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暖茶香 第三章 顶撞

    三奶奶房里，三奶奶已经梳妆整齐，面孔冷肃地坐在了那把镂空云纹交椅上。那交椅是黄花梨木的，后背椅板上浮雕着精美的鹤舞祥云纹饰，前段两侧的鹅头扶手经年触摸已经是光滑透亮了。这是已过世的大奶奶的心头好。就算搬到这清净的玉清庵里，她也没忘记将这把交椅带来，听说这是当年她还执掌盛家时寿王下赐的。她过世之后，三奶奶便成了这把交椅的座上客。

    盈袖还未去时，另外一位清修之人清桐便先到了。她年岁与盈袖相差无几，辈分却要高上一辈。她夫君是盛家本宗的一个子弟，后被盛家大老爷收为义子，也算盛家大老爷那一房的人。这义子亡故后，她也被送到了玉清庵里，庵里人都称她为清姨娘。

    今日她一身梨花色的素裙裳，挽了个随意的包髻，拿一张同色的绣花绢帕裹上，显得袅绕又端庄。她一进门，三奶奶便先打量了一眼她的穿戴，后又指着她那包帕问道：“那上面绣的是什么玩意儿？”

    清桐抬手扶了扶那髻，笑容恭敬道：“没什么好玩意儿，就是闲来见庵外竹叶绿得可爱，便随手画下绣了两片点缀点缀。三奶奶若是喜欢，我那儿还有一张现成的，送给您可好？”

    三奶奶这才微微露笑，摇头道：“我这样的老婆子配翠竹叶片子，只怕连那竹叶片子都会嫌我老了，还是留着你自己用吧！我总说咱们清修之人，衣着不要过于华丽繁琐，简单素净便好，可简单素净也不是随意挑拣两身破衣裳旧衣裳穿上，咱们是盛家人，得有点盛家人的体面。清桐你就最会穿衣打扮了，又素净又不失盛家姨娘的体面，齐姨娘和盈袖真该跟着你好好学学。”

    清桐谦虚道：“那怎么敢呢？”

    “我说敢你就敢，你是没看见齐姨娘今日穿的那身衣裳，土气又不好看。弄了个湖青的裙子，再配了个月牙白包青边的袄子，生生她把那三十几岁穿成了我这把年纪，太难看了！”三奶奶嫌弃地摆摆手道，“唉，我也懒得跟她唠叨了，唠叨了一百遍她穿不出个样子来还是白搭的。还是清桐你脑子灵活，我一说你就明白了。”

    “其实最会穿衣裳的是三奶奶您呢！”

    “我这还叫会穿衣裳？不过一身青罢了！”

    “您这一身天青色镶金边袄子，是拿上好的蜀锦缎子制成，这锦还有个好听的名儿叫雨丝锦，全雅州城也找不出几件来吧？我要没记错，是年前府里送年礼来时二夫人特意送给您的吧？”

    三奶奶略带得意之色点头道：“好记性啊！当时就给你瞅了一眼，你竟还记得呢！”

    清桐含笑恭维道：“打您这儿见过的好东西我都一一记着呢！”

    “是吗？那回头我挑上几样送你！”

    “那可不行，东西太好了，给了我也衬不上，白白浪费了。就拿这雨丝锦来说吧，还是得您穿上才够体面端庄呢！出门别人一看就知道，这是盛家的三奶奶来了！”清桐的一席话恭维得三奶奶浑身毛孔都舒坦了，忍不住呵呵地笑了起来。

    两人正说着，盈袖和齐姨娘迈步进来了。见着她们俩，三奶奶脸上那点浮笑立马就烟消云散了。见过礼后，她摆出那张似门板子僵硬的老脸不悦道：“你是被蜘蛛网缠住了脚还是怎么的？差个人去请你，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在屋里头磨蹭什么呢？”

    盈袖笑道：“我以为三奶奶派人来叫我，是唤我一块儿去看祭祀了。既然是去看祭祀，那好歹也得穿戴整齐了，所以就耽搁了那么一小会儿子。”

    “谁许你去了？”三奶奶一双凌厉的老花眼扫过盈袖，语气里带些呵斥。

    齐姨娘忙偷偷地拽了拽盈袖的袖子，提醒她别再惹三奶奶了，可盈袖并不惊慌，照旧笑脸盈盈道：“怎么就不许我去了？这庵上的规矩里也没说不许我这样的出门，是不是？”

    三奶奶冷哼了一声道：“你跟我说规矩，那我就好好跟你说说这庵上的规矩。你问问齐姨娘和清姨娘，她们俩哪个不是守了一年才出门的？不单单是她们，但凡是进了这玉清庵的，没一个是守了半年就闹着要出去瞧热闹的。你倒好，来了不过小半年，身子也没好全，就吵闹着要去外头瞧热闹，这像话吗？传出去别人还以为你心思不端，以为我玉清庵是个不成规矩的混账地方呢！我告诉你，好好收收心，先把我交给你的那几篇佛经念会了再说，回去吧！”

    屋子里忽然就安静下来了。大家似乎都在等着盈袖跟三奶奶灰头土脸地告了退，然后再心有不甘地转身回房去，而三奶奶也是如此想的。在这玉清庵里，没人敢顶撞她，没人她收拾不了。只要她板起脸来呵斥几句，那些自以为是的人就会乖乖听话了。

    可今日，盈袖似乎要破她的例了，因为盈袖没动，一点要告退转身的意思都没有。见她立着不走，齐姨娘又忍不住拽了她衣袖一下，这点小动作被三奶奶瞄见了，当即呵斥齐姨娘道：“你拉她做什么？她这么大个人了好坏都不会分吗？那脑子真就白长了！要你在那儿充好人，一边待着去！”

    齐姨娘被三奶奶呵斥了几句，面露尴尬，垂着头往旁边退了一步。三奶奶又道：“盈袖，你杵在这儿做什么呢？我叫你回去你没听见吗？不把那心静下来，往后的日子你怎么打发？如今你已经是清修之人了，别指望外面那些花红柳绿，安安心心地在这儿替你亡夫还有盛家念经祈福才是正经！”

    “三奶奶有所不知，”盈袖接过话道，“正是为了我那亡夫，所以今日我才一定要去。”

    “这话怎么讲？”

    “昨夜我梦见我亡夫了，他说旧年曾回老家看过龙抬头的祭祀，还在龙王跟前发了愿，若是登科得名便会来感谢龙王。可惜后来因为事务繁忙他一直不得空，所以昨晚他才托梦给我，让我替他亲自到龙王跟前谢一谢，了了他那心愿。”

    三奶奶眉心一紧，嗤之以鼻道：“当真有这样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