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谌无朋悠悠转醒过来,只听耳边一个少年的声音叫道:“师傅,师傅,他醒了。”
接着走路声响,映入谌无朋眼帘的是一张眉清目秀的脸,白净的面皮,高耸的鼻梁,两道剑眉一双虎目,正盯着自己在看,只是那张嘴唇上似乎没有血色,一张一合地说着什么。
谌无朋还在恐惧之中没有缓过神过来,没有听到那人说话,只见那人伸出右手抵住他的胸膛,谌无朋吓坏了,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是自己想动却又使不上力气,只得让他按住自己,但是突然感觉到胸腹之间一股热气游走全身,顿时脑子里清明了许多。
大约一盏茶时间,那人从谌无朋的胸口移开手掌,回身跟那个少年道:“鲲儿,去拿点粥来,要稀的。”那少年答应一声跑了出去,谌无朋眼角的余光似乎看到那个少年的年纪也不大。
只听得那人问道:“孩子,你是谁?怎么掉落在运河中?”谌无朋想了想,突然大哭起来,全身缩成一团,瑟瑟发抖,那人见状,轻轻地抚摸着谌无朋的头说:“别怕,孩子,别怕,跟我说一说,你是谁家的孩子啊?”
听着这温柔而又充满着爱意的话,谌无朋慢慢地放松了紧张的心,但是还是不能起身,只能蜷缩在被子里,声音纤弱地说:“我……我姓吴,叫吴朋,昨夜在运河里随家人去北京,但是不小心失足落水了……”
“啊?你也姓吴?”那个少年正好端着一碗稀粥进来,听到谌无朋如此说,他抢着答话道,“还昨夜呢?你已经昏迷七天了,是我师傅在运河边救了你,你当时在蒿草中漂着,要不是我师傅这几天每天喂你吃了九转护心丹,一天三次给你灌输真气,你早就死了。”
“啊……?”谌无朋脑海中使劲回忆这几天的事情,可是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只是能想到自己落水前的那一幕幕惨剧,可是自己却又不敢当着这两个陌生人的面说出来。
“来,孩子,先坐起来,把这碗粥喝了。”那人单臂扶起谌无朋,一只手拿起汤匙,从那少年手中的碗里舀了一小汤匙稀粥,喂到谌无朋口中。谌无朋慢慢地喝下了一碗稀粥,感觉身上有了一些力气,能依靠着床帮坐了起来,说道:“多谢恩公救命之恩,敢问恩公尊姓大名,无朋日后定当竭力还报。”声音清脆,宛若轻铃。
“没想到你这小小孩童还知书达理,你读过书么?”那人并未直接回答谌无朋的问话,反而反问谌无朋一句。
“是的,曾随父祖读了几天书,认识几个字。”谌无朋答道,“只是我年纪幼小,一些典籍还不甚明了,让恩公见笑了。”
那人见谌无朋一副大人模样,不仅莞尔一笑,道:“这已经不错了,待你身子稍好些,我们再来叙话。”说着,站起身来走出了房间。
谌无朋急道:“恩公,我怎么称呼您呢?”
他身边那少年道:“我师父姓江。”说着端起空碗也随着那人走了出去。
九月的北京天气已经凉了下来,这几天又是秋雨绵绵,让人不胜烦躁。皇帝朱瞻基今天的早朝没有设在奉天门,为了避雨直接设在了乾清宫里,但是这并不能减轻朱瞻基的怒火。
他从龙书案上抓起一把奏折,扔到了地上,怒发冲冠道:“好好地,怎么就失火了呢?一船人,三十来条人命,就没有一个活下来的?淮安的地方是谁?都给我严办。”
朝堂上的大臣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只听朱瞻基继续大声吼道:“堂堂国家四品命官,在运河上坐船着火,难道就没有人搭救么?谁,你们谁能给我解释清楚……?”一口气没有上来,朱瞻基瘫坐在龙椅上,大声地咳嗽起来。
见皇帝的咳嗽声逐渐消了,礼部尚书杨士奇出班奏道:“万岁息怒,臣已派人去查了,现在吏部、刑部和应天府、济南府、淮安府的两部三府人员已经在灵宝镇了,相信不日即有回信。”
见朱瞻基点了点头,杨士奇继续奏道:“近日奉皇上命,关于吴美人的事,经礼部拟派,选了几个封号,请皇上定夺。”说着将一本奏折递给了总管太监海涛,海涛拿过来递给了朱瞻基,朱瞻基翻看看了看,道:“就封贤妃吧。不过,暂且不要让她进宫,现在还不是时机。”众大臣听了不仅暗中偷笑。
原来这吴美人就是成王朱祁钰的生母,在朱瞻基刚刚登基那年,汉王朱高煦谋反,朱瞻基亲征汉王生擒朱高煦父子之后,将汉王府内所有人等一同押解进京,就在回京路上,偶然见到曾经是汉王侍女的吴氏,朱瞻基见吴氏国色天香,一时意乱情迷就收入帐中,但因其是犯官眷属,张太后一直不许吴氏进入宫中,于是朱瞻基就找到儿时玩伴谌嗣永,让他在紫禁城外一墙之隔的地方修建了一所仙乐阁金屋藏娇起来,而与紫禁城门户相近,也方便自己时常临幸吴氏。如此三年,吴氏有孕生下朱祁钰,因朱瞻基年纪不小,但是只有朱祁镇一个儿子,吴氏因子而贵,所以被封为美人,可是张太后却依然不让其进入紫禁城。而朱祁钰也是随着年纪增长,在两年多前才被封为成王的。
这一次,由于谌嗣永远去乌里雅苏台,所以将吴美人之事向朱瞻基禀报,朱瞻基才让礼部给吴美人再拟封号,准备册立其为妃,可是这还需过张太后一关,所以朱瞻基有些忐忑和犹豫。见皇上如此行事,众大臣怎能不暗自偷笑。
见杨士奇退下后,朱瞻基看了看杨荣,问道:“荣爱卿,谌阁老怎样了?”
工部尚书杨荣平日里与谌延交好,见皇上问他,忙回奏道:“禀万岁,谌阁老日前听得谌嗣年全家在运河上坐船失火,随行人员三十几口无一幸免的消息后,当时就晕倒了,经太医诊断,应是急火攻心,有中风之状,而谌阁老年事已高,恐怕……恐怕……”
“恐怕什么?”朱瞻基问道。
“恐怕一时回转不来,也可能有性命之忧。”杨荣答道。
“哎……”朱瞻基一声叹息,两眼茫然地望着殿外。
济南府城北的大明湖波光涟漪,在落日的余晖下散发出阵阵金光。沿湖东侧的一排水榭中已升起了袅袅的炊烟,水榭的亭台上,一个纤弱的少年正倚靠在廊柱边怔怔发呆。
“吴朋,在想什么?”从少年身后传来一个同样稚嫩的声音,谌无朋回首望去,正是那个给自己送饭的少年,他已知这个少年叫吴鲲,是他和那个姓江的先生从运河里将自己搭救上来的。
“哦……没什么。”谌无朋心不在焉地答道,其实在他心里,时刻地在回想父母罹难的那个夜晚,可是似乎又怎么也想不起来,又似乎是不愿多想,他想拼命记住那些仇人的相貌,但是却又迷迷糊糊看不清楚。这些天来,总是在噩梦中惊醒,每天早上,都是一身的冷汗。甚至,他怀疑身边的每一个人,对那个姓江的中年人和这个少年都有些顾忌,因此自称姓吴,不愿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走吧,师傅叫咱们吃完饭,今天有客人到。”吴鲲说道。
“哦。”谌无朋愣愣地站起身,呆呆地与吴鲲向饭厅走去。
今天的饭厅设在沿湖的一处凉亭里,待吴鲲与谌无朋到的时候,那个姓江的中年人和两个客人已经坐在那里了。只听那中年人叫过吴鲲道:“鲲儿,这是济南府龙泉镖局的齐师傅和霍师傅,都是你的师长,过来拜见。”
吴鲲听得师傅介绍,赶忙跪倒施礼,齐、霍两人赶忙应道:“贤侄免礼。”说着转向江姓中年人道:“江兄近些年好福气,不但接任湖兴帮帮主,领袖江南武林,而且令贤徒也是出类拔萃,看他走路的姿势,武功也自不弱啊。”原来这中年人竟是湖兴帮帮主江启斌。
江启斌见其二人称赞自己的爱徒,赶忙谦辞道:“齐兄、霍兄过誉了,鲲儿年纪还小,兄弟只是传授了一些入门招法和简单的内力修为,是否进益还需看他自己努力。”
“哈哈哈,江兄好谦虚……”个子高一点的姓齐的那人爽朗地笑着,转头问吴鲲:“孩子,你多大了?”吴鲲眨了眨眼睛道:“回齐师傅,小子今年九岁了。”“哦,九岁,跟你师傅都学什么了?”个子稍微矮一些的那个姓霍的问道。
“只是学了一些少林罗汉拳,武当散手和本门的粗浅内功,师傅说都是强身健体的把式,见不得人的。”吴鲲恭恭敬敬地回答。
这二人是济南府龙泉镖局的当家人,而龙泉镖局是大明十三省镖局盟的总盟所在,高个那人叫齐天彪,矮个那个叫霍天景,都是济南龙泉镖局老镖头佟兴的高徒,近些年佟兴年事已高,将镖局事物交由此二人打理,而这二人也是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加上龙泉镖局在江湖上的威望,二人的名声也是响彻大江南北,早在十几年前就与江启斌不打不相识,如今此三人已是莫逆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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