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世间,
情为何物?
直教生死相许……
多情的人是愚蠢的。
多情的人往往感情用事。
多情的人往往不惜生命去换取一时的解脱。
让生命在风中凋零,绽放永恒而美丽的生命之花。
愚蠢……
愚蠢得让人惋惜,让人悲痛。
愚蠢得让人向往,让人羡慕,让人嫉妒。
石桌上摆着数盘瓜果,均是由外地高价所购而得。
孙子低着头,呆若木鸡,一双钝目久久盯着桌面,一动不动,心神恍惚早已飞出窍外,飘荡在九霄云外。
自死里逃生,他瘦了,人也傻了,他的命得救了,但他的病……一直都没有好。整日盯着一处,一动不动,话也不出。有人唠叨他几句,他便怒目地瞟一下,一瞟,又盯回原处。
龙昌苗目光柔和地看着他的孙子,怜意渐浓。
那个胖嘟嘟的孙子没有了。
那个活蹦乱跳,整日喊着“爷爷,背我,爷爷”的孙子没了。
没有了。
儿子也没有了。
家族的希望……也没有了。
一切都没有了……
他布满皱纹的眼角噙着泪花,仿佛这人世间已只剩下他一个人,孤零零的一个人,无依无靠,内心充满无边无际的孤独。
谁能明白一个老人的孤独,是多么痛苦?
“驾!”
“驾!”
霁色明媚。
日光透过积着残雪的枯枝,温柔洒下。
二十余骑快马在逶迤的古道上奔驰,马蹄上激起的雪花,犹如大浪淘沙、飞瀑击潭。
龙昌苗扬鞭往远处的一处关隘一指,道:“前面便是一线谷了。”
身后的老学究“吁”的一声,勒马抬头,顺鞭望去,点头道:“好一个一线谷,宛若双龙戏珠,果然雄奇。”
这老学究一生博学多闻,尤对史事精通,著有《武林通史》一书,人称“神学究”诸葛博通。
众马继续沿古道飞驰,盏茶功夫,便已进入一线谷内。当下众人翻身下马,诸葛博通先环顾四周,冥思半晌,然后俯下身子去仔细探察现场痕迹。
见他苦思良久,马庄主急不可耐,道:“诸葛先生,可知是何人,竟有如此阴毒手段?此仇不报,难慰我儿在天之灵。”
龙昌苗也急道:“先生……”
诸葛博通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慢慢起身走到他二人面前,恭恭敬敬作了一辑,虔诚道:“两位少侠的死,诸葛某深表遗憾。只是……”
“只是什么,先生请讲!”龙昌苗平和道。
诸葛博通道:“此乃吉兆。”
“笑话,”马庄主几乎跳了起来,“我儿与龙公子死于非命,此乃吉兆?”
诸葛博通手指蓝天,道:“此事并非人为,实属天灾。”
“哦?”龙昌苗也吃了一惊,“此话怎讲?”
诸葛博通缓缓言道:“据古书记载,‘夜龙出现,天下必变。家有神童,当持宝剑’。”
“夜龙?此为何物?”龙昌苗道,“先生是说毅儿的死与此物有关?”
诸葛博通道:“不错,从现场来看,正与古书吻合。古书上云,此物‘巨如牛,状如蛇,角如犀,腿如鳄,爪如鹰’。夜龙出现,主天下大变,众家兵器,必将以宝剑为尊。如今万雄天独霸中原,‘夕阳一刀’无人匹敌,有气吞山河之势,屠戮八方,直如探囊取物,一匡江湖,只在朝夕之间。此时夜龙出现,喻剑室天下,刀将陨落,此乃大吉之兆啊!”
龙昌苗归至庄中,终日眉头深锁。苦恼于家族二十几名孩童中,并无天资出众之人,而凡庸愚钝者,倒是不少。他长叹了口气:“罢了!也许……掌天下势者,并非我家,而在别家。只是,家族之兴又该待至何年马月?”
他又长叹了一声,才幽幽道:“传令下去,自今日起,家族孩童一律集中习武,由十二长老轮流教授轻功、内功、步法、剑术等,同时留心观察孩子的天资悟性。”
逝者如斯。
对于一个有理想的人来说,日子总是过得这么快,时间总是永远不够花。
钱花完了,可以再挣。
而时间呢?
时间一过,就永不再回来。
青丝……
白发……
白发还能变回青丝吗?
又开春了。
春天仿佛在安慰每个人:“我又回来了,只要你活着,就有春天。”
活着……
呵……
五十九岁的春天还是五十八岁的春天吗?
生活中充满了假象,连春天都是这样虚伪。
也许……并不是虚伪。
也许……只是肝肠寸断的安慰。
也许……春天只是在安慰他自己。
孩子们练剑的声音随春风飘来,飘散在花园里。龙昌苗不由自主地往练武场行去。
他微笑着,这就是龙凤山庄的未来。
他苦笑着,这就是龙凤山庄的未来。
忽然,只见练武场上,龙五爷自阵列里拉出一个孩子,一巴掌重重掴在他稚嫩清秀而冷漠呆滞的小脸蛋上,同时骂道:“猪脑子,比猪脑子还蠢笨,真是‘绝世猪头’。”骂完又抬起手,似乎还需再打几巴掌,才能勉强消去心头怒火。
龙昌苗一惊,大呼:“住手!”随即纵身一跃,落身场中。司马旦也纵身一跃,落在他身后。
他瞪着龙五爷,龙五爷垂头低语道:“三哥。”
龙昌苗移开视线,俯下身轻抚孩子稚嫩的脸颊,只见脸颊上印着一个血红的巴掌印,他柔声问:“痛不痛?”
孩子也不答话,仍是低头看着地面,一动不动。
龙昌苗转头质问道:“洵儿犯了什么错?为何出手如此之重?”
龙五爷怒气未消道:“此子整日心不在焉,呆若冬瓜,两个月来,一式都没有学到,诸门长老都束手无策,说他是‘绝世猪头’。我看也是,若人人如此,如何能光耀我门楣?看来不给点教训是行不通了。”
龙昌苗一怒大喝:“似你这般教法,就行得通了吗?依我看,不出半年,我山庄上下所有孩子都给你打绝了。到那时,门楣便光耀了。”
龙五爷垂首,不敢再发一语。
“何况,”龙昌苗柔声道,“洵儿命苦,如此年幼便无父无母,心中难免悲伤,一时半会难以恢复。作为长者,当多加关怀才是,切不可再增其伤痛。”
龙五爷懊悔道:“是。”
江湖传言,夜龙已出现在东南一线谷一带。
“夜龙出现,天下必变。家有神童,当持宝剑。”
各门派、世家纷纷采取行动,这可是翻身的唯一机会,千载难逢的机会。
夕阳山庄。
万雄天轻抚着刀锋,他的眉头也紧锁。
刀,仍旧雄壮锋利;人,也正当壮年。
“夜龙出现,天下必变。家有神童,当持宝剑。”
他一掌劈开宝座旁的大理石桌,怒火中烧道:“岂有此理?”
岂有此理,在这一统江湖的紧要关头,夜龙出现了,岂有此理?
堂下众人瑟瑟发抖,谁也不敢支一声。
座边谋师“鬼机子”目光闪烁,道:“盟主不必动怒,今应以统一大业为重。同时静观其变,斩草除根,总该有个长远之计才行。”
万雄天沉思半日,终于作出决定:“为今之计,也只好如此了。传令,吩咐下去,山庄上下童子,凡资质颇高者,改,弃刀从剑。违者,宰。”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元好问《摸鱼儿.雁丘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