办?就只能不但仍是不能制约,还得再令他去打魏郡。
短短几个月功夫,李密还在苦打洛阳,李善道在河北,却如李渊等相类,已是发展得如火如荼,至於今时,坐拥三郡,兵多粮足,早非是去年和李密一同伏兵大海寺北林中,部曲那时才只敢战士千余的李善道了!要说李密对此无有警惕?显是不可能的!
可警惕又能怎么样?
只凭警惕,是改变不了河北、改变不了李渊,也只有继续用他。
对房彦藻的“制约”李善道的建议,李密在听到之当时,内心就已否定,缓了一缓,等祖君彦也发表过意见,见柴孝和等无意见说,便就说道:“用人不疑,疑问不用。以孟德之狡诈,尚晓此理。况乎孤与卿等乎?善道虽翟公之党羽,俺与他也是识之已久,他是个重义之士,绝非反复之徒。魏郡之得,关系重大,今既欲使他为孤取下魏郡,制约云云,便不宜用。”
房彦藻说道:“明公,魏郡再被他得,他可就有四州地了!河北之南,大河以北,尽为其有!”
“善道者,孤之右武候将军也,他有,不就是孤有么?复有何虑!”李密很放心似地微笑说道,只一双明亮的眼中,忧心隐存,他做出了决心,说道,“就允善道所请,调可供三千步骑所用之军械,拨与给他!并今日就下令旨与王德仁,令王德仁倾力配合善道,攻取魏郡!”
柴孝和问道:“明公,前几天,王君廓不是呈来了一道上书?”
“对!还有王君廓自请暂留魏州,佐助李善道攻打魏郡此事,也回令旨与他,允了!令其受善道节制。祖卿,给李善道奏报上来的两州刺史、七郡郡守的人选的任命,写好了没?”
祖君彦应道:“回明公的话,写好了。”
“一并下给李善道!并令他,秋高马肥,最好是本月就可开始用兵魏郡。”
李密的几道令旨,几天后,与两个人一起到了贵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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