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一时无声,万物俱皆静滞。
只有风,缓缓地吹着,在静谧的圆月下,带着淡淡的芳草气息。
冰冷的水从垂落的发丝缓缓滴淌,顺着脸庞滑落,落在草尖,压弯了腰身。
奔流如潮,伴随着一股快意、酣畅之感在心中恣意流淌。就着月光,尹子矜低头凝视着摊开的双手。
“这就是我想要的力量吗?”
尹子矜看着那双隐隐散着血光的手,嘴角抽搐了一下,想笑,却突然发现自己怎么也笑不出声来。
他茫然抬起头,隐约之间,看到了空中有风在流动,那淡淡的轨迹之中,一个美丽的少女与天地和谐地交融在一起。她非常的美,温婉柔和的脸庞带着安详的气息。
他刚想说话,那少女却倏忽消逝不见。
“你喜欢这种力量在体内流淌、奔涌的感觉吗?”一个声音在身后柔柔问着。
尹子矜缓缓转身,一张清冷如皎月的脸庞清晰地映入眼帘。
如水的月光斜斜照在她的脸上,眉如远山,眸似秋水,分不清究竟是月色照亮了她,还是她照亮了明月。青衣凝望着尹子矜,脸上的笑容慢慢扩大,眼眸中,仿佛荡漾着微微的光,闪耀不停。
尹子矜仰起头,沉默着,血脉却是沸腾,奔涌着炽热烧灼的激流和豁出一切的痛楚、兴奋。
然后他低下头,有些茫然地看着青衣,低声道:“喜欢,可是我高兴不起来……”
这满是矛盾的言语让青衣不禁一怔,她随即醒悟,脚步轻移,缓缓走到尹子矜身边。
萧瑟晚风,如镜碧水,举目之处,夜空高渺,尽是为夜色笼罩的巍巍群山。
青衣似是也有了些许感触,喟然一叹,问道:“你服了血灵水,体内已蓄数十载功业,寻常之人再难伤你半分。你心愿得逞,还有何不满之处,为何仍是高兴不起来?”
尹子矜脸上一黯,沉默片刻后,喃喃问道:“喜欢又有何用?我真正想要的却是这些吗?我刚才看到了姐姐,想笑却再也笑不出来,想哭却没了泪水。师傅,这便是修魔的代价吗?”
青衣又是一怔,忍不住转头多看了看他。那凝望着潭水的娇嫩容颜已是没了一丝天真、稚气,茫然之中仿佛还有着一丝莫名的刚强、倔强。
青衣心中微微一动,脸上却是淡然,道:“以凡俗之身,窥探大道,本就是逆天之事。举心中慧剑,斩世间情恨,道魔两途,莫不如此。你既然选了这样一条通天之路,心中便该对此有所觉悟才是。”
她如是说着,有意无意,仰头将眸光移到天外,眉目之间竟也是迷茫,隐约有丝酸涩。
慧剑断情,说出来自是轻松无比,可曾经沧海,那繁花开谢,她便真的忘了吗?
尹子矜转过头看了青衣一眼,那微微仰起的沉静脸上,满是沧桑的美艳。他随即也将目光移到天外,慢慢说道:“我知道了,师傅。”
文盈站在不远处,看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静静站着,齐齐仰头望着天上点点繁星,便连方向也是一致。这画面实有着说不出的滑稽,她却是半点也笑不出来。
她站在两人身后,便如局外之人一般,再难融入他们之间。
虽是遭遇不同,但此时的心境应该都是一样的。那份隐匿在心间的情愫,那份弥漫不散的孤单,也许在这一刻,只有那个站在师傅身边的矮小身影才能真正体会得出吧?
文盈看着那柔媚而孤单的背影,不禁如此想着。
文盈低低叹息一声,转过身向后走,不欲去打扰他们,这时尹子矜的声音穿过抚面的风低低传入耳际。
“师傅,你刚才说我体内已积蓄了数十载的功业,那我如今该有能力为姐姐报仇了吧?”
文盈身子不由一震,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慢慢又转回身去。那低沉的话语就像在心湖投入了一颗石子,一丝的不安如涟漪慢慢扩大,淹没了那充溢其中的悲伤情愫。
青衣转过头,看着那深深凝望着自己的淡淡血眸,淡然一笑,道:“你知道如何运用体内的力量吗?你连入门的心诀都没学,就想着报仇的事,是不是太心急了些?”
“请师傅教我!弟子……弟子现在便想学。”话音未落,尹子矜眸中淡淡血气忽的大盛,声音也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起来。
青衣慢慢收敛了笑意,低叹一声,望向尹子矜眸子的深处,片刻之后,决然点头道:“可以的!”
“本宗‘乱神诀’心法为本门开山祖师远山道人于上古奇书中领悟而得,讲究气走灵外,化天地之元气,浮游尘外,神纳太虚,与当今玄天一脉的‘紫府太玄经’一样,俱都是夺天地造化、玄妙无匹的无上道法……
当下,青衣就这般站在潭边,将人体百脉与精气运行之法娓娓道来,说得详尽无比。
这一讲就是数个时辰,尹子矜在旁眉目低垂,静静听着,直到青衣讲完,脸上也没露过半点疑惑之色。
青衣默然瞧在眼里,也不问他懂是不懂,只顾自说。‘乱神诀’的第一层修行法门讲完之后,她似乎意犹未尽,兴之所至,随即便将本门最基本的攻击法诀‘驭雷诀’的运用心诀也一并教予给他。
一遍说完,青衣便收了口,在旁静站片刻,让他自行消化。
她饶有兴趣地看着尹子矜,将他脸上神色变化一一看在眼里,半响之后,只见他眸中始终无半点迷惘,那原本笼罩其上的浓浓血色反是渐渐褪去,脸上也隐隐泛起一丝莫名的光彩。待得那血色散尽,他眼中亮光一闪而殁,随即抬起头来。
青衣微微一笑,轻声问道:“你记下了多少?”
尹子矜却是不答,嘴里低声念起长串法诀,竟是毫无错漏。随着法诀的吐出,他慢慢伸出右手,一点红光自指间缓缓浮跃出来。
两人站立的空间瞬息气流激荡,嗤嗤声响,将衣衫舞得猎猎做响。
“师傅,这便是‘驭雷诀’吗?”他看着手中那渐渐泛起的一层妖异红光,轻声问着。
文盈在后面却是呆住了,有些不能置信地看着那指间荡漾的一抹红光。那覆于掌上的雷殛,色泽虽是不对,但那一举一动,那隐而不发的神韵气势却是丝毫不差,甚至更有胜之。这一点,便是她也无法做到。
文盈目瞪口呆地看着那红光从指间飞出,看着它在半空之中化作电龙飞舞,带着极强的罡气朝远处丛林呼啸而去,所过之处,轰然声响连绵不绝,层层草木如收割的麦穗一般,迎风而倒,若非亲眼所见,文盈怎么也不会相信这一切竟出自一个刚入门的十岁少年手中。
“好!为常人所不能为,这就是天纵奇才,子矜,你果然没让为师看错。”
连绵声浪之中,青衣清冷之音卓然不灭。
待得风浪平息,青衣转身,只见尹子矜脸色如常,毫无一丝得意,似乎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之事。她微微一笑,问道:“子矜,还记得为师先前跟你说的那位明宗先贤吗?”
尹子矜微微点点头。
青衣看着尹子矜,久久的,脸上慢慢收敛了笑意,眼中却满是殷殷之意,缓缓说道:“你跟那人一样,都有着一个特殊的灵魂,都能成为睥睨天下,纵横捭阖的绝顶人物,你可以站在山脊之颠,俯瞰芸芸众生,你可以让明宗后人怀着仰慕之心,瞻仰你的名字,记住你的故事。告诉师傅,你可以成为那样的人吗?”
尹子矜细细咀嚼她话中的意味,半响抬头,冷静地回答:“我可以的!”
“子矜,为师很喜欢你。”
她对着尹子矜欣然一笑,宛如冰雪初融,春暖花开,眼中满是嘉许之意。
“我知道了,谢谢师傅。”这突兀的话语,尹子矜听来好象不觉得意外,只是抬起头淡然看着前方,如此说着。
“你姐姐的仇,现在可以去报。”青衣又自端详他的侧面,好一会儿,忽地转身,朝着文盈慢慢走去,淡淡语音悠悠入耳。
“一切小心行事,若见山中有紫气升腾,异兆显露,你便速速赶去,与为师会合。”
那已消褪的血芒立时又炽烈焚烧起来,尹子矜慢慢握紧双手,脸上的淡漠迅速为一丝冰寒的异样所替代。他深深看了青衣背去的身影一眼,随后转身,放足朝山下奔去。
那矮小身影奔行如电,隐带一丝青光,瞬息已是奔出老远。
文盈呆呆看着,忘了阻拦,也无法阻止。
她看着迎面走来的青衣,自是了然师傅心意。她幽幽一笑,低声道:“师傅,您怎么想弟子不敢臆断,只是师弟身怀血煞魔气,又年幼无知,若让正教中人看见,终究是不妥的。”
“魔道一途,本就艰险无比,乏人问鼎。我能引他入门,却不能指他明路,若连这关都过之不去,他也就没有资格成为明宗的传人……”
青衣低眉垂首,轻声说着。
月光之下,那张脸庞,恍惚如烟,便如她清幽的嗓音一般,淡远寂寞,仿佛旷野烟树,空谷幽兰。
文影心下一阵惆怅、茫然,禁不住远眺尹子矜离去方向。
夜色茫茫,只闻风吹树动,虫鸣啾啾,这须臾之间,他已是去得远了,哪里还能看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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