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光万里空蒙尽,晴为天海。
浩瀚苍穹,独有炎日驱尽悠懒闲云、煽动热气翻滚,使万物浮沉犹如江河粼波曼妙作柔,连绵浅浪成纹,荡至巍巍岩山峰顶,随银河瀑布倾泻险下,迸发出金光万道,溅洒沿岸青葱。
花草温馨,大地蒙头午睡,暖意洋洋。
唯岩峰憾,肃穆,寂静,凄寥。
天有圣光沐浴,岩峰陡峭,山路蜿蜒崎岖,巨莽盘旋,彩虹于瀑布之处躬身成桥,缓处,山腰川流依旧,无源无尽,无休无止。
岩峰迂坦之地,杨柳,茅屋,溪川,鸟雀,黑白棋子。
棋外两人,棋内两人。
“尊师,月下风行,将生死交付于漆黑,这一切,真值得吗?”媚阳斜射,绿茵如织,绿茵之上,一青年男子面露极度不忍。
其声凄戚,语顿如有刀割,遗憾黯然,惋惜,以及无可奈何的悲愁。
甚至,是恨,大恨,由大爱而生大恨。
“月光之澄,澄于吾心,朗而澈,柔而善,何谈漆黑。”青年对面,男人面色安详灵静,神韵悠然,相比仙风道骨的飘逸幽远,男人更威,更沉,那是显而易见的‘我为尊’,傲,无可妄加菲薄的傲。
男人语清,微笑的嘴角却似有苦涩蔓延而出,回首茅屋,耳边女子尖吼声吃力而撕痛,男人心如枪绞,却面不改色。
轻笑,摇头,举棋而落。
男人身旁,荒林鸿兽,高数十米,翅丈之宽,羽翼挥摆成风,轻吹着男人周身的燥热。
鸿兽时而长做唳鸣,同样看向茅屋,其声悲切,暗绿色的泪花、不知何时早已模糊眼角。
而每当鸿兽悲鸣,荒林万静作泣,呜咽声频出,渺至虫蚁蝶虾,圣至太古遗种,万兽虔诚,匍匐于地,低头,敬拜,同鸣。
“袭心,天之大,任你翱翔,翅用于飞,怎可为我扇风?”男人声有责词,然鸿兽羽翼依旧。
东有瀑布激荡,水花飞溅,道道七彩光丝跳跃而出,幻化勾勒如出浴仙女,舞动婀娜多姿的身段。
然在此刻,仙女光滑彩亮的肌肤却出现了黑点。
黑点由米粒到千军万马,仅一瞬。
万军黑云涌动,将严峰包围,水泄不通,强兵通体气流,狂潮扑面,竟使得瀑布僵持不动,如白板静止于悬崖。
林中,万兽咆哮,对这群不速之客显有敌意。
万物之声阵阵怒气雷鸣,震动方圆百里,山岳连绵晃动,犹如长龙飘游。
袭心昂首长啸,荒野归寂。
万军首将脚踏虚空波澜,空间扭曲如莹莹水花,而水花由柔和到狂躁,忽成喷泉将首将抬升至居高临下之势。
首将俯视严峰二人,视线于青年身上低下恭敬,腰部不觉有弯,甚是惧怕,然其目光轻移,尚未开口,万军之中不知何人忽而愤吼道:
“江叶!天朝重器,任你为星罗总教,你却摒弃神职,私放万妖之祖!此等行迹、好生轻贱!”
谁人方才辱罢,峰顶蓝天乍红、裂有百里沟壑如开天眼,天眼初现,万军当即抱头惨叫,心神俱乱,横死一片,蝼蚁般坠落在地。
那画面,就如同黑云开始将雨,雨点腥红,倾盆而至。
“混帐!区区无名之辈,也配擅自评论吾师!?”青年怒斥,掌中暗金骚动,天眼扩大,眼中细微电波由丝纹转为圆球,活像人瞳。
只是那电花人瞳,大过严峰百倍不止!看于万军头顶,如同苍天可见,命是儿戏,分秒化尘。
首将沉眉,吓退数步,却不知退到何处才能心安,慌忙拱手敬道:“久闻星罗二司境入伪神,今见极星,果真名不虚传。”
“滚!”极星右手回捏,天眼闭,血归蓝。
首将受极星正面一吼,脑中炸痛,胸腔内爆,一口鲜血喷出,本欲退,然其肩有重责,只得避过极星锋芒,强怨一眼江叶,难道:“极星之言我等必尊,可这,”
“尊师的头,由我来取。”
极星语毕,不敢抬头、视江叶,但见眼线下方一子黑棋落下,极星敬重回忆油然而生,紧目作伤,白子提起,落位。
“望极星莫因情误事,总教,请受卑躯一拜。”首将拜过极星,两拜江叶,然而这两拜却一深一浅,一敬一贱。
极星怒眉,右手青筋爆起,刚要发威,却被眼前再落黑子定下,沉于气,炸于闷腔一个“滚!”字。
万军被他这一字震退百里,首将生恐,心道此地不宜久留,撇下警告之语“盼极星能够信守诺言”,匆匆远去。
荒林重回悄然无声,只有耳边茅屋、女子嘶声依旧。
极星叹惋,有心哀悯,但无上神格作祟,神格之威、之浩,倒使他有些情浅意深:
“师母她,”
“能放过吗?”堂堂江叶,星罗总教,破齐物,创伪神,运筹帷幄,棋尽天下,三日荡平东辽八十四城!布苍生,慑万物,逆天缘,曾被誉为东辽神域第一人的他,此刻,居然有了求声。
可见女子在他心中地位要胜过神尊,或说,情胜境。
“师母为妖,妖亵苍灵,必杀。”极星声有颤抖,发狠,沉于胸腔一气爆出,如若不然,他根本吐不出半字。
“那,我孩子呢?”江叶难得呆滞,愣了一下。
孩子,我孩子……
“若为神骨,可留。”
纤柳拂摆,垂落由风吹动,扰于棋盘。
极星话语刚落,茅屋之中,孩童啼哭声尖细,隔空传入江叶之耳,江叶心喜,正要起身回转,却被突如其来的一道寒光射入体内。
皮肤成血,丝丝粘黏于手中尚未放下的棋,江叶只觉浑身经络阻塞、膨胀炸裂,剧痛中,已成血人。
一旁鸿兽獠牙于此时对准极星,猛扑而至。
“退下!”江叶右手一挥,鸿兽庞大身躯竟如尘埃漂浮,被一股强横无比的自然之力撞击出严峰顶部,距离千米方才平息停落:
“袭心,自由之翼,莫因情而断,你且去吧。”江叶浑身映血,听闻耳边啼哭声连绵不断,甜然微笑,由心而生。
然情深之人、即便成神、生死离别之苦也无法彻底埋葬,江叶虽未痛心疾首,也有悲情满载,感慨今生今世,不明是非对错,善恶黑白。
黑子,白子,红子。
眼见手中之棋染血,江叶忽笑,如醍醐灌顶般怅然,神色明悟,仰天长啸一声:
“今叶已红,我儿江枫!”
“尊师,见谅!”
极星双手成印,印纳五行,乃是江叶所创,‘五行轮转,五行洞生,五行天灭之法’。
五行五色错总复杂,编制成丝成网,网随虚空螺旋成旋转之门,化作堕落黑潭,黑潭腐灵,将江叶肉体撕扯破碎、灵魂甄灭殆尽、神飞魄散,化作人间杂尘。
红子落盘。
袭心长悲,喉血泣落于地,荒林万兽寂寥无声。
一代神尊,曾自谦江中一叶,和,善,慈,柔,至今……
“江枫,”极星看着盘中红子,那落位,甚是蹊跷,诡异。
沉眉许久,极星方才将目光回收,俯身深拜虚无缥缈的杂尘,腰下整整十八时辰,纹丝不动。
“十八年,尊师之恩,无以为报……”
吾爱吾师,吾更爱吾道。
夜色以深,遥望漫天繁星点点,极星敬罢,举步,踏若空灵,入茅屋后,只见一面色苍白无光之女疲惫如死,筋疲力尽躺在床上,其身旁,一婢怀中抱有一女。
女为神骨。
“女娃?”极星遗憾,双目荧光洒粉,铺成软垫,飘至婢女身前。
婢女怀抱痛哭女娃,回躲,不愿托付。
“极星,我爱人他,”床头女子开口虚弱,白唇勉强涌动,完全无声。
极星不语,一拜之后,静空一道无中生有的风刃当即划破女子咽喉,腥血喷溅,婢女受惊一声尖叫,慌身未转,人头已落。
哭啼女娃被荧光包裹覆盖,随极星远去。
寂静,许久。
待到窗外旭日初升,朝阳柔淡,茅屋中,草席堆积的墙角处——
一只指甲尖锐的小手,探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