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跑出教室,倚在墙角,浑身颤抖,勉强地支撑着自己走出教学楼,一头钻进灌木迷宫里,走到一处隐秘的角落,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他为了让自己保持冷静,情急之下咬破了舌头。把嘴里的残血吐了个干净,他痛苦地闭上眼睛,仰起头来,身子软倒下去。
他觉得自己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一般,喘不出气,身体渐渐失去温度变得冰冷,他想大吼才能发泄自己心中的悲痛,但他不能,这是学校,圣路易斯学校,他能呆在这里已是勉强,他也不想那么讨人厌,更重要的是,他不想有人问起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他只能咬着自己的手不住地颤抖,银色的眼眸慢慢浸上一层血丝,脸颊的惨白变成了通红,他像是受惊的动物把自己蜷成一团,没有声音。悲伤的感觉如同一片汪洋大海,还没来得及呼救就将他完整淹没,他却没法怪罪任何人,这是他的罪孽。过会儿就好了,也许吧,他这样想着,自己安慰着自己,自己舔舐着自己伤口。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温暖厚实的臂膀揽过他的肩,熟悉的声音响起:“你没事吧?”
这次沧海却没法再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他依然颤抖着,把头埋在膝间,怎么也说不出一句逞强的话。
那人什么也没问,只是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一直陪在他身边。“我不知道你遭遇了什么,不过现在的你和我知道在我母亲过世的时候反应一样,你也失去了最重要的人吧。他们,希望看见你现在这个样子吗?如果想哭,就哭出来吧,虽然男儿有泪不轻弹,不过这里就我们两人,不会再有第三人知道的。”
沧海身体的颤抖渐渐平静下来,慢慢将头抬起来,看着身边的兰瑟,脸色又有些苍白,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把话挤出来:“离我远点。”
兰瑟听着他的话,却没有生气,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平静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我是灾祸,离我太近的人,迟早都会死。”这是兰瑟听到过的沧海第一次说出的关于自己的事,语气里充满着冰冷的气息。
“那么我也是。”兰瑟低下头,原来我们的经历那么像,“我父亲在我母亲的葬礼上殉情时候,有人也这么说我,说我是灾星,克死了我父母。”
“哈哈……”沧海忽然笑了起来,这次他没有控制自己的声音。
兰瑟惊讶地看着他,现在他才是生气了,怒吼道:“有什么好笑的!”
沧海笑得止不住,眼睛里蓄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在笑声中落下,他想站起来,却腿一软跪在地上。
“你说话啊,有什么好笑的?”兰瑟一把抓住沧海的衣领吼道。
沧海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来,淡淡地说道:“至少拥有过,才谈得上失去。我不曾拥有,却已失去一切。你有什么资格觉得我们是一类人。”
兰瑟的手轻轻松开,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完全封闭了自己的沧海究竟经历了什么,但就他用如此平淡的语气说出的话,他觉得自己从来不曾了解过这个自己想成为他朋友的人。什么是朋友,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可能算是朋友,沧海,他从来没想过让任何人闯入他的生活,他像是完成任务一般地一天一天地过着,如行尸,如走肉,一天如一年,一月如一世纪。
兰瑟松开的手忽然变成了拳头,一拳打在沧海的左脸上,后者一个重心不稳,侧倒下去,没有动弹,也没有试图爬起来,只是静静地趴在地上,听着兰瑟的怒吼:“沧海,我知道你从来就习惯自己过自己的,这个学校也好,这个世界也好,你把谁都不放在眼里,可以,你行。但你运气不好,你给我兰瑟·迈锡尼遇到了,我把你当朋友,这句话现在如此,以后也如此,永远都不会变!随便你喜不喜欢,也随便你经历了什么,你还活着,就不能绝望,你既然活着,就得好好活着!这个世界上只要还有一个人记得你,你就得为那个人活着!你听清楚没有!”最后的声音连兰瑟自己都不相信是自己发出的声音,超乎年纪的沧桑和嘶哑,仿佛一瞬间他回到了当年那个撕心裂肺的葬礼上。原来,伤疤这种东西,藏再好也还是会疼的不知所措啊,时间,只是让它变得更脆弱,更不敢再触碰而已。
活着,二十年后,再回来。
二十年,是你的极限……
灌木后的雪茹打了个冷战,这个兰瑟·迈锡尼好可怕,而且,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当上四席的,再说那个沧海,怕鬼至于怕到这种境界吗?对了,刚才来这的路上遇见一个看着挺慈祥的老爷爷给了她一封信,说是请她转交教导主任基拉·洛克伍德老师,信封上还画着个古怪的魔法阵,上面却仿佛没有任何魔力。雪茹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还是转身出来,正好对上兰瑟凶狠的眼神,他的黑发似乎被汗水濡湿,垂在前额,沧海有些艰难地坐起身,嘴角带着些血迹,左半边脸颊有些肿起。
“额,那个,打扰了啊,我来说一声,分组已经结束了,我们三个是一组。”雪茹觉得现在的场景颇有几分尴尬,正准备说完走人的。刚转过身,听见的却是沧海的声音“站住!”雪茹顿时想掐死那小子的心都有,炎轩还在花丛中,自己再不去看着点兴许就被人近水楼台先得月了,再说,你一个吊车尾凭什么喊我站住!真是不知所谓!不过看在兰瑟还是怒火未平一脸可怕表情地站在那里,雪茹只好又忍了:“怎么了?”
“你手里的信,拿来!”沧海的语气冰冷地不容置疑。
“这是有人要我转交给基拉老师的信。”雪茹拿起手中的信说道。
“那信,是给我的。”
“什么?你……”
兰瑟终于不耐烦了:“要你拿来就拿来,要真是基拉老师的,他问起来就说是沧海拿了不就行了。”反正沧海怎么着都不会被处分,这也算是校长给他的特权吧。
雪茹踌躇着,依然没动。回想起基拉老师的恐怖表情,宁愿得罪这个吊车尾好了。正想着,突然一阵风吹过,雪茹再看手中,那封信已经到了沧海手中,他什么时候画的魔法阵?自己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连咒语都没用?
真实的场景只有在一边的兰瑟看得清楚,沧海没有用魔法,他不过是用极快的速度起身,一把抄起信,然后退到他原来的位置坐下,身影重叠,竟像是一瞬间完成的,看起来像是完全没有动过一般。他的身法有那么快?那平时那副懒散模样又是什么?
沧海手一抹,打开信封,从里面抽出来一封信,不如说是一幅画,是一副素描的风景画,一棵高大的树,上面系着上百的丝带和小袋子,看起来像是在随风飘舞,画角还有一个可爱的吐着舌头的老人头和潇洒的签名。
“这个签名,难道是,麦格·索莫赫尔德校长?”兰瑟在沧海身边凑过去看了一眼,“画得不错。”
沧海只看了一眼,就随手把那幅画连同信封揉成一团,捏成一个球,扔在角落,然后站起身来。
“沧海,你干什么?”雪茹着急地从地下把那个团成球状的信捡了起来,居然一时没把那信打开成原状。
“基拉老师不会知道的。”沧海迅速地戴上一个画有魔法阵的手套,念了一句咒语,从他手中发出一阵风刃直冲雪茹手中的信而去,雪茹惊叫了一声,还来不及做出反应,风刃几乎已经到了跟前,她只好放下手中的信,侧退了一步。眼睁睁看着在半空中的信被风刃隔成碎片,沧海又划起一阵风,那些碎纸如散落的樱花花瓣一般四散开来。
“你疯了?基拉老师的信也敢撕?”雪茹这时也不顾兰瑟的反应了,跳起来指着沧海骂道。
“我说了,那信封上是我的身份契印,基拉没资格看。”身份契印是证明身份的一种简化印记,每个人都不一样,而且只有契印的所有人可以感觉到上面的能量流动,是这个世界证明身份的一种方式,一般身份契印只有所有人可以持有,通常是通过一滴血化开成为契印,是不可能仿制的。正因为信上有身份契印在,不是契印持有人是不可能打开的。
“身份契印?那是用血滴成的,怎可能在校长那里?”
沧海像第一次看见雪茹似的,冷冷说道:“那个人那里存的我的血还少吗?”说完,便要走,才踏出一步,背对着兰瑟说道:“兰瑟,对不起,这次实习要拜托你照顾了。”
兰瑟愣了片刻,他想通了?他似乎又看见了原来的沧海,不过好像稍微有些许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