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山羊妖头顶犄角,身穿布衣儒服,山羊胡子梳得一丝不苟,看上去像个老学究。
红玉跟在老秀才身边多年,见多了这种老生,倒是没想到山里有妖是这种做派。
怪不得周遭甚少有妖接近。
红玉蕙质兰心,知晓如何对付此等老生,行礼遵循儒家规矩,盈盈下拜,动作标准,赏心悦目,令老山羊对她印象大好。
红玉彬彬有礼,他举杯还礼。
“红玉姑娘有礼,老朽名公羊,单名一个儒,姑娘可是读过书,识过字?”
红玉颔首,略显矜持道:“机缘巧合下曾得山下老秀才教导,谈不上饱读诗书,只是略通几个大字,明悟些许道理罢了。”
老山羊妖捋须含笑,高兴道:“书中有微言大义,山中野妖难驯,红玉姑娘能有这般底蕴,识些道理,已经十分难得。”
一狐一羊顿时攀谈起来。
红玉有真才实学,公羊儒读书半生。
他们越聊越多,气氛融洽,趁此机会,红玉突然说道:“可惜,有一位前辈未来,她之才学胜过奴家百倍,若是见到先生,你们定会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公羊儒眼前一亮,急忙追问:“不知是哪位妖士?现在何处修行参学?”
红玉笑而不语,公羊儒老脸一红,连忙行礼致歉道:“是老朽唐突了。”
红玉立即闪身躲开此礼,开口道:“老先生若真心想结识,明日可来红枫树狐狸洞寻我,到时候,我自会带你上门拜访。”
交谈片刻,红玉归座。
其他男妖正打算凑过来攀谈,一位老狐出现,正是胡府老太爷,身边跟着胡府长子与一位妙龄少女,一左一右,态度亲切。
“老朽为胡府主人胡五,携一家老小新搬此地,多谢诸位前来捧场,同贺乔迁之喜。”
众妖不敢怠慢,立即起身回应。
“老太公客气了,贵府能定居此地,是跳轮山外围之福。”
“老太公言重了,胡府家大业大,能受到邀请,是我等福气。”
他们会这般客气,除了被礼遇外,最大原因是这位胡五太爷竟是一位入品大妖。
哪怕刻意收敛,身上依旧有一股远超识道境的威压,让众妖不敢怠慢。
同时明白为何胡府敢显露底蕴,不怕抢夺,原来是有大妖坐镇,有持无恐。
客气几句后,胡老太爷宣布开宴。
早就等候多时的狐仆鱼贯而入,奉上烧鸡烤鸭、蒸鱼糟鹅、糕点陈酿等美酒佳肴,客堂内顿时香气弥漫,令众妖喜形于色。
红玉惊讶不已,再次对胡府高看一眼。
老秀才家境不差,她随其见过不少世面,就是乡里宴会都参加过,胡府宴请规格比乡里都高上一筹,恐怕在县城都非普通狐家。
心思涌动,红玉表面不动声色,用心品尝美酒佳肴,还给胡府那对年轻狐妖与老山羊都敬了酒,礼仪规矩都颇为不错。
让胡府上下对她印象好上不少。
灯火通明,宴席热闹。
直到明月西沉,这场筵席才散去。
众妖离席,看着杯盘狼藉的场景,胡老太爷与长子胡书郎相视一笑,无奈摇头。
若非不得已,他们何必放弃县城基业,躲入深山老林,重新开始。
一旁妙龄少女愧疚道:“都是琴娘不好,给家里招来祸患,害父兄不得不背井离乡。”
胡老太爷搀扶起女儿,温声安抚道:
“这如何能怪你?”
“我胡家挡了城隍的路,即便没你,那位也不会善罢甘休,会寻个由头发难,我胡家若不想吞并,就只能退出县城。”
“能如今日这般全身而退,已是走运。”
翌日一早,旭日东升。
晨光满地红如火,朝霞妆点天边来。
红枫树梢上站着一只山雀,通体翠绿,一只红狐很快钻出狐狸洞。
山雀叽叽喳喳开口道:“红玉,你施展秘术,急召我来,是有什么急事?”
红狐口吐人言,言简意赅地讲了老山羊之事,叮嘱道:“你速去禀告主上,今日我就会带公羊儒前去,让主上早做准备。”
山雀不敢怠慢,立刻振翅而去。
她本想问一下胡府野宴之事,一早就听同族说热闹得不行,仅是妖就去了数十位,如今只能改日详说,主上之事最要紧。
“主上、主上!英娘有要事禀告”
梧桐树旁,金蝉子爬出地洞。
听了山雀禀告后,表示知晓,令她继续打探消息,就重新归洞。
地洞内,她默默沉思。
有本尊谢娘娘不灭灵识赋予的底蕴在,要折服老山羊不难。
通过红玉身边老秀才,金蝉子早就知晓此界儒家虽盛,但没《论语》等儒家经典。
开创者是夫子,而非孔圣。
何况,昔日借红玉之手,地洞内有不少藏书,被她装进如意囊中,不曾损坏。
心中有谱,金蝉子取出空白竹简,抬起前足,沾上墨水,刻画勾写,等老山羊上门。
老山羊妖对此事确实上心,迫切想找一位志同道合的挚友,一早就跑到狐狸洞外,金蝉子没等多久,红玉就带他上门。
“主上,属下红玉携公羊先生造访,请主上现身一见。”
地面出现一个洞口,一只幼蝉从中爬出,听了红玉之言,又见蝉妖,老山羊妖吃惊之余,如何不知晓自己上当,被诓骗而来。
他顿时气急败坏,吹胡子瞪眼。
金蝉子立即安抚道:“老先生莫要恼了红玉,是我命她这般行事。”
“蝉妖修行不易,在没入品前,实在不想宣扬名声,抛头露面,节外生枝。”
“邀请姑娘前来,是要与姑娘做个交易。”
老山羊妖没好气道:“有话快说,老朽赶着回洞研究经义。”
金蝉子没立即点出目的,而是施展法力,自洞中取出一枚竹简,送到老山羊妖面前。
“得知姑娘好文博学,这是我为姑娘所作诗词,望姑娘品鉴。”
公羊儒冷哼一声,想梗着脖子硬气拒绝,可又耐不住心中好奇,犹豫片刻,傲娇道:
“是你让老朽品鉴,可不是我想看。”
“老朽倒要瞧一瞧,你这个谎骗老夫之妖能写出何等诗词,若是文采不通,词不达意,休怪老朽不留情面。”
别别扭扭地打开竹简,字词映入眼帘,字迹工整,线条流畅,颇有风骨,老山羊面色缓和不少,因为此妖字比他写得好。
再仔细一读,老山羊顿时双目瞪大,不自觉地念出声来:
浑身雪白现阳刚,秉性温柔载吉祥。
装点山林添秀色,结交龙马任疏狂。
金羊焕彩财源旺,绿蚁扬芬福运长。
九域回春腾紫气,小康花绽宇寰香。
“好一首《咏羊》!”
“好一句金羊焕彩财源旺!”
山林寂静,老山羊妖激动得身子颤抖。
他郑重收起竹简,看向金蝉子的目光亮得吓妖,胡子都兴奋地上翘。
仿佛不是老儒,而是得见大儒的毛头小子,手舞足蹈,欣喜若狂。
下一刻,他直接扑通跪地,郑重道:
“适才是老朽无理,有眼无珠,不识姑娘才华,望姑娘勿怪。”
“实不相瞒,老朽醉心诗书,早年曾下山求学,却防密不疏,泄漏身份,差点身死。”
“逃回山中后,一直不曾放弃,潜心致学,只是苦无名师教导,进益艰难。”
“姑娘之才胜我百千倍,恳请姑娘收我为徒,传道授业,老朽必尊师重道,感恩终生。”
字字真心,句句肺腑。
红玉目瞪口呆,满脸错愕。
看热闹的山雀差点从狐狸头上摔下来。
金蝉子一时不备,都大吃一惊。
谁都没想到老山羊妖会突然来这么一出。
梧桐树旁,地洞之外。
金蝉子率先反应过来。
她知晓老山羊妖见到这首《咏羊》诗,极有可能被折服,毕竟,山野之妖再文采斐然,充其量也就比红玉强些,否则,早就入世。
当然,山野中也可能有学识颇深的隐世妖魔,可这等存在智慧通达,至少是入品大妖,非老山羊妖能比。
只是万万想不到,此老妖直接要拜师。
震惊之余,她也被老山羊妖向学之心感动,若非心思纯粹,后者岂会失了分寸?
挥动前足,打出一道法力,托起老山羊妖,金蝉子语气温和,开口说道:
“前辈是长者,岂能拜我为师?”
“实不相瞒,我这次命红玉请长者前来,是有两件事相求:
其一是希望长者将来能助我布阵,应对九品雷劫,以求修为精进,功行更上层楼。
其二是我将来想为跳轮山蝉族建立妖学府,希望长者能担任山长,教授后辈识字习文,开灵启智,行教化之功,立造化之德。”
立妖学府,这是她的使命之一,因为如此,对本尊谢娘娘获得招妖幡有大用.
金蝉子不是不想趁机收老山羊为徒,这样一来,会比主臣关系更牢靠。
可她有自知之明,自己最多凭借本尊娘娘赋予不灭灵识中储存的儒家经典与诗词歌赋,在关键时刻画龙点睛,真要传授经义文章,她不及老羊妖。
更别说,要为其传道授业解惑。
她自己修行与儒道之事都是半瓶水晃荡,底蕴较浅,远没有到开山收徒的地步。
好在短暂接触后,金蝉子摸准了羊妖性格,这就是一个披着羊皮的老儒。
有点儿文人清高,又不失率真。
对付这种妖,不能用太虚情假意的套路,她先七分真三分假地表明目的,安老羊妖之心;后用教化之功,给老羊妖画大饼。
抓蛇抓七寸,教化之功对儒妖有致命诱惑力,绝对会让老羊妖动心。
果不其然,老妖动心,激动得身子颤动,眼神更亮,璀璨如星,看金蝉子之目光犹如见到慧眼识英的明主,兴奋地面色通红道:
“凡教化之不立,则万妖不正也!”
“姑娘有此雄心壮志,老朽钦佩不已,愿将此残躯尽付姑娘,追随左右,开坛讲学,为万妖施教化,开妖族文府,造福跳轮山妖族。”
话到此处,老羊妖反而有些欲言又止。
金蝉子目光如炬,看穿其心中所想,善解妖意道:“我知长者所想,若是长者答应,我洞中藏书,长者可尽览,也可与我探讨儒家真理,论述道理,相互讨教,格物致知。”
话音刚落,老山羊妖立即追问道:“敢问姑娘,何谓格物致知?”
“格物,即就物而穷其理,探究万事万物规律,透过现象见本真;致知,有用为角,无用为格,重在应用。”
“格物致知,即将真理用于实际,又从实际体悟道理,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心物一体,心正则物正。”
老山羊妖身子微怔,仿佛醍醐灌顶、茅塞顿开,脑海智慧念头奔腾,周身气息浮动。
这一刻,他明悟己道前路。
等老山羊妖清醒,金蝉子欢喜道:“恭喜长者明心见性,识道在望。”
心花怒放之余,老山羊妖先躬身一拜。
“多谢姑娘为老朽指点迷津。”
后屈膝跪地,行三跪九叩的参拜大礼,表情前所未有的肃穆,郑重其事道:
“跳轮山求真洞公羊儒拜见主上,从此以后,愿为主上马首是瞻,分忧解劳。”
金蝉子满意颔首,用法力托起公羊儒。
她没有用控妖术或蝉蛊控制老羊妖,不是不能,而是没必要。
老羊妖有些书生意气,是真读书妖,其性格中有“士为知己者死”“君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的理想特色。
这种妖不会轻易投靠哪方势力,可一旦认可,就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格外忠贞。
除非她做了天怒人怨之事,令老羊妖大失所望,心灰意冷,否则,很难背叛。
御妖之道,在以德而不以术,以道而不以谋,以礼而不以权。
以术法控制下属,终究是落了下乘;收服老羊妖这种,才算是中上乘。
公羊儒没有久留。
她有所领悟,急需消化。
送走公羊儒。
金蝉子赐予红玉一瓶朝露与一枚白雪丹。
红玉高兴,山雀羡慕。
一番感谢后,金蝉子问起胡府夜宴之事,山雀立即振奋精神,双目瞬亮。
收好奖励,红玉恭敬回道:
“启禀主上,昨晚夜宴,附近通脉境小妖九成赴宴,胡家至少有九位狐仆,修为均在横骨境,胡家长子有识道境修为,胡家次女有通脉境修为,洞府内楼宇成片,底蕴深厚。”
“胡老太爷更是一位入品大妖。”
谈及此事,红玉面色严肃。
山雀听得目瞪口呆,金蝉子表情沉凝。
前者是想不到胡府竟有入品大妖坐镇,后者是想不到胡府入品大妖仍旧活着。
中年剑仙所留《见闻录》里提到过,大乾皇朝早有规定:
县城有七品城隍坐镇。
乡镇有九品土地守护。
胡府以前曾居县城,极可能有入品大妖坐镇,她本以为胡府搬家,是入品大妖陨落,为了防止仇家报复才会远避深山。
如今看来,真相比想象中复杂。
好在金蝉子性格豁达,没过多纠结此事,归根结底,胡府之事跟她没关系。
只是出于谨慎,才会探听消息。
清楚胡府有入品大妖坐镇后,金蝉子吩咐山雀精不必继续打探胡府消息,免得走漏风声,惹来那位入品大妖关注,自找麻烦。
平常多加提防,与胡府保持距离,井水不犯河水,才是与麾下小妖该做之事。
“那瓶月露,我不会收回。”
“只是你要为我寻找牛马猪其中一妖。”
“事成后,我自有赏赐。”
赐下去的东西,没收回来的道理。
金蝉子没跟山雀精讨要月露,只是交代她办另一件事,就转身回洞。
…
光阴似箭,半年转瞬即逝。
金蝉子除了修行,就是刻画五音阵符。
这一日,狗妖苟义带着雀妖突然上门。
金蝉子走出地洞,接见了他。
“你这次前来是有何事?”
她麾下三妖性格各异。
山雀英娘活泼好动,鸡精黄鹛泼辣成熟,狗妖苟义憨厚老实。
若非有要事,狗妖不会上门打扰。
苟义人立而起,恭敬行了一礼,开口道:“启禀主上,属下认识一只猪精,跟我是同村妖友,昔年,阎老道到村里捉妖,我与他分开逃离,属下时运不济,落入阎老道之手,老友倒是幸运躲过一劫。”
“得知主上在寻找猪妖后,属下拜托英娘留心此事,自己也经常会到山下各村游走,留下记号,不久前终于联络上老友。”
“属下特意下山,见了老友一面,他这些年颠沛流离,过得十分不如意,昼伏夜出,白日里躲在废弃宅院内,晚上就捡些残羹剩饭吃,从未在一个村子逗留半载,听说了主上存在后,愿意由属下引荐,投靠到主上麾下。”
“只是他素来好吃,一直想学习厨艺,却因不懂幻化之术,难变人貌,一旦出现在人前,就会遭到追杀,人人喊打,希望主上可以给他一个机会,使其能得偿所愿。”
金蝉子答应下来。
遇到一个知根知底的猪妖不容易。
狗妖苟义欢喜不已,躬身感谢后,立即离开,朝着山外狂奔,山雀精跟了上去。
这不仅是苟义功绩,还有她的功劳。
最重要的是,山雀精跟那只猪精一见如故,在某种程度上算是志趣相投。
目送一狗一鸟离去,金蝉子返回地洞。
关于猪妖学厨之师,她心中已有主意。
她手里有钱,命红玉下山,采买些炊具调料,指点猪妖厨艺,领其入门。
为了给自己找一个正当理由,金蝉子打算让红玉再采买些菜谱,展现自己在此道上得天独厚的天赋,从而正大光明地指点猪妖。
若是调教得当,猪妖争气,金蝉子以及麾下众妖将来不出山就能享受美食。
胡府虽有厨妖,但金蝉子没想过送猪妖入胡府学艺,在没弄清楚胡府搬入深山的缘由前,她不会贸然与之接触,免得引火烧身。
翌日一早,狗妖再临。
额头黝黑皮毛上站着一只翠绿雀鸟,身后跟着一只气质萎靡的猪妖,眼神躲闪,左顾右盼,满是警惕,一身白皮毛粗糙发黄打结。
停留在梧桐树旁,苟义人立而起,躬身行礼,猪妖立刻有样学样,态度诚恳。
“属下已奉命将猪妖朱大升带到,恳请主上现身一见。”
地面涌动,出现一个洞口。
一只青翠赤金幼蝉迈动六足,从中爬出。
体型虽小,但气势恐怖,仿若山岳,猪妖胆小,加上这些年抑郁不得志,更是怯懦,吓得直接跪倒在地,点头如捣蒜,不断叩拜。
“朱大升参见前辈,祈求前辈慈悲收留,小妖定铭记大恩,此生不敢忘却,从此对前辈俯首帖耳,言听计从,忠心耿耿。”
瞧着朱大升,金蝉子有些不满,这只猪妖比她想象中更加胆小懦弱,尽管其遭遇可怜,令妖同情,可她不是开善堂。
若朱大升往后不能自立起来,难担大任,一生庸碌,根本不扶起来,甚至会坏事。
金蝉子没说话。
狗妖雀妖都跟着沉默。
猪妖更是不敢出声打扰。
场面一时沉寂,气氛沉闷压抑。
良久,她终于吐气开声。
“既然来了,就暂时留下。”
“我会兑现承诺,教你厨艺,至于能学到多少,能不能留下,就要看你的本事。”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若在我成就大妖前,你能克服心中恐惧,重新立起来,自可如苟义般,追随在我左右,得到庇护。”
“否则,就另谋出路,自求多福。”
“当然,你若是在厨道上有所成就,我同样会考虑留下你。”
朱大升立刻叩首行礼,感谢道:“多谢前辈提供给小妖一隅安身之地,小妖必勤学苦练厨艺,努力克服心中恐惧,不让前辈失望。”
狗妖欣喜。
雀鸟更是雀跃。
金蝉子让山雀精带给红玉二十两银子,命她下山采办炊具与菜谱,顺带买些米面肉蔬与各种调料。
又让苟义安置朱大升,自己则重归地洞。
山中日子单调乏味。
猪妖给金蝉子等众妖生活增添一抹新意。
时常能见到他挥动锅铲的身影。
朱大升确实有点天赋在身,学习厨艺速度极快,一点即通,倒是让金蝉子高看一眼。
短短三年,他就能整出一桌席面,谈不上多好,可放在山下村社,勉强能拿出手。
山雀妖与狗妖最是开心。
前者是因借助美食,她八卦圈更大;后者是因好兄弟相伴,相互扶持。
三年光阴,金蝉子又脱壳三次。
她已经脱壳二十八次,修为越发深厚,本体日渐坚固,法力越发浩瀚。
麾下小妖修为各有进步。
红玉已完成第一轮小周天。
山雀精、狗妖因得了奖励,修为都臻至横骨境巅峰,鸡精稍逊一筹。
猪妖修为比鸡精略差。
老山羊妖修为最高,凭借格物致知的启迪与《咏羊》,他踏上儒道,成为识道境存在。
夏末秋初,蝉鸣再起。
以梧桐为中心,三里蝉鸣响。
黄羽如菊,鸡精携雀鸟至,翎羽带血,行至梧桐树旁,如人跪地,叩首道:
“属下黄鹛有失分寸,特向主上请罪。”
地洞内,金蝉子错愕。
打开洞口,爬出地洞,见到黄鹛翎羽带血,不少羽毛掉落,不由好奇问道:
“你因何事请罪?”
黄鹛不敢隐瞒,一五一十道:
“半年前,属下在雀妖相助下寻到一处牛妖踪迹,此妖乃一头老黄牛通灵得道,仅入道五载,勤恳踏实,帮助主家耕地三十余载。”
“属下邀其上山,他始终不应,只愿待在主人家中,当牛做马,偿还恩情。”
“因没有准信,不敢轻易禀告。”
“直到数日前,小妖再去,那牛妖被主人赶出家门,扔入山林,自生自灭。”
“属下百般劝说,他终于松口。”
“只是那牛妖放不下故主,想要再回去看一眼,确定他们安好后离去。”
“想不到故主驱赶牛妖之事另有隐情,原来乡里恶霸下村巡视田产时,亲眼目睹了老黄牛日耕十亩田之事,一直记在心上。”
“以往有他父亲镇压,恶霸不敢轻举妄动,可半个月前,恶霸老父亡故,没了压制,顺利接手家中产业后,恶霸立即朝牛妖故主田老汉施压,威逼利诱他交出耕牛。”
“若是其他财物,田老汉咬牙就舍去,就当破财消灾,花钱买平安。”
“可老黄牛绝对不行!”
鸡精将牛妖与田老汉之事娓娓道来。
三十多年前。
一位牧童经常放牧一牛犊。
他们一样天真好奇,一样心思纯粹。
朝夕相处,很快就处出感情。
村外山坡上,一个吹牧笛,一个吃青草,颇有蝴蝶飞过,构成一幅和乐的乡野画卷。
牧童与小牛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起到学堂外偷听,被先生驱赶;一起到草垛里躲雨,相互取暖;一起吃喝,一起长大:
尔牛角弯环,我牛尾秃速。
共拈短笛与长鞭,南陇东冈去相逐。
日斜草远牛行迟,牛劳牛饥唯我知。
牛上唱歌牛下坐,夜归还向牛边卧。
长年牧牛百不忧,但恐输租卖我牛。
岁月流转,时光荏苒。
昔日牧童长成大人,牛犊已成壮牛。
他们一起开垦荒地,种植五谷,由佃农转变为自耕农,日子过得和乐有奔头。
田家十余亩地,都是一人一牛开垦而出。
他们感情深厚,配合默契,宛若兄弟。
春日里,小伙会给牛寻找最嫩青草。
夏日里,小伙会给牛打水洗漱皮毛。
秋日里,小伙会亲自储存丰厚草料。
冬日里,小伙会冒雪给牛修补窝棚。
小伙待牛之心赤忱,牛亦如此。
辛勤耕作之余,会从山中叼来各类野果,给小伙充饥,改善伙食。
田小伙之妻骑黄牛嫁入田家。
田壮汉之子在黄牛背上长大。
田老汉儿媳被黄牛连夜托到乡里治病。
田老汉之孙同样在黄牛看护下康健。
田老汉能一家和乐,老黄牛居功至伟。
田家一家七口,与老黄牛感情甚笃。
彼此扶持,相互依靠。
即便大旱之年,生活困苦,都没想过卖掉黄牛,牛亦冒险入深山,为他们带回野果。
田老汉照顾老黄牛三十余载。
田老汉之妻照顾老黄牛二十余载。
田老汉之子照顾老黄牛二十载。
在田家人心里,老黄牛早已是亲人。
老黄牛照顾田家三代三十余载,兢兢业业,在其心中,他们同样是亲牛。
正因如此,得知恶霸觊觎老黄牛后,田老汉义愤填膺,表面上虚与委蛇,说是要考虑几天,实际上根本没想过交出老黄牛。
当天夜里,烛火通明。
田老汉让孙子带老伙计去河边洗澡,支开黄牛,与家人暗自商议后,田家一致同意将老黄牛送入山林,皆因他们深知恶霸凶狠,落到他手上,一旦无用,老黄牛只会尸骨无存。
翌日一早,天光尚未破晓。
四周漆黑,唯一点残月照明。
田老汉趁着四下无人,村民尚在沉睡,牵着老黄牛,蹑手蹑脚地走出家门。
一路向西,直到行至苍山脚下,一人一牛才停下脚步,松开鼻环,丢掉缰绳。
田老汉伸手摸了摸老黄牛的额头,语气颤抖,拼命压住哭声,沉声道:
“牛到三十古来精,俺养了你三十五年,朝夕相处,对你比对俺那老婆子都了解,你少吃半捆草料、少叫几声,俺都知道你心里咋想,早就看出你通了人性,开了灵慧。”
“普通壮牛一天累死累活,都不能耕上十亩田,你这头快死的老黄牛咋就能办到?”
“这村里耕牛,属你年纪最大。”
“村里人早就嘀咕,说你成精了,暗自商议,要请道士来拿你。”
“教书先生说,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老汉一家与你缘分已尽,以后恐怕供养不了你。”
“听说山中多精怪,这深山老林才是你日后归宿,与其被困村中,庸碌度日,性命不保,不如走入深山,或许将来能像画本子里的精怪一样修炼为人哩。”
“老伙计,今日俺就将你放回去,到了林子里要小心行事,你心眼实,容易受欺负,最好找个妖王庇护,安分修行,安稳度日。”
“莫要老汉半截身子都入土了,依旧为你牵肠挂肚,老了都不得清净。”
话落,田老汉捡起木棍,就开始将老黄牛往山里赶,牛妖不舍,不断哞叫,响彻在苍山脚下,充满不舍与悲伤。
任凭田老汉驱赶,老牛始终不挪脚步,叫声越发悲痛,老目含泪,泪流不止。
见此一幕,田老汉心有不忍,可想到乡里恶霸,顿时念头坚定,咬牙用力挥出一棍。
这一棍使出他浑身力气。
纵然是牛妖皮糙肉厚,都吃疼无比。
数棍之下,看出田老汉是铁心要赶自己走,牛妖无奈,一步三回头地步入深山。
目送老伙计渐行渐远的身影,田老汉手中木棍掉地,手指颤抖,依旧强装镇定。
直到再看不见牛妖身影,这位农家老叟终于憋不住,蹲在地上,号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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