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芳十五梅悦然,如今正在市五中读高一。
要说市五中那名号可就大了,自从高考改革,不看成绩只看综合素质以来,市五中的清北率一直冠居全国之首。
就读于市五中的高三学生,如果没有在国内外知名杂志上,发表过学术性文章,都不好意思说自己在哪念书。
像什么《论蚊子灭绝的危害》、《地球对太阳黑子的影响》、《高次元方程新解》等等,都让人难以想象出自高中生之手。
然而在这精英汇聚的学校,梅悦然也算得上是极有人气。
首先当然是靠的外表,娇俏可爱的瓜子脸,水灵皎洁的大眼睛,乌黑披肩的长发,正是大多数学生梦中情人的完美形象。
再者梅悦然的考核成绩,一直年级前几,像这样集美貌与智慧于一体的完美型,怎叫人不注目倾心!
而然人气高也并不一定是好事,至少海量的拥趸确实让她不胜其烦。
入学的大半年时间,发过的好人卡估计快破三位数了。
有些难缠的只得向学校反映,结果学校很识趣让那些家伙回家反省,同时警告他们的绩点,效果立竿见影。
长此以往梅悦然可是得罪了不少人,与其说她情商低,不如说是智商太高,在学校混日子的一律看不上眼。
当然如果就算年级公认第一的陈潇来表白,估计照样会吃瘪,也不是因为陈潇长得不帅,也不是他不够聪明,只是梅悦然性格确实有些古怪。
入学以来就没见笑过,何时何地都是一副冰山不化的容颜。
也没有朋友,这是当然的,在男生中这么高人气,已经成为了女生们的公敌。
而接近她的男生,也没有一个讨到好处。
男生如飞蛾扑火前赴后继日子还在继续着。
然而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的烦恼。
曾经的她也开朗过,可以笑得比花还灿烂,就算阴云密布,只要她的笑颜便能让斜雨避散。
然而两年前的变故,却让这个风华正茂的少女,失去了笑容。
满招损,这话一点都不假,当梅悦然生活得幸福无匹之时,灾难袭来就像彗星撞地球一样突然。
梅悦然的父亲出轨了。
这样幸福美满的四口之家还有什么让那个男人不满意的呢?
贤惠的妻子,乖巧的儿女,丰厚的收入,这一切都是让很多人只能羡慕的,然而那个男人却打碎了这一切。
梅悦然至今不能原谅他,就连半年前的最后一次见面,同样是不欢而散。
当时梅悦然一怒之下躲进厕所,连翘两节课才出来,根本不想听那个男人说些什么,因为最后话题肯定会回到那个女人的身上。
那个女人,梅悦然也有过惊鸿一瞥,妖艳至恶俗,而梅悦然只知道他俩是旧识,却不知竟会发生这样的关系。
然而就是这个女人的出现,改变了梅悦然身边的一切。
首先是与家庭背道而驰的那个男人,然后便是赌气堕落的哥哥。
那个只比她早几分钟出生的哥哥,梅煜。
曾经的梅煜,也是一个翩翩好少年,乖巧懂事,成绩优异。
兄妹二人如金童玉女一般,所到之处无不是艳羡的眼光。
然而最先发现父亲出轨的是梅煜,在母女二人还蒙在鼓里时,他就早早看穿了一切。
也不知发生了怎样的心路变化,渐渐地这个哥哥,变得厌学。
也不知怎么结交了一堆狐朋狗友,开始各种为非作歹的事,最后被退学回家反省。
然而回家之后梅煜就再也没有出过家门,将自己反锁在房间内,任梅悦然和母亲喊破喉咙也不搭理,从此蛰居起来。
最后变化的是梅悦然的母亲夏丽。
当那个男人摊牌要离婚的时候,本年轻貌美的夏丽像突然间苍老了十岁,温柔的眼睛开始变得空洞无神,最终她拒绝那个男人的要求,那个男人径直出了家门再也没有回来过。
从那之后,夏丽就就像只剩具驱壳一样,不再提那个男人,也不过问儿女的事,每日只是起床做饭,上班下班,做饭吃饭,电视睡觉。
其实还有个人也变化了,但是她自己却没有察觉。
每个人都是这样,别人有那里不同了能一下看出,而自己的变化,往往是最后一个察觉。
夏日,这片天地便是一个巨大的火炉,路边的井盖上可以摊鸡蛋已经成为了常识。
毒辣的烈日渐渐西落,梅悦然迈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家中。
在学校一天劳累的学习后,终于在开门的瞬间,吸着丝丝冷气,活了过来。
袜子湿润润,说不出的难受,索性连鞋带袜一并除去,露出了光滑细嫩的小脚丫。
赤着脚,一蹦一跳,如脱笼的兔子般,蹦跶着,径直地扑到了沙发上,惬意的躺下,久久不想起身。
“回来啦!晚饭马上做好,快去洗个手准备吃饭。”厨房传来母亲夏丽温柔的话语。
吃饭和睡觉相冲突的时,总让她难以取舍,不过困到极致,也就顾不得饿,反之亦然。
没吃午饭,肚子正咕咕直叫,虽然万分不乐意,却也不得不放弃这短暂的安逸,乖乖起身觅食而去。
“端到楼上去。”
其实不用吩咐,梅悦然已经习惯了送饭上楼的日子,就如同饭前洗手一样。
她端着饭菜,缓缓地上了二楼,接着将饭菜放在第一个房间的门口,敲了两下门,便转身下楼去吃饭。
不知从何时开始,母女二人已经渐渐适应,这种家里少一半的日子。
梅悦然有一句没一句的讲诉着,今天学校的见闻,不过每天讲的都大同小异没啥区别。
夏丽默默的听着,时不时低声应上几句,不过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疲惫样子。
“下个学期,学校的新校区就建好了,到时候我想申请住校。”
夏丽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嗯了一声,好一会才将空洞的眼神凝聚起来,注视着梅悦然,嘴唇翕动却没有说话。
“因为新校区离家里比较远,上学放学不方便,而且我也想锻炼一下自己独立生活的能力。”
嘴上是这么说,不过梅悦然的心里,只是想早点逃离这个物是人非的家罢了。
虽然她才十五岁,这两年经历得太多,已经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半年的高中生活即将过去,一心将自己埋头于学习中的梅悦然,渐渐感到一丝无以为继的无力与空虚。
好想去死啊!这个偶尔会蹦出来的想法,常常让她吓出一个激灵。
如果自己死了,会给这个家里带来什么变化么?
思索间,一顿平常的晚饭已经结束。
“我吃饱了。”
放下碗筷,梅悦然径直上了二楼,看着过道上的饭菜依旧如故,不以为意,推开了第二个房间的门,进入那个属于自己的小天地。
由于是夏至日,今天的白昼特别长,已是下午六时,窗外的天色耀眼依旧,暑气可想而知。
困意袭来,只想舒舒服服的打个盹儿,于是如尸体一般扑倒在床上,耳边响起熟悉的歌声,轻柔恬静,沉吸一口气,便睡了过去。
随风传来,
琴键上那生疏的节拍。
夕阳斜射下的房间,
已浸染枯橙的色彩。
没有意义的话语,
一层又一层的洒下。
只能默默等待着,
你能笑着将它们拾起珍藏。
依山盘旋的公路上,一辆银灰色的轿车疾驰着,车内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
“长大了我要嫁给哥哥,这样一家人就永远不会分离了。”小悦然稚嫩的话语,惹得爸爸妈妈大笑不止。
坐在副驾驶位置的小梅煜,转身冲妹妹做了个鬼脸,大声嫌弃道:“我才不会娶你这个鼻涕虫爱哭鬼呢!”
“哼哼,如果没有我,你以后根本就娶不到老婆。”小悦然,却不生气,抓着妈妈的衣角,撒娇道:“妈妈妈妈,我说得对吗?”
“没有老婆就没有老婆,我才不稀罕呢。”小梅煜也不知道怎么反驳妹妹,只得趴在靠背上小声嘟囔。
“别吵了,都乖乖坐好,马上就要到了。”爸爸温柔的提醒道。
咚!咚!咚!
“小煜快开门。”
似有若无的敲门与呼喊声惊醒了梦中的梅悦然,充盈房间的柔美歌声已经微不可闻。
她揉了揉眼睛,起身来到书桌前,端起精致的瓷杯,润了润干涸的嘴唇。
窗外天色渐黑,想来刚睡了有一个小时,至于梦到了什么,却久久想不起来,她竭力回忆着,眉头紧皱。
可思索了一会儿也没有结果,只得放弃,收拾心绪,拨亮了桌上的终端显示器。
才伸了一个懒腰,她的房间门被急促地敲响了。
她连忙起身,开门瞧见的是母亲焦急的面容。
“快来看看,你哥哥是怎么了!我怎么叫也叫不醒他。”
疑惑着,梅悦然跟随着母亲来到了哥哥的房间。
已经两年没有进过这个地方,还是格局还是老样子,和自己的房间形成鲜明的对称效果。
但满屋堆积的物事已经完全不是当年模样,各种纸盒,塑料袋,盒子一个叠一个,袋子一排又一排,看似随意,其实有序。
大概是一直拉着窗帘的缘故,房间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霉味,虽然算不上恶臭,却也不好闻。
她捂着口鼻,跟在母亲后面,穿过勉强够一人通过的小道,来到床前。
梅煜安详的躺在床上,穿着短衫短裤,双手合在腹前,平稳地起伏着。
由于高高堆积的纸箱遮掩,床上一半的位置,灯光无法触及,看上去泾渭分明,说不出的诡异。
那张熟悉的脸已经越发的惨白,就算掩于黑暗之中,也和周围色差形成强烈的对比。
“快过来看看,你哥哥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叫也叫不醒!”夏丽焦急催促道,眼中闪着一丝不安。
梅悦然小心翼翼靠上前,看着梅煜头上的古怪玩意出神。
那东西,如眼镜一般,用双耳架住,金属光泽的环带正好盖住眼睛,耳朵两端则是两个巴掌大的半球,隐约能看到信号灯的闪动。
“喂!起床了!”
梅悦然没好气地推搡着,不过却毫无动静。
扭头瞧见书桌上的电脑还是开启的,于是径直来到电脑跟前,拨弄了一下鼠标。
电脑屏幕上闪现出一幅奇怪的画面,三个淡蓝色圆圈由内而外作发散状,圆圈下一排适中的文字格外醒目。
“游戏中请勿将模拟器摘除,否则他们将无法再回来!”
梅悦然恍然大悟,原来哥哥头上戴的是一款游戏模拟器,而且自己也曾经在网络以及电视上看见过,只是自己不感兴趣也就没放在心上。
也就是说哥哥现在只是在玩游戏而已,应该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正准备转身向母亲说明情况,书桌上一个精致小方盒却吸引了梅悦然的注意力。
盒子边长约十厘米,盒子外面印上了漫画一样的美少女图案,一面一只,美丽可爱各有特色。
打开盒子,里面空无一物,只有一个被硬纸板做成的u盘小槽,而那个u盘,如今正插在梅煜的电脑上。
梅悦然皱了皱眉头,这难道就是那些男生们所喜欢的美少女游戏么?
一股莫名的厌恶情绪油然而生,对哥哥真是失望透顶,每日沉溺于这种无聊游戏,逃避现实,还不如死了的好。
“妈妈没事的,哥哥只是在玩游戏而已,估计一会儿就会醒了。”
“可是他还没吃饭呢,饭菜都凉了,平时可没这样过。”
母亲的想法梅悦然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要养着这么一个废物,混吃等死的家伙,干脆赶出家门得了。
一顿晚饭没吃还要嘘寒问暖,牵肠挂肚,为了什么?
想是这么想,可话到嘴边依旧没有说出口,就算说了,又能改变什么呢?
“不用管他,他想饿死就让他去呗,不想饿死一会儿就会起来找东西吃了!”
“唉,怎么能不按时吃饭呢,算了,待会他醒了我在把饭菜热一下。”
说完夏丽端着饭菜慢慢走出了房间,梅悦然紧随其后,也想快一点离开这个垃圾场。
但是走到门口才发现,刚才那个小方盒还在手上,竟是刚才出神忘记放下,梅悦然转身又回到了书桌前。
突然间,屏幕上的画面发生了变化。
本是相嵌的三个圆环分崩离析,在屏幕上移动旋转起来,慢慢拼成了四个字,“妖怪少女世界”。
梅悦然微微一愣,一股莫名的熟悉感冲胸中涌起,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见到过。
试着挪动鼠标,但是电脑毫无反应,一个念头在梅悦然心中响起,干脆把电脑关掉,看这个死人还怎么玩游戏。
娇笑着,梅悦然直接拔掉了电源线,一股大仇得报的喜悦感,瞬间爆炸。
然后蹑手蹑脚,像个小偷一样走出房间,同时关上了看似通往地狱的木门。
回到自己房间,不知为何,梅悦然的心儿总是砰砰直跳,久久不能平静,也不知问题出在哪。
思前想后还是“妖怪少女世界”这个词太过熟悉,却又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电脑就在这里,何不上网查一查呢?兴许能解决自己的疑惑。
就在检索结果出来的那一刹那,梅悦然整个人都怔住了。
最近半来年,一个新的都市传说慢慢流传开来。有一款神秘的游戏,只要是玩家进入游戏之后,意识将永远无法从游戏中脱出,从而变成植物人进入长眠。
同学之间经常有人谈论,梅悦然因此略有耳闻,但认为这些子虚乌有的东西,犯不着花心思去理会,也就没有在意。
“xxx因为进入‘妖怪少女世界’的游戏失去意识,遇难人数以增至千人。”
“‘虚拟毒品’所用何种原理竟能毒害人类心智?”
“警方秘查毒品游戏传播源头,凶徒至今逍遥法外。”
一条条触目惊心的消息,梅悦然感觉自己的心被揪住了一样,而且一时半会儿没能领会事情的严重性。
还在小声嘟囔着:“这些消息难道都是真的吗?真要这么严重,那些警察都是干什么吃的。”
数万条相关信息,一一翻下,“市中山医院现已收容106位‘虚拟毒品’的受害者,各界医学专家对此束手无策。”
有理有据的新闻令人信服,而梅悦然此时才想起隔壁房间还躺着又一个受害者呢?
这下可是出大事了!
三步并作两步,梅悦然窜出房间下楼到客厅,气喘吁吁的模样,惊住了正在看电视的夏丽。
梅悦然简短地说明情况,母女二人焦急半响终于想到了报警。
十分钟不到,数名警察已经来到了梅家,同行还有医院的医护人员。
警察分作两组,一组进入梅煜的房间调查取证,另外还剩两人,在客厅对母女二人进行了例行盘问。
做完笔录之后,夏丽坐上了运送梅煜的救护车,去往市中山医院。而梅悦然因为第二天还要上学,在夏丽的千叮万嘱下留在了家中。
事故的发生往往让人始料未及,就算时刻防备着也能免会受伤。
空荡的房间只剩下梅悦然一个人时,一股无助感从四面八方扑了过来,压抑了多年的眼泪如决堤般释放。
窗外凭空打了几个炸雷,似乎老天也开始同情起来。
第二天夏丽依旧没有回家,看来是在医院照顾了儿子一整夜。
不过梅悦然满脑子都是哥哥的事情,也一夜没有睡好。母亲打电话来时,虽然连声应是,却也没听清自己在回答着什么。
上学路上进入浑浑噩噩的状态,连踩到了小水洼都没有注意。
上课更不用说了,既困乏又焦躁,老师说的话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连一向疼爱梅悦然的文学老师,看到她的模样,也不悦地皱眉头。一日之计在于晨,才第一节课就这样,那这一天也不可能学到什么了。
下课后,直接将梅悦然叫道办公室训话。梅悦然简短交代哥哥的病情,才勉强过关。
平时就看梅悦然不顺眼的女同学们,个个幸灾乐祸,风凉话说了整个上午,梅悦然却充耳不闻,仿佛她们说的是别人的事。
现在的梅悦然只想知道更多与“虚拟毒品”的真相,以及如何才能将哥哥唤醒。昨晚,她上网查询至深夜,可一直未得要领。
也是了,困扰着警界医界的重大事件,怎么可能让一个小姑娘敲敲键盘就能找到答案。
如果有人能破解其中奥妙,也就不会出现这上千人无人苏醒的困状。
不过事在人为,梅悦然坚信自己将会破解所有谜团。
想要救回哥哥,只有三个办法。
一是找到制作“妖怪少女世界”的源头,让他唤醒所有的受害者。
二是直接找到游戏的破解方法。
三是等,等着警察医生解决一切。
第三条明显不可取,前两条各具难度,都非易予。
并没有心思吃午饭,而且学校食堂的午餐已经让人腻味至极,每天都是一个样子。
教室里只剩下寥寥数人,而梅悦然正趴在课桌上,望着窗外沸腾的篮球场出神。
阴沉的天气在这炎炎夏日尤为难得,男生们连午饭也顾不上吃,也要在球场上纵情玩乐。
此时突然一个扎着侧马尾的柔弱女生,悒悒然朝着梅悦然的位置靠了过来。
闻得动静,梅悦然坐直身躯,正好与来人四目对视,两人怔了一秒,还是对方先闪开了视线。
班上有这个人么?自己好像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呢。
“梅,梅悦然同学,我,我有件事想问你,可以么?”马尾妹子涨红着脸,连声音也因为害羞而发着抖,眼神也飘忽着,不敢与梅悦然对视。
梅悦然瞧着她的窘态,大感有趣,而且想起这个妹子名叫鹿凌,不过从开学到现在还没有对过话。
“不可以!——才怪!”平时不苟言笑的梅悦然破天荒的想逗一逗她。
鹿凌一时没有明白,疑问道:“那,是可以,还是不可以啊?”
梅悦然淡然道:“说吧。”
闻言,鹿凌拍了拍胸口深深地舒了一口气,拘谨的模样也开始放松下来。
鹿凌红着脸支吾道:“李,李浩同学今天没有来上学,请问你知道些什么么?”
梅悦然茫然道:“李浩是谁?”
这一问反而让鹿凌愣住了,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鹿凌提醒道:“就是经常放学和你一起走的那个男生啊”
梅悦然更是一头雾水,思索道:“有这么个人么?”
这也不是梅悦然胡说,她完全记不起有这么号人物的存在,不过这个名字还是有点印象。
鹿凌指着旁边一个位置,着急道:“就是坐在那个位置上的男生啊。”
循着鹿凌的指示,梅悦然确实看到了一个空的座位,脑海里浮现了一个男性的面容,寸长的头发,方正的脸庞。
因为每天放学都是坐同一辆地铁回家,确实与这个李浩打过几次照面,不过两人也从没说过话。
梅悦然恍然道:“哦,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鹿凌脸上露出喜悦神色,认真问询道。
“你好像误会了些什么,不过我说知道是指,我想起你说的是谁。不过他没来上学,我怎么可能知道呢,我与他又不熟。”虽然瞧着鹿凌高兴的模样,梅悦然不想泼她冷水,但也不得不实话实说。
鹿凌失落地嘟了嘟小嘴,叹息道:“原来是这样啊,她们都说你们很熟呢,所以叫我来问你。”
梅悦然问道:“你没有他电话么?”
鹿凌霞生双颊,半天吐出一个字:“我···”
梅悦然突然记起一件事,恍然道:“不对啊,开学时大家都添加过联系方式的。”
看着鹿凌越发红润的脸蛋,梅悦然似乎明白了什么。
坦然道:“哦,我确实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来上学。不过,常老师的话应该知道吧,李浩旷到肯定会向他请假,你去问问应该就知道了。”
常计,是这个班的班主任,虽然不任课,却经常在教室出现,督查纪律,非常严格,是出了名的“冷血动物”,被他训过的人大概可以站满外面的走廊。。
鹿凌听出了逐客意思,悻悻然道谢道:“哦,谢谢,我知道了”。
看着这个单纯的女孩子,梅悦然怜意大动,唤住了正欲转身的鹿凌,毅然道:“我去帮你问吧,正好我也要去找常老师。”
“真的?”鹿凌露出了一个难以置信的笑容,“真是太谢谢你了。”
班主任常计的办公室就在教室的正对面,穿过空中走廊,径直就可以到达。
刚才发呆的时候,梅悦然已经决定请假去医院照顾哥哥,与其在学校浪费时间,不如自习,反正现在离期末考试不愿,也都是些复习的时间。
凭借自己优秀的成绩,这么请假应该不会遭到留难。
常计虽然平日严厉,却也通情达理,尤其是知道梅悦然的哥哥成为“虚拟妖怪”受害者后深表同情。
“现在的社会真是越来越危险了,虽然由于维斯芯片的出现,现实犯罪被有效遏制,虚拟犯罪却还得不到有效的处理,这真是人民的悲哀,政府的失责。”依旧喜欢陈腔滥调抨击社会,仿佛国家总欠他什么似的,“你说那些在位的怎么就不半点实事呢,尸位素餐。”
这些话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因为他也没想过让梅悦然来回答。
面对常计连珠炮的牢骚,梅悦然根本接不上话,只得唯唯应是。
“你的情况我了解了,你的请假我批准,不过离期末考试不远,你可不要忘记时间错过考试哦。当然你的成绩我肯定放心。”
看着梅悦然欲言又止的模样,常计直言问道:“还有什么事么?”
梅悦然顿了顿,支吾道:“我有东西借给了李浩同学,但是他今天没有来学校。这···”
虽然不善说谎,但梅悦然说话时总是很严肃的表情,别人也决计拆不破。
常计叹了口气,长话短说道:“李浩和你哥哥情况一样。唉,这世道也是也来越乱了,你也千万小心一点。”
梅悦然听完也不惊讶,因为她与李浩不熟,连容貌也只是几个模糊的剪影,不过想到鹿凌,难免戚戚然焉。
不知如何将这个残忍的消息告诉鹿凌,梅悦然站在教室门口,怔怔出神。
背后走来一群言谈甚欢的男生,互相推搡着往教室走来。
“那玩意儿是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你没看李浩那小子今天都没来上学么?”
“你们这么说,我也想见识一下了。葱头你是怎么弄到的,快告诉我吧。”
“说不得,说不得。”
“快说啊,大不了,我把我的luna3000x借给你。外加辛德瑞拉花园的cdk。怎么样?”
luna3000x,是时下非常受欢迎的便携个人电脑终端,可以实现人脑与电脑实时交流等一系列特殊功能。而辛德瑞拉花园则是时下非常受年轻人欢迎的虚拟乐队,拥有cdk才可以进入它的虚拟空间,享受令人沉醉的视听盛宴。
“唔,我考虑一下。”
与梅悦然擦肩而过,三个男生已经进入教室。
梅悦然皱着眉头,感觉发现了重要的信息。而关键人物就是刚才那个葱头——杨阳。
由于哥哥的那一份游戏已经被警察带走,如果能弄到一份游戏,总比现在像个无头苍蝇要靠谱得多。
那三人,正堆在杨阳的座位上嬉闹着。
梅悦然径直走到三人面前,冷然道:“杨阳,我有事想和你谈,可以出来一下么?”
另外两人,带黑框眼镜文弱书生模样的秦羽,和身形圆润呵呵直笑的蒯望,受宠若惊般被梅悦然迷住,愣在当场。
而杨阳皱眉打量着梅悦然,神色不善。周围同学的目光也齐刷刷投向了这里。
杨阳靠上背后的课桌,翘起二郎腿,好整以暇,狡笑道:“我要是说不可以呢?”
梅悦然冷然问道:“为什么不可以?”
杨阳用手指在头上画了一个圈,道“因为这是你说的啊!”
“我说的?”
梅悦然愣住了,完全搞不懂杨阳在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他,让他如此抬杠。
“这不是你自己说过的话么?难道你还忘了不成?”
杨阳却得理不饶人,声调越提越高,阴阳怪气,让人听着毛骨悚然。
此时午餐过后回教室的人越来越多,大家纷纷将注意力集中到了这里。
鹿凌见状也慢慢靠了过来。
为了不出风头,梅悦然决定暂时避一避,等下午放学之时再来找杨阳说个明白,于是默然朝着鹿凌迎了过去,不知情的围观群众,也纷纷收回目光。
每个人都会说谎,有的人擅长,有的人不擅长,有的人说一句违心的话便会面红耳赤,而有的人可以面不改色胡诌一通。
有一种谎言在严格意义上说并不能叫做谎话,因为它的每一句都是真实,而往往片段的真实,会成为无法揭破的谎言。
李浩确实是生病了,正如梅悦然告诉鹿凌的那样,不过却梅悦然却没有告诉她,这是一种传染全国,至今无人苏醒的“绝症”,这种事算是说谎么,梅悦然自己也不清楚。不过有些事情,不说还是比说了好。
本来正午梅悦然就想早退,但是碍于还得找杨阳问个明白,强耐着性子听完下午的课,放学钟声想起,同学们收拾东西陆陆续续走出了教室。
杨阳一行三人仍是嬉笑打闹着,也似乎忘了梅悦然的事,和往常一样径直离开。
而梅悦然则跟在他们后面,希望等到人少的地方再上前盘问。
转瞬功夫,四人一前一后,穿过拥挤的人潮,走出校门。
杨阳似乎也察觉到梅悦然的尾行,不动声色领着三人进入了学校对面的星湖公园。
虽然公园就在学校对面,梅悦然却一次也没有进来过,因为每日放学都是一个人直接回家,不作任何逗留。
杨阳三人倒是轻车熟路,脚步飞快的穿过一条条鹅卵石铺成的小道,花圃中如海的花儿开得正艳,不过这几个人却丝毫没有瞅上一眼。
并非周末,而且时间尚早,公园里也不见几个人影,这里有着城市中少有的宁静与安详。天虽然还阴沉着,经过一日的蒸发,地上已经见不着雨水的痕迹。
最终三人在靠近湖边的八角亭停下脚步,静候梅悦然的到来。
梅悦然环目四顾,无心欣赏这里的美景,只留意到四下无人,只好硬着头皮朝八角亭走去。
杨阳盛气凌人靠坐在石柱旁,另外二人一站一坐围在旁边,正兴高采烈地讨论着什么,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靠近。
直到杨阳将目光锁定在刚走进八角亭的梅悦然时,秦蒯二人才将注意力转移过来。
而梅悦然也刚好听到,他们刚才居然在讨论彩票,完全不是这个年龄段的男生会关心的事情。
“找我们有事?”
这不是多此一问,没事来这里作甚?心里虽然这样想,梅悦然也丝毫没有不耐烦,轻声质问道:“你们是不是知道李浩为什么没来上学?”
“我们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他不上学又关我们屁事?”杨阳呛声道。
另外两人也不作声,只是怔怔看着二人对话。
梅悦然不想啰嗦,开门见山道:“那你告诉我,那玩意儿你是怎么弄到的?”
“噢,原来被你听到了,不过李浩的事与我无关,我什么也不知道。”杨阳明显揣着明白装糊涂,虽然他不清楚梅悦然问这些干嘛,可就是不乐意老实交代。
看着杨阳趾高气扬的无赖模样,梅悦然暗自生气,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总不可能跪下求人,况且对方肯不肯说也未可知。
正干着急,梅悦然瞟见秦羽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已经有了定计。
“你不说就算了,我也不想浪费时间。”
语罢,梅悦然直接走出八角亭,毫不停留。
这一下,杨阳反而按耐不住了,他特意在这里等梅悦然,就是想好好捉弄她一番,如今计划全落空,咬牙切齿唾了一口。
而梅悦然也并不是放弃,凡是审时度势,杨阳明显不是告诉他,与其在这里死磕,不如退而求其次,从他旁边的人入手,虽然可能他们也不知道,但旁敲侧击也会有一定的线索。
“呼哇哇!呼哇哇!”
秦羽瞄了一眼手机,再瞅了瞅正商量周末去哪儿玩的杨阳与蒯望,抱歉道:“唉,老妈又来信息,家里来了客人催我赶紧回去。看来我得先走了。”
“行不行啊你,这么早回去干嘛,反正你家又不少你一个。这两天我家附近新开了一家水果机店,待会我们去玩上几把,你就这么走了多没意思。”
“来,来的是我舅舅,如果我现在不回去,恐怕今年的压岁钱会很危险了,你懂的。”
“算了,饶了你吧,明天再一起去。”
离开二人,秦羽原路返回,朝学校走去。然而细心的杨阳似乎瞧出了一些端倪。
“望崽,习习家是往那边走么?”
蒯望闻言望了一眼秦羽离开的背影,思索道:“让我想想,他家好像是穿过公园坐地铁17号线。”
“那他往学校走干嘛?”
“兴许有什么东西落学校了呢?”
“你认为可能么?”
“好像没可能。”
“没可能那你说个头啊。走,我们跟上去瞧瞧,这小子在弄什么鬼。”杨阳直接从石凳上蹦起,狠狠拍了一下蒯望的头。
“你又打我,我都要被你打蠢了。”蒯望略带哭腔,无辜地揉了揉自己的大头。
远处两只狮犬径直朝八角亭奔而来,张着血盆大口滴涎狂吠。这阵仗瞬间吓坏了杨蒯二人,撒腿就跑,完全忘记了跟踪秦羽的事。
青春期的恋情往往来的悄悄然,一个眼神,一声轻语,都会偷偷钻入另一个心灵。
忐忑着,秦羽急匆匆赶回了学校,足球场上还有不少人玩球,人声嘈乱,响彻云天。
穿过梧桐小道,秦羽已经来到足球场的边缘,而等待他的人正坐在不远处的台阶上,望着远远的人群发呆。
这还是秦羽第一次这么肆无忌惮地观察女孩子的侧脸,不过他也清楚,自己可能永远没有机会,只能在此刻默默的注视着,那朵耀眼得,让人情不自禁纵情扑入的火焰。
察觉到灼热的视线,梅悦然优雅而慵懒的转了个头,秦羽顿时忘记了呼吸,自惭形秽地避开投来的目光。
窘迫着,不知该迈哪只脚,感觉整个身体都不太听使唤,刚才在路上想好的台词动作,一个都无法表达出来,只是像木头一样站在那里。
反而是梅悦然起身靠了过来,等到她走到秦羽面前,后者还恍恍惚惚没有察觉。
“李浩为什么没有来上学?”
梅悦然依旧那副高冷的模样,看着眼前这个满面通红,抓着裤缝的小男生,丝毫没有别的念想,开门见山道。
秦羽先是一愣,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
“他,他好像是通过那个‘妖怪少女世界’的游戏,去往了另外一个世界。”
“另外一个世界?”
“据说,那个游戏就是通往一个神奇世界的钥匙。”
梅悦然连珠炮一般问道:“你听谁说的?”
秦羽囧然道:“葱头,啊不,是听杨阳说的。而且那个世界会有魔法怪兽各种各样奇妙的东西,比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有趣多了,而且还不用上学。”
一边说着,秦羽的眼中闪烁起憧憬的神光,让梅悦然觉得他脑子里肯定有些问题。
“杨阳有没有告诉你,从哪里弄到那个游戏的?”
“他没有告诉我们,据说是网上一个神秘的网站,只要是留言并且留下地址,就可以免费收到一份。”
看着秦羽跃跃欲试的模样,梅悦然忍不住问道:“你也想尝试一下么?”
“那当然,你不觉得在学校的每一天都很无聊吗,如果去了那个世界,我就可以成为拯救世界的英雄,那是不是很酷,还可以娶到美丽的公主,有花不完的钱。”秦羽一边说着,眼神变得狂热起来。
梅悦然不屑道:“有病。”
“或许,我是病了,但那就是我想要追寻的生活,这个都没有的现实世界我早就待够了。”
梅悦然没好气道:“既然这么想,你可以从教学楼楼顶跳下去啊,我保证你可以瞬间到达你想去的地方。”
“原来梅悦然同学你也相信有转生这回事啊,虽然我也这么想,可总是没有勇气迈出那一步,而且据说摔死的死相很惨的,我可不想放爸妈看到我血肉模糊的那副模样。”
秦羽的强词夺理竟让梅悦然无言以对,后者叹了口气,不再想与之胡搅蛮缠。
“那你知不知道那个网址是什么?”
“你这么费尽心思,难道不是也想去往那个世界么?”
梅悦然一字一顿道:“知——不——知——道?”
“看在是你的份上,我就透露一点信息,半夜十二点,用熊度搜索monmusu,就可以找到地址,不过必须要一分钟之内登入,否则就等第二天了。”
“这是真的?杨阳不是什么没说么?”
“因为是我告诉他的啊!”
闻言,梅悦然不禁皱起了眉头,觉得秦羽所言未必可信,而且像在戏耍自己一般。
“你有没有听说过家庭网络计划?”
梅悦然显然是没有接触过这个新鲜的名词,也不知道为何又会扯到这上面来,木然摇了摇头。
“真羡慕你们这些无拘无束的人,我爸妈对我特别严格,就是用这个鬼东西,限制了我的ip,使我十二点之后无法连进网络。本来那份游戏是给我的,结果不知为何,又到了李浩的手上。”
虽然还是将信将疑,梅悦然也不想再与秦羽纠缠下去,道谢一声便急匆匆离开,只剩秦羽独自在风中凌乱。
乌云渐浓,球场上奔走的身影也开始散去。梅悦然抬头看了看天色,或许她还没有意识到,这山雨欲来的球场,已经成为她在学校的最后一眼。
当梅悦然回到空荡荡的家时,母亲已经离开许久。
并没有电话,也没有留言,如果不是保温箱中新鲜的饭菜,梅悦然都不知道母亲回来过。
夏丽太宠这个儿子,重来都没有说过一句重话,什么事都是百依百顺,就连儿子将自己关在房间不出门,她也没有说过一句反对的话。
现在梅悦然也能隐约体会到当初父亲出走的原因,虽然她也深爱着自己的母亲,但不可否认母亲在很多方面是有一些问题。
请假的事还没有和母亲商量过,不过应该她也不会反对,只能等她回家时再告诉她。
一天过去梅悦然都还没有去看望过哥哥,今晚也不行,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她去做,至少,需要尝试一下。
等待的时间最是难熬,曾经有个女人在江边等待自己的丈夫,然后变成了石头。
从心理学角度来说,应该是心灵麻木,变冷,凝结,活着的人也是会结冰的。
梅悦然开始收拾自己的房间,百无聊赖的时候她就会这么做。
翻出了曾经收藏的纸质书,翻出了小时候喜爱的玩偶,翻出了一本朴素的相册。
犹豫着,梅悦然捧着相册出神,但一直没有翻开它,决定还是等着那个沉睡之人苏醒,再一起回忆那些美好的曾经。
时间一分分的流逝,终于到了半夜十二点。
果然如秦羽所言,一切都顺利的可怕。
看着这个网站上数千条留言,梅悦然吃了一吓,这些应该就是那些所谓的受害者了,包括梅煜在内。
留过言之后梅悦然便洗漱睡觉,谁知才躺下没多久,楼下传来了门铃声。
大半夜还会有谁来打扰呢?
然而打开大门却没有见到一个人影,凉风习习,吹得梅悦然瑟瑟发抖。
正纳闷着,她突然发现门口的台阶上放了一个不起眼的小盒子。
已经顾不得对方是如何神通广大将东西送到,梅悦然连忙拆开盒子查看,果然和梅煜的那个一模一样。
外面的街道一片寂静,只有自动清扫机器依旧运作着,不时发出一阵轰隆声,就像鬼啸一般。
兴奋的梅悦然不禁打了个寒颤,连忙关上大门,此刻的她已经睡意全无,手上的盒子像核弹一样,要把她燃尽。
从哥哥房间找来可用的模拟器,梅悦然迫不及待地想与这个虚拟魔鬼进行亲密接触,心情激动得就像个几岁的小孩一般,哪还有半点平时的风范。
经过半天的调试,模拟器与游戏已经准备妥当。
梅悦然安然躺在自己的床上,模拟器就要带到头上时,她停住了。
或许她这么做只是增加了一个受害者,但是如果不这么做,她已经不知道如何面对母亲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
梅悦然的眼角渗出泪花,脑海中浮现一家人在海边的幸福画面,然后毅然决然带上了模拟器,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