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忧伤的夏天,都会有往事浮现,每个秋天,都会生成遗憾。易拉罐里汽水“嘶啦”的声音像火灼皮肤的声音一般,苏樊递了瓶啤酒给顾格,“顾格你还记得从前么。”他抿了口啤酒。从前他们不会喝酒,却很喜欢喝可乐,任姐每次都会因为偷喝可乐大发雷霆,那个中年妇女从前也是个朝气蓬勃的女人,嘴里嚷着,“喝!喝死你们!还怎么唱歌!想不想站上更大的舞台了!围着公司跑十圈去!”两个少年低着头相视一笑,然后想方设法怎么混过这十圈。
苏樊将一饮而尽的易拉罐轻易地捏瘪,顾格重新从袋子里拿出一瓶给他,“不是说从来不喝酒么。”
“人要是伤心忧郁了,就该多喝酒,喝着喝着就更忧郁了。”
顾格侧颜被灯光投射出一片阴影来,“我想找份工作。不露脸的那种。”
“很缺钱么,我给你。”
“我想找份工作,应该很久之内都不会再接通告了。”顾格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苏樊点点头说:“我知道了。你放心不会有人知道的。”他们好像从小到大就是这样,一句话一个动作一个标点符号,彼此都会知道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
“你和于禾吵架了。”苏樊看顾格没有说话,“你们两相处的不是挺好的么。”顾格斜着眼睛望着苏樊那副让人神往的脸,“那你和苏凡呢?这么几天你都没问过她,也没关心过。”
苏樊说:“你相信她?”
“相信。”
“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朋友。而你从来没去关心她的好,因为她太关心你了。”
苏樊舔了舔嘴唇,嘴角的油物和粉色的舌头一同隐晦在上翘的嘴角里,“难道你的助理不关心你么?”“她没给我少找过麻烦。”
顾格一个枕头开玩笑着扔过去,“真不想和你说话了!”顾格躲过苏樊回击扔来的抱枕,接着说,“她会伤心的吧。”那个少年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脸上的傲气就从未脱下过,“顾格,反感一个人就是反感,她稍稍微一犯错你就会觉得很不舒服,感觉异常讨厌,好像从我第一次见她我就是这样想的。”
“是你前辈子造孽了,还是她前辈子犯错了?我看有一段时间你和苏凡蛮快乐的。”顾格看了一眼不说话拿起手机的苏樊又补了一句:“反正她是我朋友,我相信她。”
“随你便。”苏樊一句话。然后又是一个枕头从空气中划出弧度,“砰”一声砸到苏樊的头顶上,由于静电的缘故他蓬松的头上浮起几根呆毛,“顾格你完了。”他放下手机……
……
顾格换了身黑色的皮衣,紧身衣服是最能凸显出一个男人的身材的,一把电吉他斜跨在左肩上,他跨入肉池纵横的世界,熏丑了的酒气对于那些人来说就是迷香,夜店,七彩霓虹灯乱转着,让人眼花缭乱的想要呕吐。他来干什么?当然是来干一个不会引人注目而且还能赚钱的工作,但他不是在一家夜店里卖唱,而是在这条以夜店著名的街上,兼职卖唱。
顾格五指张大撑起那张一次性口罩,他特意把刘海拉的很直,直到完全盖住了眉毛甚至要淹没眼眸。他在舞台上插上耳机,台下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台上什么时候多了个人,因为对面那个更大的舞台是一群身材姣好的女人在妖娆的趴在钢管上,“老板,我最近感冒了戴口罩不要紧吧。”那是个挺着啤酒肚的夜店老板,老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行了行了,我不管你,好好唱就行,别别让客人给投诉了。”
他当然是不会紧张,这样一个小舞台根本和那些大到不行的舞台比较不了。手指轻轻的拨弄着琴弦,一只话筒一把吉他,多年之前,他和苏樊也是这样从小地方一路唱过来的,只是台下聆听的人不多,吵闹的摇滚似乎早已经覆盖住了温柔的抒情歌曲,音响效果很差的话筒让台下的人都没能听出顾格的声音。
台下几个青春风骚的女生望着台上有一米九的顾格,望着他一身黑色就像折翼的天使,透过吵闹声是几句嗲声嗲气的话,“啊,腿好长。”“天哪,什么时候来的驻唱啊。”“你们不要抢,我要去后台要电话。”
顾格听着那些无涵养的对话,稍稍皱着眉头,角落旁的女人轻匀了匀手上的酒杯,似上弦月的眉眼低垂,默默的在角落里鼓了掌,然后走到舞台前,将两张红色大钞放在顾格的脚边。顾格稍稍往后退了几步,那张熟悉的脸在他面前盈盈的笑着,杨莉……
他好久都没见杨莉了。她看起来又清瘦了很多,他还是有些为她的眼眸而沉沦。
顾格戴着口罩,灯光够昏暗的了,她应该不会认出自己的吧,他轻轻一跃跳下台去,然后把那两张红色钞票塞入她的手中,隔着口罩,闷闷的声音响起,“太多了,不用了。”
她应该没认出自己吧,自己这么落魄,怎么能让她看到呢。“顾格。”杨莉走过她身边张了张嘴,然后朝后台的方向走去,她的背影就像夜空的苍茫,挺拔的肩背仿佛弱小但可以独自背负起很多东西。
顾格摘下口罩,后台相比夜店里安静了许多,在不到两米的地方有一架梯子悬空而上,那里,应该是天台吧。或许是口罩戴久了的缘故,他脸庞沾了些雾气小水珠,他望着杨莉踩着高跟鞋爬上那架梯子。
顾格前去在地下接着金额,生怕杨莉会一不小心跌下来“要我帮你吗?”
“……不,不用”
象城这座繁华的城市,很难在夜空中看到几颗夺目的星星,杨莉坐在那条有些脏的长椅上遗憾地说:“真是太可惜了,我已经十几年没有看到过星星了呢。”
“你怎么我知道我在这儿。”顾格温柔地问她,那句话很轻盈仿佛都可以被揉碎。
“我就是知道呀!”
我就是知道呀……
顾格的瞳孔被放大,他以前认识的那个女孩子,那个也叫杨莉的女孩子特别好问,高二情人节,他特意准备了一份礼物给她,那双眉眼弯弯的眼睛忽闪着,然后嘟囔着嘴把礼盒塞到顾格怀里,顾格有些纳闷了,“怎么了?不喜欢吗?”那可是他第一次送女孩子礼物,“又是巧克力啊……能不能有点心意啊。”“你怎么知道是巧克力?”顾格青涩的面孔带着一丝稚嫩,那时候的面孔仅仅是很帅气,很容易让女孩子记住,但还不够成熟。
“我就是知道呀。”这句话就像那盒甜甜的巧克力,他从来没有听见过这么甜和纯真的声音。秋风寒意,他站在那儿,被一句话掐醒了,“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想到以前上学的时候。”他顿了顿又说到,“你一直都是在美国上学吗?从来没回来过吗?”
“是的,大学之前我都是在美国读书的。”或许是自己太念旧了吧,他记忆里很深的那个杨莉早已经带着罪孽死去了,她又怎么可能是她呢?
“顾格,如果你有什么难处你可以告诉我,这种乱七八糟的地方以后还是不要来了。万一又被狗仔拍到怎么办?”
“没关系的……”
杨莉说:“其实我小时候见过你。”
顾格的眼眸仿佛亮出了光,是吗?见过我,在哪里……“嗯?”
“在电视上啊!”顾格听到“电视”这两个字眼,点了点头。
“我在美国看过一期节目,上面是中国很有影响力的几个少年歌手,一个是你还有一个是苏樊,她们放了一个介绍你们的短片,上面有一段映像是关于你们一路艰辛的历程。大概是你十几岁的时候吧,和现在还真像呢,也是单单纯纯的一把吉他。现在你活跃在电影大屏幕上,说实话,我几乎就没有见过你拿起过吉他。”是月光的打照么,好像是城市分散着的白光,将杨莉的面孔打照的异常熟悉,她这样看起来真的越来越像那个死去的杨莉了,那个在顾格心中早已扎根的女孩了。
“杨莉……”
“嗯?”她缓缓站起来,面色在楼下灯光的照耀下变得更清楚了,棱角分明,成熟有魅力,但和顾格心里的那个杨莉差得很多。
顾格摇了摇头示意她没事,杨莉问道:“你还要继续待在这里么?”
“没办法啊,只能先暂时这样。”
“你现在有什么经济困难么?”
顾格摇了摇头,“只不过想着以后退出娱乐圈总该找个饭碗吃饭的吧。”
“不会的。”杨莉站在梯子口,很多事情是会慢慢好起来的。
不就是奈家么,自己都还没动动手指呢,奈家的千金就这么调皮了?真是的。秋意浓,夜里寒风更加的凛冽,它们撕扯着每一个人的身体。无论是在四子巷的长巷中,还是在南洋别墅区的独幢别墅里。
同样是橘黄色灯光,于禾坐在苏樊家的沙发上捧着手机打游戏,她把声音开到了最大,苏樊一把夺过她手里的手机,然后关上了静音,沙发上的少女一下跳起来“喂你干嘛啊!最近我找苏凡都找疯了!你让我解压会儿行不啊!!”苏樊面无表情毫不在意,“女生就不该玩网游。”
“靠!我好想揍你!”于禾做苏樊助理的这几天,他们彼此可就是互相嫌弃的。“你朋友的确是比你乖 ”
“那你也担心一下她啊!找她回来啊!我和顾格都快急死了,你丫怎么这么没良心啊!一个女生这么几天都消息她身上还没带钱要是被……”于禾急着都快哭了,“被拐卖了……卖了器官……被杀了……”
“闭嘴。”苏樊一个弧线把手机朝她扔过去。“你快点睡觉,我不希望明早你又错过买菜的时间。”
“明天才不会,明天去四子巷吧,那里全天二十四小时都有菜买。”
“不去,灰尘大。”
“啊!跟我走啦……”
“不去!”
“那你别吃了。”
“……”
“这就对了嘛……”
苏樊家里好久都没有这样的欢笑声了。
四子巷里最微弱的灯光也是唯一亮着的一盏灯光是从方家发出来的,方端琉和苏凡坐在阳台上翻看着高中的毕业照,上面的人头矮小而青涩,在昏黄的灯光下是一片再也回不去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