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我的褐色年华 初中

    第一章

    在我四岁的时候父母就离异了，我对他们丝毫没有印象。而在同一年，爸爸再婚，我就在洛阳和奶奶相依为命，和奶奶一起去捡破烂、收废纸、砸废弃水泥板里的钢筋和铁丝。小学三年级填家庭成员表时我都不知道妈妈的名字。奶奶去世后，十岁的我被迫辗转来到爸爸家。

    爸爸和我进门时，后妈正和弟弟坐在沙发上，瞟了我一眼就又接着看电视，脸上怨气腾腾，像是我欠她很多钱一样。

    初到爸爸家，感觉很不习惯，晚上要很久才能睡着，总觉得床不比和奶奶一起住的炕舒服和热乎。前两天后妈一直没理我，我也没叫她“妈”或是“阿姨”什么的，叫“妈”是不是对不起我亲妈了呢？我不知道应该叫她什么好。

    “你那孩子怎么不洗脚啊？也太不讲究卫生了吧。”这是她谈及到我的第一句话。

    “你去洗洗脚。”爸爸对我说道。

    “用哪个盆啊？”我不知道该用哪个。

    “没盆啊？"爸爸到卫生间里面看了看，“你怎么不给他整个盆呢？”

    后妈瞪了一眼，没再说什么。

    第二天爸爸叫我去幼儿园接弟弟。回来的路上我故意把弟弟带到一个小区里，想把他甩掉，可惜没成功，原来他认识路，又不是第一天上幼儿园。

    “他想把我卖了，骗我往别的地方走。”弟弟刚回家就跟他妈告状。

    爸爸和后妈向我怒目而视。

    “这小孩也太奸了吧？"我心里嘀咕着。

    我跳过小学六年级，直接念。学校离家比较远，爸爸带我去挑自行车时，不知道为什么后妈也跟了过来。我看了看，车子都差不多，”这个吧。“我摸了摸车座。

    ”买那个干什么呀？二四的不结实，骑几天就碎糊了，买这个得了。“后妈笑眯眯地跟爸爸说，指着一辆褐色的二六自行车。

    结果爸爸真的就买了那辆二六的，我就奇了怪了，我骑那种大车子干嘛呀？我能骑得了吗？我想问问，可我又不知道二四的是不是真的不结实。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爸爸就一直带我到广场去学骑车。他每次都大吼大叫，好像我犯了多大错误似的，叫我“拐呀！拐呀！“凶巴巴的一副要吃人的样子，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或许是恨我妈吧，我猜。

    路过一棵老槐树时，不知怎么回事车把突然就倒转过来，我连人带车一起摔倒，站起来后朝爸爸那边望了一眼，隔着老远就能感受到他那严厉的目光，我不敢有丝毫懈怠，推起车子接着练习。不一会儿右膝盖就传来阵阵剧痛，下车之后才看见膝盖上竟然磨破了一大块皮，我忍痛一瘸一拐地走到台阶边上坐下来，伸直了右腿，只见淡黄色的组织液一滴一滴的布满了伤口，鲜血已经流淌到了脚踝上面，我很害怕，坐在台阶上不敢挪动。

    过了一会儿，爸爸朝我这边走了过来。

    ”怎么不骑了？“他满脸怒色地问道。

    ”腿磕坏了。“

    "怎么不早说呢！你这孩子，我可真是拿你没办法，要我怎么说你好呢！看残废了谁能养你！"

    伤口的疼痛我还能忍受，可这致命的话语却如同一把尖刀，深深刺透了我的心，瞬间涌上来的热度随即便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孤零零地在床上躺了两个多星期。伤口结的痂很大。

    开学后我一直穿着校服。潘博勋放学回家和我同路，他在我家前面的胡同里租了一间房，长得特农民，倒和我很谈得来，在家里排行老四，他妈妈五十多岁，说的话我一句都听不懂，只陪读了一个月就回了宁来乡。之后潘博勋就在镇里他好几个哥哥的家里轮流住，周末的时候我也是换着地方找他。别看他这么居无定所，或许就是因为他和我一样也是在流浪，我才对他特别信任。

    周五放学之后，潘博勋和我在街上逛到路灯都亮了起来，肚子早就空了，我们兜里都没钱，路边有一趟小卖店的门外都堆放着成箱的方便面，正巧最后一家店里的老板拿暖壶出来进了漆黑的胡同里边，我过去抬起上面的箱子，潘博勋抽出最底下的一箱巧克力味干脆面，捧起来撒腿就跑。

    ”把方便面拿出来吧。“我觉得抱着箱子跑太显眼了。我们硬是把封条扯了下来，把方便面藏在上衣里，拉上拉锁，托住衣服下沿就往家走。

    ”哎，走这边吧，这边黑，看不着。“潘博勋建议道。

    ”没事儿，他看不着咱俩拿着方便面。“我天真地以为留给小卖店老板两个背影他是不会知道我们拿了什么的。我坚持往前直走。

    ”你们两个小兔崽子给我站住，“刚走到水果摊前面我就被一只大手从背后拽住，”老实点，走，跟我回去，“大手拽着我们的脖领子往回返，”走。“

    ”叔，我错了，叔，“我害怕极了。

    ”错了也得跟我回去。“

    潘博勋和我都没再敢说话。

    我们三个人刚进小卖店，老板就把里面的木门当的一声给关上了，店里头站着老板娘，她把手搭在玻璃柜台上，有些忧愁地看着我和潘博勋，眼睛里似乎透露出一丝怜悯。

    “你们是不是从胡同里出来的？”老板娘问。

    “不是，我们一直在前面玩来着。”我怯生生地据实说道。

    ”对不起，阿姨，我们以后再也不敢了。“我声音发颤，和潘博勋把干脆面倒了出来。老板查了查，24袋，一袋也不少。

    一阵沉默。

    “要不我们赔你钱。”我忐忑地说。

    “你们能赔多少钱哪？“老板不屑地问道。

    ”你们说要多少，明天我俩就送来。“我也只能这么办了。

    老板娘无可奈何地摆了摆手。

    老板开了门，”以后别来我家这儿转悠了。“路上我就像丢了魂一样，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你看看，我说走小黑道你偏不走，完了吧。“第二天潘博勋跟我抱怨道。

    ”走小黑道他也能抓住咱俩。“身为小瘪三的我不想承认比他笨。

    在那之后我们就一直从小卖店的对面绕着走。

    “你老弟学习要用字典，“后妈还没等我答应，就把我的新华字典给翻了出来，“阳台还有一本，你要用就用那个吧。“

    我找了半天也没见着书的影子，最后在箱子里翻出了一本没了皮、前后十多页一齐消失了的旧字典，还是老版的。我被气晕了，也就是打不过她，要不真想赏她两个大耳光。

    下午放学后被班主任留在了学校，说是要我和林远参加数奥，只得同意，题册上的题我一道也不会，明天还得交5块钱的材料费，我就不知道林远在乐什么，一班班主任一个劲地提问年组第一的曲楠，那可是她的得意门生。听同桌江洋说曲楠连上厕所都看书，我当时脑子里就浮现出了那个画面，但我接受不了。她的双胞胎妹妹几乎跟我一样什么也不会，被提问几次都没答上，我想她们同样是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一个老师教，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我听着听着眼皮就开始打架，老师讲的解题步骤也没跟上，中间休息了十分钟，第二节课换了另一个老师。

    ”我勒个去，还流水作战啊，她吃完饭来的吧？“我对林远说道。他伸长了脖子眯着眼睛吃力地辨认着黑板上老师的笔迹，因为前面坐满了人，我们不得不坐在后排，那帮人在抢座时野蛮得就像畜牲。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迷迷糊糊地晃出校门，骑上车迎着风清醒了许多，林远骑车的姿势就跟鸵鸟一样，还呲牙咧嘴，从他那表情中看不出他是痛苦还是在笑。

    到家已经八点了，写完作业的时候我简直太困了，倒头就睡。睡了一会儿感觉一阵凉，睁眼正好看见屋顶悬挂着的灯泡中炽热的钨丝，它所发出的惨烈光芒直刺我的双眼，真叫人痛不欲生，我整个人又昏昏沉沉的，浑身难受得要命。脱衣服时瞥见校服已经很脏了，我就往大铁盆里加了水和洗衣粉恍惚地搓着。拧裤子时爸爸回来了，他昨天上午出差刚走。

    ”你老弟他妈呢？“爸爸问。

    ”不知道。“

    ”你没看见她呀？“

    ”没有，八点钟我回来的时候她就没在家。“

    第二天早上后妈开门进来，见到门口站着的爸爸时她愣了一下。

    ”你上哪去了？“爸爸红着眼睛，用极为低沉的声音问道，我从没听过他用这等气势说话，仿佛有什么恐怖的事情要发生。

    ”你怎么在家呢？什么时候回来的啊？“后妈脸大地问道，笑得很心虚。

    ”你先别问我，我现在问你干什么去了？“

    ”我去医院了，昨天晚上尿血，我告诉笑天了。“后妈恬不知耻地说。

    真是无耻之极，我心里暗暗咒骂道。

    “来来，你坐沙发上，咱俩好好唠唠。”

    眼看形势不妙，我赶紧穿上还没晾干的校服，溜之大吉。”干吧，打死她才好，骚娘们，呸，“我在门外小声诅咒道，”咱们老百姓啊今儿个真高兴。“

    晚上后妈已经回了娘家，不知道被揍成什么样，真是便宜她了。但没想到来了两个爸爸的朋友，一男一女，那女的极力劝爸爸”看在弟弟还小、没人照顾的份上还是别离婚了，没妈对孩子不好。“

    我呸，他好歹还有好几年的妈呢，让他妈抚养不就得了吗？真是弱智，再说了，就她这样的人渣能把孩子培养成什么样？也好不到哪去，弟弟打扮得就跟女孩似的，穿件连衣裙，还骂过我几次。我还不记得自己有妈呢！怎么不看在我份上呢！

    ”你看这事怎么办？她成宿成宿不回来，在那上班能有什么活给她干？你就说她能干什么吧，在那上班可是得陪人睡觉的啊！“爸爸面容枯槁，边说边用手指敲着桌子。后妈回来没多久就去了明珠夜总会上班，连着两天没回家后，爸爸就把姥爷给找了过来。

    “笑天回来啦？”老头问我。

    “姥爷。”我应了一声。听说他年轻时在马背上拿土枪打死过土匪，“我是看在我爸的份上才便宜了你，你可连一毛钱都没给过我。”我心里说道。

    后妈回来后就摔摔打打地成天挑刺，嘴里骂骂咧咧地不闲着。

    周四中午我打开抽屉时发现里面的东西被人翻过了。

    “爸，谁翻我东西了？”我有些恼怒地问道。

    “拿你一块钱了吗？”后妈反问我。

    我怒不可遏，你还有理了？一锤子砸死你算了。

    抽屉里有一元一元攒着的钱，都夹在了本子里，我没数过，她要是再翻的话那我也没有办法，干脆锁上得了。我拿了两个螺丝把锁鼻子和搭扣定在了抽屉上，用一个小锁头上了锁。

    早晨七点上早自习，六点钟就得起床，中午要是不休息的话下午第一节课肯定会困得要命。今天下午学校组织义务劳动，男生带锹，女生带扫帚，午饭后本来还可以休息十分钟，锁上抽屉后看见后妈穿着半透明的超薄秋衣躺在我床上搔首弄姿，她简直太不要脸了。

    “起来，我还要睡觉呢。”我强忍住了怒火说道。

    她慢慢悠悠地站起身来，临走时还拨弄了一下头发，我闻到一股混杂着香水的乱七八糟的气味，我赶紧抖了抖床单，扔掉了两根长头发，越想越气，可是我又没有办法，干脆不睡了，从邻居家借了一把锹，先到了林远家。

    “草，你怎么才来呢？”林远说话有点慢，跟患有语言障碍似的。

    “借锹去了。”我确实晚了一点，但他还是比较单纯木讷的，一直在傻等着。

    路面上的雪已经被来往的车辆碾压得很结实了，硬硬的很难直接铲下来，只听得“当当当当”，铁锹铲在水泥马路上的撞击声不绝于耳。女生先在旁边站着。幸亏我借的是平板锹，如果是尖锹的话，只能费劲巴拉地斜着砍了。男生铲净了半面街后接着再铲对面那一半，女生则把铲下来的雪块扫成堆。锹是背面朝前往下砸的，时间一长都卷了刃，我的胳膊也不太听使唤，机械似的随着周围撞击声的节奏往下戳，清理完毕的时候我的上臂肌肉还在不由自主地颤动，我拄着铁锹站了一会儿才勉强控制住。里面的衣服被汗浸湿的感觉可真难受。

    整个下午手都不太灵活，到家后我震惊地发现搭扣竟然向外折成了九十度，一看就是被人硬拽抽屉给别的，我气不打一处来，她也太欺负人了。

    晚上我找二婶给我买的浅黄色羽绒服时，居然发现衣服不见了，我明明放在了柜子上面。

    “爸，二婶给我的那件羽绒服呢？”

    “哪个啊？”爸爸竟浑然不知。

    “就是我放在衣柜上面的那件。”

    “我给李铎明了。”后妈插话道。李铎明是她外甥。

    “那是我的，你怎么能给他呢？”我气愤不已。

    “那件太薄了，你穿不了。”后妈狡辩道。

    “那他为什么就能穿？你怎么能偷我东西呢！”我怒了。

    “说什么呢?小孩子嘴放干净点，什么叫偷啊？自己家的东西我动动不行啊？”后妈死皮赖脸道。

    “不行！”我急了，“你现在就给我拿回来！”

    "跟谁兀傲喊叫的呢？不能好好说话呀？"后妈理直气壮地叫嚣道，“我都告诉你爸了，他也同意了。”爸爸根本就不知道，她可真能睁眼说瞎话。

    “不能！”我歇斯底里地冲她喊道。接着便快速地冲了把脸，我想控制住情绪。

    “不能说就别说！”爸爸吼道。他有点不耐烦了。

    我难受得肚子疼，今天铲雪太累了，回家又受一肚子气，简直是身心疲惫，不知不觉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醒来时都已经是十点四十了，浑身有些发冷，右胳膊也让头给枕麻了，但我还是坚持着看书，迷迷糊糊地睡睡醒醒，头一歪就又醒了，勉强看着数学概念，我都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只是机械地读着文字，之后就再也受不了了，一头栽在床上。

    我又醒了，艰难地睁开眼，是爸爸在生硬地扒拉我。

    “这么困啊？”他明知故问。

    “恩，今天扫雪了。”

    “再累也得坚持住，你看人家有的都学到半夜一两点钟，学进去就不困了，困了就是你没用心学，你要是睡大觉就得被别人落下，爸都是为你好。”

    洗完脚之后我开始做数学作业，解了一道题之后实在困得不行了，又不敢睡，就这么开着灯和衣躺在床上。醒来时双脚冰凉，已经是六点二十了，但我还没睡够，不脱衣服睡觉可真难受。外面天还黑着，眼睛有点疼，照着镜子看到我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中午我发现枕巾没了，找了半天才看见我的蓝色枕巾被后妈叠成方形坐在屁股底下，我二话没说拿了弟弟的枕巾铺在自己的枕头上就睡了。

    醒来时已经一点零五了，我和林远飞快地蹬车，去学校的途中有一段大上坡，逆风时骑得简直比走路还慢，我总是比他快一点，虽然我比他还瘦。

    到学校时没看见几个学生，估计是快上课了，把车停在了第一排的最外面，没上锁就急忙从老师的专用通道跑了过去，没想到值周生还在拐角后面坚守着，一把将我拦住，我还想跑，结果胸卡就被他老练地扯了下来，“挺阴哪。”我对他这种卑鄙龌龊的行径感到十分愤慨。

    他记下了班级和姓名，“扣一点五分。”

    林远看见我被抓住就没敢过来，回头从大道绕远赶了上来，他跑的姿势也很奇异，肩膀摆动的幅度很大，跑几步之后就得换着走上几步。

    我们跑进班级的时候刚好打铃，很准时。班主任刘玉红正在和副校长聂亮交谈，显得很谦卑。林远和我刚坐下来就被班主任叫了出去，迎接我们的是一顿狂风暴雨般的训斥，我们给她丢了脸。

    “都几点了你们才来？校长都看见你们迟到了，多丢人，啊？”她对我们怒目而视，边说边用拳头杵我俩心脏的位置，我们被她杵得后背撞到墙上再反弹回来接着给她杵。

    “你两长没长心？啊？我说没说过提前几分钟来？”

    ”你俩就把老师的话当耳旁风是不是？啊？“口水不时飞溅到我的脸上，这是她一贯的风格，嘴角经常泛着白沫，第一排的同学常常遭殃，尤其是开班会时，她会滔滔不绝地讲，每次都很持久。

    “长没长心？啊？长没长心？”班主任直抵心灵地质问道。所谓的灵魂工程师就是对学生的稚嫩心灵进行一番修理，至于技术如何，他们总会把差生归罪于其自身的劣根性，反正也没有人对孩子的初始状态进行过备份。

    我看到林远哭了。

    “我都强调多少次了？你们自己说？啊？”她依然穷追猛打，“你们自己说说吧？怎么办？啊？”

    “你们要是不说，第一节课就别想上了。“

    她转身进了教室跟大家说道：“我都说了多少遍了，还有人迟到，谁要是再迟到就别进来了。“

    ”你俩想好了没有？快点说，我没时间搭理你们。“过了一会儿她出来问我们，脸上挂着极不耐烦的表情。

    ”我们以后不迟到了，提前来。“我不想再这样耗下去了。

    ”啊？“她嫌我声小。

    ”我们以后不迟到了，提前来。“我提高了分贝。

    ”你呢？“

    ”我以后也提前来。“林远无比懦弱地答道，他那副没骨气的模样真叫人怄气。

    “去去，你俩到那里面站着去，下课再进来，别影响班级形象。”班主任命令道，她居然出尔反尔。我们班位于一楼的最后一个教室，小楼梯与教室之间存在着一个长方形的角落，拐角里头有一间小屋，用来存放各个班级的大扫帚。

    第一节是班主任的数学课，我能听到她讲课的声音，这种缺课的方式让我很不爽。

    “这节课的练习册你写了吗？”我问道。林远半死不活地还沉浸在刚才的情绪里，鼻涕都淌了出来，窝囊得让我都不齿与他为伍。

    “这有什么呀。”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其实少上一节课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大概是怕被同学取笑吧。

    “我捡废品的时候你还在看动画片吧。“我不禁感慨道。

    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奶奶生病时的场景，我心里不由得一酸，那个时候我和奶奶住在小木屋里，是出租客房的白胡子老大爷特意为我们腾出来的，这年头像他那样的好人可不多了。

    周六上午刮着大风，在屋里就能听到外面呜呜的风声，看来不能去找潘博勋了。我把作业整理了一遍，代数，几何，英语，语文，政治，历史，地理，生物，八科都有练习册，正在头痛怎么复习时，后妈竟然只穿着内裤去阳台取衣服，回来还居然坐到我的床边换内裤，”你他妈去死吧！“我被气得直发抖，愤怒到真想拿刀捅死她算了，在这种极度仇视情绪下生活的我多么想说”太她麻痹的不要脸了！“但我不知道爸爸会作何反应，不管怎么样，她这种不知羞耻的人肯定会反过来骂我、撕我的书、把我的东西扔到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反正我上学时她有足够的时间动手，不让她去夜总会她就报复爸爸和我，离间我们，多多制造我们之间的矛盾她才满意。每天只要一看见这个恶毒的女人我就会不断重复这种念头，像她这种废物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她对社会一点贡献都没有，快点死吧，寄生虫！出门被车撞死！

    下周期末考试。

    我和林远，金鹏，孙鹏，万雷一起并排骑车，马路几乎被我们霸占。

    “你们看得怎么样了？”孙鹏问道。

    “我还没看呢。”我说。

    “有什么看的啊？跟着老师的进度就得了呗。”万雷总是很有主见。

    “看练习册呗，还能看什么。”林远最踏实。

    “我准备每天复习一科，考试之前再看看就行了。”我定好了计划。于是连着七天我都是最早十二点才睡觉，把七科练习册上的题全都弄明白了，连政治和历史的问答题答案都能一字不漏地默背下来。由于这几天没睡好，我的精神一直萎靡不振，幸好老师也没讲什么新课。排在最后考的地理也被我在考试的第一天晚上突击完毕。每科考试之前的十分钟里同学们都会拿着练习册恶补，简直就是陷入了白热化，此时每个人都能专心下来背答案。

    由于我背得勤奋，在期末考试中虽然主科数语外的三科分数比苏黛冰少了十三分，但还是凭借着副科的优势在总分上排名全班第一，因此班主任还在我值日时亲切地慰问道：“你的小脸怎么蜡黄呢？”她拿过我手中的拖把，“来，应该这么拖，”说着便很用力地拖了两块地板砖，“用点力。”她嘱咐道。

    单就她刚才那几下来讲确实很用力，但我擦的可不仅仅是两块。我把拖布拧干后就转战到室外分担区，我幼小的自信可没强大到可以在班主任的注视下不遗余力地干活，她比我还要高，力气也比我大。

    课是英语，黄老师一上来就找人背诵。她有着胖胖的脸庞，从来不对她自己所带的三班以外的其他学生笑一下，而我们是可怜的八班，最后面的尾巴。

    “韩笑天，张俊阳，你俩背诵一下19页的对话。”黄老师令人胆战心惊地提问道。

    不会吧？她还记得我啊。我忐忑不安地站起来，这段对话我课间才刚刚背下来，还不是很熟练。

    ”韩笑天背玲玲，张俊阳背贝蒂。“老师分配了角色。

    ”welcomeback,everyone!“玲玲开的头。

    ”hilingling!howwasyourholiday?“

    ”notbad!iwenttohenanprovince.butthetripbackwasverylong.thetrainwasfullofpeople,andihadtostandforoversixhours.“

    ”badluck.where'stony?“

    ”he'sstayingwithhisfamilyintheuk,andflyingbacktomorrow.theflightswerelatetoday.“

    ”whyistravelsodifficultinwinter?“

    ”well,it'sthebusiestseasoninchinabecauseofspringfestival.wheredidyougo?“

    ”weflewtohongkong—andtheflightwaslate!butwetooktheboattolandauislandandwenttodisneyland.“

    ”howaboutyou,betty?“

    ”wehadquiteagoodtimeinbeijing.wewentsightseeingbybusandbytaxi.andlastweekend,wetookatourbycoachtothesummerpalaceandwentforalongwalk.“

    ”andnow,bettergetbacktowork...we'vegotexamsatthe,,,“

    背到这里我就想不起来了，脑袋有点混。

    ”背没背？“黄老师冷冰冰地问道。

    ”背了。”我看起来显得很是底气不足。

    ”背了怎么还吭哧瘪度的？“她就跟吃了枪药似的乱发飙，”去去去，上后边站着去，拿着书，什么时候背会了再回来。”

    终于熬到了下课铃响。

    ”我看杂志上说人站着时消耗的能量比坐着时要少。”坐在后排的金鹏颇有嘲笑意味地对我说道。

    ”对对，我也看见过。”孙鹏附和着。

    ”原来如此，怪不得她那么胖，原来站着增肥呀。”我笑道。

    中午后妈的大外甥来家里吃饭。

    "笑天那书包花多少钱买的？"后妈又开始没事找事了。

    ”十块钱。”爸爸愤懑地说。

    ”十块钱？那书包不可能十块钱。”她强词夺理道。

    ”就是十块钱买的，你还想怎么样啊？“我爸也拿她没办法。

    ”铎明正好没书包，给他得了。”后妈终于谈到了正点上。

    ”我还用呢。“我否决道。

    ”你现在不是不用嘛。“她已经脸大到了没脸的程度。

    ”现在用的书包已经坏了。“我据理力争道。

    ”你先用旧的，以后再给你买新的。“后妈大言不惭道。

    ”去尼玛的，你能给我买？骗鬼呢？“我心里暗暗骂着。

    ”我自己都舍不得用，还好意思让我给你，你要不要脸？“爸爸不发威，只能靠我自己了。

    当的一声，后妈把碗往桌子上一摔。我心想:“不好，不知道她以后会怎么坏我呢。”

    出门时外面下起了大雨，雨滴在空中被风刮得东倒西歪。后妈让李铎明穿走了雨衣，我只能拿起剩下的一把坏伞，在风雨交加中左手撑伞右手握住车把，雨水把我的裤脚都给淋湿了，显得极为狼狈。突然风向一变，伞被刮飞了，左手中只剩下一支伞把。

    ”伞刮跑了，太搞笑了，哈哈...“我去马路中间追伞时听见后面女生的说笑。

    三个女生穿着雨衣笑嘻嘻地并肩而过。

    我很淡定，插上伞把之后就握着上面的伞杆继续艰难地骑行。

    周一下午的第三节课是每周必开的班会，班主任一方面传达领导的指示，另一方面大批特批一些捣蛋分子，她总得找点什么话头把整堂课的时间给填满，看了一眼本子就用两手把着笔记本拄在桌子上，给人的感觉就是极为敬业。在她每每思索着下一个话题时全班都是静悄悄的，集体等待着思想上的另一番洗礼。她批评人很凶，杀手锏是威胁差生退学。

    班主任和金鹏很聊得来，经常问”你爸收粮一年能挣多少钱啊？“之类的问题，倒不是因为他是副班长。

    晚上我在家写作业，后妈和弟弟在客厅看电视，她故意哈哈大笑，接着就是喋喋不休地磨叽着剧情里的桥段，嘴巴一刻也不闲着，我知道那都是存心装出来气我的。我突然有一种想了解我妈的冲动，至少爸爸应该告诉我她叫什么名字吧，然而我左思右想，觉得爸爸要是想告诉我的话那他早就说了，如果他恨我妈的话那我还是不要问的好。

    暑假我经常去老姑家，她家住在火车道旁的胡同里。表弟憨厚老实，我常把弟弟的足球塞车筐里带过去，虽然足球的脚感很硬，但表弟和我踢得却很开心，我们偶尔也在铁道边的树林里烤蚂蚱吃。老姑家的仓子里有积压的滞销玩具，表弟的奶奶不让我们进去，生怕弄坏了她的宝贝，但我还是怂恿表弟偷偷进去拿出来玩。

    老姑家附近有一个养殖场，门口时常遗弃着一些刚破壳的小鸭仔，它们嘎嘎嘎嘎不停地叫唤，我把几个叫得最欢的放到纸壳箱里，在罐头瓶的盖子里加上小米和水，鸭仔吃饱之后就安静了，但它们总是活不到两天就都死了，最后仅有一只幸存下来。有一次我刚剁青草，它就闻声而至，来了个刀下抢食，顿时鸭喙上就出现了一道血痕，它用那双可怜巴巴的小眼睛委屈地望着我，张大嘴巴冲我呱呱直叫，它肯定饿坏了。有时也会改善一下它的伙食，为了给它吃荤，表弟和我顶着毒辣的太阳一遍又一遍地在草丛中踢来踢去抓蚂蚱，不一会儿就能装满一小瓶。

    ”来，吃几个土豆，“老姑端来一盘刚烤熟的土豆。

    闻着烤土豆的馥郁香气，简直就是一种享受。

    ”你长大想干什么？“老姑父问我。

    ”当律师。“我考虑了一会儿才说。

    ”怎么会想到当律师呢？“

    ”能帮人评理。“我想律师似乎可以解决我的问题。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所说的“家的温暖”吧？

    周三我在老姑家的铁门外面喊了将近五六分钟，老半天之后表弟才像受气包一样老不耐烦地出来开门。

    “怎么才出来呢？”我对此感到疑惑不解。

    ”我奶昨天放在桌上的两块钱没了，不知道谁拿走了。“他指了下观世音菩萨像前面的桌角，眼睛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电视。

    我不想去他家了。

    我找了林远，万雷和宋楚仁踢足球。在林远家的住宅小区里，我们用四块砖头摆了两个球门。林远球品很二，从不顾及别人，抢球时连拉带扯，竟然用膝盖将球顶到我的胸口上，我对他如此近距离的攻击猝不及防，胸部被震得发闷，传来阵阵的紧束感，透不过气来，我瘫在地上，仿佛就要离开这个人世。

    ”等会儿，笑天受伤了。“宋楚仁说。

    ”碰一下就这样啦？不可能的事儿。“林远倒先急着推卸责任，关键时刻他是靠不住的，真想揍他一顿。我感觉一阵眩晕，还是让我安息比较好。

    我坚持着想抓住些什么，我思故我在，这句话好痛苦，我拼命想记起一些东西，但脑子里一片空白，好像并没有什么值得挂念的，不可名状的恐惧感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仿佛濒临危险、即将死亡一般的痛苦。

    就这么躺了几分钟，一方天空在我眼中定格，林远还在那边说笑打闹，不管我死活，真塔玛的薄情寡义。

    渐渐地我感觉不再那么晕眩了，试着蹲了一会儿，就连说话的心情都没有，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走了几步，手捂着胸口，触摸到我那孱弱的心跳才稍微觉得安心了一点。

    下午玩到很晚，院子里的灯都亮了起来，取球时我的腿不小心绊到花坛的水泥边上，脸也跟着磕在突起的棱角上。

    “你着什么急啊？”林远从不体贴人，只会抱怨。

    我坐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右腿伤口深得见骨，万幸没磕到左眼。

    我抱着侥幸没瞎的心理一瘸一拐地往家走，从此以后我的右小腿上便留下了一条长约拇指的凹陷伤疤，左颧骨上边也刻下了一道浅浅的印记，尽管显得很男人，但这也导致经常有人提醒我：“哎，你脸上这里好像有一道笔迹。”

    暑假就这么疯着闹着、跌跌撞撞地度过了，这也导致我的暑假作业没写完。开学的前一天是大扫除，赖剑煌，孙鹏和我并没有返校，商量过后一同来到了班主任家。他们俩在刘玉红家里补习过数学，所谓的补课就是交钱做课外题，即老师节假日和周末的外快来源，分上午、下午和晚间三个时间段，每个时间段的学生人数取决于老师家屋内的空间大小，收费标准全县统一，每小时十元，因为学生补的全是数学或英语，所以教这两科的老师过得都很充实。

    班主任的丈夫是小学的体育老师。“到屋里等着吧，”她丈夫说。

    我们有些不好意思。

    “你们怎么不去学校呢？”班主任终于回来了。

    “啊，那个，，我们有点事，没去。”孙鹏说道。他跟老师很熟。

    “什么事啊？”刘玉红笑着看了看我们三个，听说她在家里不发脾气。

    “那个，我们三个的作业没写完。”孙鹏看着班主任坦白道。

    “那也得去学校啊。”老师泯然一笑，仿佛在嘲笑我们的幼稚。

    安然度过大劫的我们又到东湖转了转，然后才各自回家。

    不知道后妈从哪个同学那里得知我上课时不抬头看黑板，又跟爸爸说了我的坏话。可谁又知道我屋里的灯光又黄又暗，看书时还背光，并且每天要那么晚才能睡觉，这才渐渐导致我看不清黑板，成绩也跟着下降了七名。

    爸爸带我来到竹林镜店，他挑了一副黑色的半框眼镜，店老板是个外地人，顺带着卖一些箱包之类的杂货。过马路时我感觉有些晕，戴着眼镜很不适应。

    弟弟的眼镜是爸爸领着他去市医院配的，听爸爸说那里配镜人员的服务很专业细致。弟弟有时就蹲在电视下面看动画片，脸都快贴上了，周末后妈还带他去中医院做近视眼恢复按摩。

    因为成绩滑落的缘故，爸爸找了一名三中的数学老师给我补课。

    “你看看能不能给整整。”爸爸想让她修理修理我。

    “成绩怎么样啊？”戴着厚镜片的女老师问道。

    “也不算好，”爸爸说，“你给看看，能提就提提。”

    “先搁这儿呆两天看看吧。”

    爸爸一直没提补课费的事，他们是高中同学。

    “你先把这张卷子上的选择题和填空题做完，快点啊。”这是一个说出的第一句话就能让你胆战心惊、从来没笑过的、戴眼镜的老剩女，加更年期、加一股子的尖酸刻薄。

    屋里还有三个也在上初二的男生，一直在打闹。这是一间平房，屋里有点冷，微微冻手，生完炉子回来的剩女时常捂手。

    “彭刚他爸不知道给他吃了什么药，长得嗖嗖地。”大个子男生八卦道。

    “做完了吗？”剩女问道，声音有点瘆人，这才是班主任应有的风范，但她的气度却没有达到主任的境界。

    “做完了。”我检查了一遍，不仅是为了要给她留下一个好印象，更是因为受迫于她那阴冷的气场。

    “拿来我看看。”

    我把写着答案的演算纸递给她。

    “我没按顺序写。”我只是在得出答案的地方标上了题号。

    “还行，你也不用补啊。”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再把后面的大题做完。“

    于是，整个上午我都是在解数学题中度过的，直到十二点多剩女才给我们下课。我早就饿了，她怎么就不能早点放呢。

    临走时她给了我两套卷子，让我明天来之前做完。

    就这样在三个男生的吵闹声中，我马不停蹄地做着数学题。剩女手中的卷子很厚很厚，用毛线穿在了一起，每做完一套题她就把答案给我，我已经领悟了自学的精髓，就是哪里错了改哪里，soeasy.

    久而久之我发现各套卷子上的题型都是重复的，要不就是组合在了一起。我有些厌倦，又有些得意，一种题型翻来覆去地做很容易给人带来盲目的自信。

    她一点都没有教过我。

    soeasy。

    最后爸爸还是没给她钱。

    我所学到的就是在五六个男生围着干扰的情况下仍然可以岿然不动地做似曾相识的数学题，因为和我一起补课的那三个男生确实都比其他的男生能闹。

    初三很紧张，换了一名叫陈美春的班主任，她刚把上一届毕业班顺利地推向高中，当然中间也有人落伍。她右手总是拿着一张纸，或是一个本，再不就是一本书，讲话时会习惯性地把右手弯到肩膀上面，很有教条的样子。

    早上我又起晚了，急急忙忙地赶到学校，苏黛冰在我前面进了教室，我踩铃进的，大概是因为最后两个进班的同学很受关注的缘故，下课时陈老师就调换了我的座位，原本我和苏黛冰之间只隔着一条过道。我无所谓，反倒成功怂恿了林远和我一桌，换桌之后才猛然发现他竟然有口臭，哎。。。我忍了。

    广播操后学校组织为一名患了尿毒症的学生募捐，规定每人必须至少捐两元，我捐了六元，是班里最多的，班主任看向我的诧异眼神好像在说：“你怎么捐这么多？”当然这种事她自己的班级捐得越多越好。

    下午又要义务劳动，我把锹架在自行车上，和林远往南边赶。镇中心不大，很快就到了最外面的一条街，集合地点已经聚了不少学生，清点完人数之后按班级的顺序走，我们是尾巴。

    不知道这次要在什么地方植树，队伍拐了又拐，穿过了居民区的胡同，看到了庄稼地，又沿着弯弯曲曲的土道走了大约半个小时，终于停住了。周围只有一棵树和一处墓碑，很空旷，能看见前方远处的翠绿树林。我们排成直线定了位置之后就开始挖坑，上层的土很干很硬，大家都开始抱怨，力气大的男生帮着同学凿了几下，露出下面较湿的土壤，以便继续挖。大部分人挖的进度都很慢，每一锹都要用力蹬才能挖出些许土来，最后挖得差不多时我发现我的右手虎口上磨出了一个鼓鼓的水泡，食指上有一个已经磨破了，真是祸不单行啊。

    回学校的路上我顺便买了两条创可贴，贴在了破皮的地方。

    放学时我走得很匆忙，第一个到了自行车存放区，苏黛冰从后面跟了过来，看了我一眼，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一低头却又走了。

    到家后两条胳膊又酸又胀，爸爸居然拿了件长袖体恤让我试试，是灰色的，我穿上之后正好合身。

    “多少钱买的？”后妈又要无理取闹。

    “三十九。”爸爸爱理不理地说。

    “在哪买的啊？”

    “三六九。”

    “三六九里的东西没有专卖店里的好，”她笑脸盈盈道，”我给你换件好看的。“

    这次她真的不可能再骗到我了。

    她拿起那件体恤作势就要去换一件,”你要是不去，买回来的不合身可别赖我。“她卑鄙地胁迫我说道。

    最后她竟然去了百货大楼，换了一件橘黄色条纹的短袖体恤。

    "卧槽泥马！"我无语了，不带这么坑爹的，她这种嘴脸我早已识破了好几百遍，可有时我还是过于单纯，没有她这般老奸巨猾。

    周三起床后我一阵眩晕，眼前的景象不住地晃动，天晕地转，又心慌又恶心，还头疼。我实在受不了了，拿了弟弟盒子里的钱，干脆就去了医院，呼吸到外面的新鲜空气之后才感觉好了一点。这种恢复就像是根救命稻草，让你感觉到一丝希望和温暖。我先进了神经内科，屋内有一个老大夫在坐诊，他用听诊器听了听我的心率，听头很凉。

    “嘴唇颜色多好啊，”他说，“没事，我给你开两服药。”

    我勒个去，我都这样了你总得给个理由吧，药方的字迹很难辨认，医生的笔法普遍都深不可测。我没去抓药，自我感觉是营养不良，要不就是贫血。我去测了指尖血糖，果真是低血糖。

    “葡萄糖是吧？”我问护士。

    心不在焉的护士看了眼褐色滴注瓶上的标签，“你是葡萄糖啊？”

    “对，是一瓶葡萄糖。”我斩钉截铁地说道。

    她摘下褐色的”葡萄糖“，转身走出了病房。

    ”她拿错了。“旁边打着点滴的阿姨解释道。

    ”这帮新来的实习生才十八九岁。“里面床位上的一个大娘接嘴道。确实应该找点话题来度过这段难熬的时光。

    我很感激自己，我的警惕性可能救了自己一命，谁知道那瓶”葡萄糖“是什么药，就算她失恋了也不能这样折磨无辜的病人啊。

    过了一会儿，那名护士拿进来一瓶透明的滴注液，我站起来确认了下，是正宗的葡萄糖。

    ”你的血管怎么这么细呢？“护士拍了拍我的手背，”跟女生似的。“

    我贫血嘛，我想。

    我坐在床上，放松不下来，的确，没有哪个地方或时刻能够让我真正彻底地放松下来。

    ”哎，“护士长进来推了推对面床位上的男孩，他正在侧身躺着。

    ”我可告诉你啊，你别再去找我外甥女了，你要是再去找她，我可要通知院长啦。“护士长盯着他说，又转过身跟大家解释道：”他天天去楼下找我外甥女，都下班了我外甥女还不回去，我问她怎么还不回去呢，她说这孩子总去找她，弄得她都不敢回家了，我那外甥女是过来实习的，才18岁。“

    ”你说说。“她看着周围几个大妈级的病人。

    ”那孩子是多动症，去市医院做过手术，不知道把脑袋里的什么东西给切了，回来之后更严重了，他家都花七八万了。“一位大妈知道些内情。

    屋子里的人纷纷把同情的眼光投向那个男孩。他下了床，手脚移动得很迟缓，还伴随着一些多余的动作，比如脑袋突然间就会转一下，身体不时地抽动一下，并且目光呆滞，转移视线也慢了好几拍。

    这时来了一个男生找他，年龄和他相仿，初三或高一的吧，我猜。

    ”晚上那小子在南方洗浴城门口等咱们，都跟他说好了。“男生说道。抽动症慢吞吞地摸了摸枕头下面。".....烟.."他指着抽屉终于造出了一个字，男生把烟递给他，抽动症捏了半天才抽出一根烟递给男生。

    ”咱们的人都找好了，到时候我骑摩托车过来接你。“男生说。抽动症举着打火机要给男生点火。

    就他也能打架？他究竟充当着什么角色？我很震惊。

    ”我走啦。“男生离开了病房。

    抽动症从开始到现在只说了一个字。男生走后他发呆了好一会儿，我相信他在思考。

    他传达给我一种黑色幽默，告诉我即使被命运雕刻得遍体鳞伤，即使再卑微、再悲催的生命也照样可以坦然面对严峻的挑战，也可以有追求，他俨然成了我的精神图腾。

    爸爸居然还了一百块钱给弟弟，而我只拿了五十。

    陈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谈话，关于成绩下滑的问题。

    ”有什么困难导致你成绩下降吗？“班主任关切地问道。

    ”没有。“我想不出该用什么理由来搪塞她，我只想蒙混过关，我的问题她能解决得了吗？

    ”那你的成绩怎么下降得这么快呢？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啊。“陈老师的语气徒然变得冰冷起来。

    我无语。我察觉到她和爸爸的身体里面都有着一种肮脏的东西，叫做虚伪，我有种想吐的冲动。她给同学的感觉很刻板，大家都不喜欢她。

    ”妈，“一个拔了眉毛的女生冲她摆了摆手，听岩漫妮说班主任的女儿在上初二。

    ”你先回去吧。“陈老师笑着对我说。这大概是我第一次看见她的脸上浮现出了笑容。

    这算什么事儿啊？你也太不敬业了吧？我心里很是失落，明明是找我谈话，现在却中途打发我走。

    ”哎，你听过双节棍吗？“班长江洋问我，我们是同桌。

    ”没有。“

    ”周杰伦都没听过？“

    ”恩？谁？“

    ”周杰伦。“

    ”不知道，没听过，“我摇摇头，”他是干什么的啊？“

    ”靠，这么搞笑，唱歌的，哼哼哈兮，没听过？“他说着拍了我几掌。

    ”没有。“

    他总是知道的比我多，也比我成熟。他老爸在县里搞通讯，家族也很有钱。一米八的个头，有些胖，整天嘻嘻哈哈、爱逗别人玩、开人玩笑什么的，没个正经样，老师都拿他没办法。江洋来学校跟玩似的，溜溜达达地，走路跟大款一样很有派，胸脯高高挺起，从容、悠哉悠哉地一步一晃。他一直在追着吴欣妍，他们俩从小学开始就是同学，吴欣妍总是躲躲闪闪的，江洋则一直给她捣乱，经常拽她的马尾辫，

    ”哎呀，你怎么这么烦人呢？“她生气地跺了几下脚，打了江洋几下，

    ”呵呵，“江洋享受着挨打的滋味，傻傻地笑着。放学后江洋就骑着吴欣妍的自行车载她回去。他根本就不学习，也不需要学习，这是真理。

    后半夜三点，灯光差点刺瞎我这双睡眼，老叔和爸爸在说些什么，我很费解，为什么不去客厅呢？有什么事非让我听见不可吗？

    ”今天晚上砖头都扔进屋里了，玻璃都砸碎了。“老叔说。我记得老叔家的窗台很矮。

    ”这事整的。“爸爸说道，他大概想息事宁人吧。

    ”小雪能不能是他生的？“老叔忧心忡忡地问道。

    ”不能，小雪那脸庞和你多像啊。“

    前一段时间老叔进了派出所，被诬赖说他醉酒后在饭店外面扒了一个女人的裤子，而且那女的还一口咬定扒她裤子的流氓就是韩四儿。

    ”房子归谁?“我爸倒很实际。

    ”看法院怎么判呗，“老叔说，”她要孩子。“

    这年头怎么这么多离婚的啊？怎么就不能好好地过日子呢？思想品德没及格？还是没学过？学校老师也不管管？

    我感觉很枯燥，学校是，家里更是，其实也不是我家，我只是暂时寄人篱下而已，他们总会叫我滚的，我会提前走，以免被逼得狼狈不堪。

    我开始跑着上学，我需要一个强健的体魄，我要在中考之前改善身体状况，要有充足的血流量供给脑细胞足够的氧气和能量，我要挖掘大脑的潜质、增强我的精神气场，这样就不会被考场上的紧张气氛击垮，简单来讲就是我开始紧张起来，或者说我患了考前综合症。我开始躲着林远，我觉得他这个书呆子会把我的好运吸走，我们毕竟是竞争对手，不是朋友，说实话，我怕了。

    毕业照被我揉成一团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里，我想这三年绝对不能用那张合影来纪念，它有着我未能明白和解释的地方，也是我心存不甘的地方，我的青春不应该这么度过，即使我只是个瘪三。

    谁替我的青春买单？可否退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