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初寒,银羽斋后院慌忙跑进一名小厮,他敲了敲主院的房门,砰砰砰的声响令里面还在睡觉的人不悦地发出一句——“有事快说,没事快滚!”
小厮浑身打了个激灵,忙道:“掌柜的,莫姑娘来京城了。”
瞬间,姬明歌睁开双眼,惺忪睡眸内雾霭散去,直直坐起身,转头望向门口。
“滚进来说话。”有人打搅他的美梦,他还是生气的。
“是。”小厮推开房门,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姬明歌披上衣服,一手揉按眉心,打了个哈欠,“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小厮缩了缩肩膀,低声道:“莫姑娘来京城了,小的是在一辆马车里看见她的,她让您今夜子时在老地方见面。”
老地方……就是城东那间破得不能再破的破庙了。
“除了这个,她还有没有说别的?”
小厮摇摇头,“她是打的手势,想来马车上还有别的人,莫姑娘是在防着他。”
“好了,我知道了。”姬明歌点了点头,“滚出去吧,本掌柜还要再睡一觉,有客你们先应着,不用叫我。”
左右莫留香约他的时间是在今晚,他就是一觉睡到今晚也无大碍。
“掌柜的,您是不是……忘了?右相府的林小姐今日要来取那身定制的水绿如意云纹衫。”
姬明歌刚躺下又坐了起来,一脸怨怼的看向小厮,“这活儿是谁接的?”
“好像是……寒姐……”
寒姐,今年三十又三,原名苑璧寒,是银羽斋里数一数二的绣娘。她为人低调,但尤爱绿色,只要有人点名需要定制绿色的衣衫,大多都是她来缝制的。
姬明歌嘴角抽了抽,是寒姐啊……那他还不好怒骂训斥了。
想当初寒姐是苏清瑶亲自带回来的,那时候苑璧寒身上的毒性极重,只要苏清瑶晚了一步,便是华佗在世也难以救治了。况且对苑璧寒下毒的那个人似是成心想要她的命,虽说苏清瑶把人救回来了,但是苑璧寒每日都要喝上一副毒药,否则照样还是保不住她的性命。
要说苏清瑶为什么会选择救她,只因路过之时瞧见她怀中露出的染血绢帕很是别致,就因为那条帕子,她把人从外面给带回来了。
后来,苑璧寒能下床走动了,他们才得知那帕子上的针法出自她手,从那以后,为了报答恩情,她便留在银羽斋当起了绣娘。
姬明歌不晓得寒姐为什么会对绿色那么情有独钟,他想着或许是跟寒姐以前的生活有关系,如今既已接下右相府小姐的单子,恐怕就得由他亲自出马交付衣物了。
银羽斋向来会将各方礼仪都做得十分周全,右相府小姐身份尊贵,如果姬明歌不露面,便是怠慢了人家,日后若传出些不好的名声,银羽斋也得受着。为了挣这个面子,说什么姬明歌今儿个也得从床上挣扎着爬起来。
小厮上前扶了他一把,嘴欠地说了句,“掌柜的,您身子这么虚,不会是刚从桃花楼回来吧?”
奇怪了,他也没闻见掌柜的身上有女子的脂粉香啊。
姬明歌狠狠的剜了他一眼,没好气地怒骂道:“再敢胡说一句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
小厮被吓得直冒冷汗,悄悄问着:“那掌柜的您怎么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
姬明歌朝他屁股踹了一脚,当即把他踹了个跟头。
那小厮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脸上流下两条泪痕,“掌柜的,小的只是关心关心您啊……”不用下手、是下脚这么狠吧。
姬明歌费力的穿好衣服,睨着他道:“过两日就是古府大少的生辰了,古老太爷跟我定制了一套衣裳,昨夜我才把这件衣裳赶制出来,要是换做你,你还有力气抬胳膊?”
那肯定没有了……小厮麻溜利索的从地上爬起来,狗腿的跑到他身前给他捶胳膊,“掌柜的辛苦了,以后小的肯定不会再乱说话了。”
“滚滚滚。”姬明歌现在不想看见他,“银羽斋可以开门迎客了,叫人把牌子挂出来。你去给我张罗点吃的,要是林小姐来了我还没吃完,就给她倒杯好茶,请她先坐坐,我吃了饭就过去。”
小厮跟啄木鸟似的一直点头,领了吩咐后先行下去了。
——
马车里的气氛微微有些紧张,莫留香悄悄攥了攥手心,耳边还回荡着他的话。
“香香姑娘,你认识银羽斋的人啊……”
古沐尘一向是聪明的,看她不说话,又把她的动作看在眼里,自然是联想到了这一点。
莫留香抬起头,眸光平静,声音淡淡,“光看不买,去过几次。”
古沐尘一挑眉,“那等回府休息够了我就带你上银羽斋转转,顺便给你挑件衣裳怎么样?”
这是当她买不起吗?
莫留香皮笑肉不笑地开口:“无需劳烦大少了,出门前我备足了衣裳,没必要置换新的。”
“那不一样。”古沐尘坐累了,索性向后一靠,俊朗眉目间尽显慵懒之态,“既然都来了古府做客,我这个主人就该把所有礼数都备足,为你添置件银羽斋的衣裳也是应该的,正好可以在我生辰宴那日穿上。”
原来他给她买衣服是为了让她参加他的生辰宴。
莫留香又低下头,抿唇不言。
古沐尘看了看她,眉心轻皱,但不过片刻就舒展开,目光落在角落处的一包黄铜上,他讶异道:“它应该在暗格里放着吧?”
车内静了一瞬,随后,清清淡淡的嗓音飘了过来,“入城门前守卫检查马车,查到了这包黄铜,后来是九门提督放我们离开的。”
古沐尘把黄铜放回原位,好笑地问:“什么叫放我们离开?我可是皇上钦点的皇商,理应享有备些黄铜私用的权利。难不成他们不知道我是谁,把我当成了违反律例的贼子不成?”
莫留香点点头,“他们正是把你当成了违反律例的贼子。”
“怎么?”就算他们不认识他,可是他看起来有那么不像好人吗?
她指了指还散落在车板上的玉簪,淡然开口:“当时你头上用来固定的玉簪脱落,发丝松散,遮住了大半个脸庞。”
“哦。”原来是这样啊。“那你自然也见到华逸然了。”
莫留香蹙眉,华逸然?应该就是那位九门提督了吧。
“他同我说,你在养伤期间与他提及过我,但……没说什么好话。”
古沐尘愕然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问:“他真是这么说的?”
岂有此理,这个华逸然,纯粹是在给他没事找事!
“不信的话,你可以自己去问他。”莫留香微勾唇角,一丝淡淡的笑痕旋即隐没。
古沐尘一手捂着脑袋,一边把华逸然全家都骂了个遍,才想起给莫留香赔不是。
“香香姑娘,你千万不要当真,华逸然那个人就爱放……大放厥词!他肯定是见我睡着了,才趁机说些编排我的话。我可以向你发誓,我从没说过一句你的坏话,再说了,你也知道我不是那种喜欢说别人坏话的人是不是?”
莫留香挑高一道眉,“那你刚刚在他背后骂他全家又作何解释?”
“这……”古沐尘展颜一笑,俊朗的面容上亮起灼灼光彩,“这叫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他都那么说了,我怎么着也不能吃亏呀。”
不能吃亏,这是商人的本性。
莫留香见他说得头头是道,而自己又确实是无法反驳,撇了撇嘴,决定不跟这个巧如舌簧的男人斗嘴,否则便是自讨苦吃了。
可莫留香不说话,不见得古沐尘也会安静下来。
现在的古沐尘令莫留香感到十分聒噪,她忽然发现,他那种怎么叫也叫不醒的状态对她来说竟是一件好事,如果他能再睡一会儿的话,她相信这段时间肯定没那么难熬。
从银羽斋到古府,路有这么长吗?
古沐尘自顾自的说了半天,发现她已经闭上了眼睛,像是四大皆空一样,完全不为所动。
他缓缓扬起唇角,再一次问道:“香香姑娘,你刚刚比划的那个手势是什么意思呢?”
莫留香手指轻颤,随即立马收拢指尖,但这个细微的动作已经落入古沐尘眼里,她没有瞧见那越来越黑的眸色。
“打招呼。”她缓缓睁眼,杏眸内一片平静,“我去过几次银羽斋,自是与那小厮有几分相熟,他看见了我,我便同他打了个招呼。”
“这样……是打招呼?”
莫留香面露惊愕。
他竟然……可以把她的动作学得分毫不差!
刹那间,她想起了他拥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心下浮起一丝慌乱,这是从前不曾有过的惊惶失措。
要是古沐尘用这个手势去找银羽斋的小厮,那银羽斋幕后老板岂不就暴露了?
她清楚古沐尘一直在查银羽斋的来历和背景,也清楚他一直都想知道银羽斋背后的老板是谁,如若让他知道银羽斋的老板就是苏清瑶,那这对于清瑶来说,到底是好是坏?
她是赌坊掌柜,也拥有一手好赌技,但是在这件事情上,她完全不敢做赌。
她看向古沐尘,目光逐渐深沉,不知该如何作出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