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君闻言对赤鸿冥嫣然一笑,赤鸿冥又添一道心结。
两人一路乘赤鸟遨游,最后飞到小华之山的阴面,阴面背阳,土中长出浮玉,朴拙却流光。媚君想起之前赤鸿冥傻傻的问话,就对他笑:“我的小华之山虽然没有丹木长美玉,但山阴特产浮玉,也很漂亮。”
媚君望见曲云关在地面上,就吹起哨子命两只赤鸟降落。
两只鸟挨着着陆的,媚君下鸟时不经意拉了赤鸿冥的手:“走,云关在前面,我们找他去!”
赤鸿冥面色无波,心中却辗转回味媚君刚才话中一个词——我们。
媚君随意松开了赤鸿冥的手,赤鸿冥心念动了一下,不言不语,只随在媚君身后向曲云关走去。
走了几步,赤鸿冥似有意无意迈大步子,从跟在媚君身后,变作与她平齐,并排同行。
曲云关瞧见媚君和赤鸿冥,挥着一块浮玉向二人招手:“姐姐,今年产的浮玉比往年都好啊!”曲云关施法,将手上浮玉均匀截成三块,又绕成三个圈,顷刻间做成三只玉镯,巧若天成,看不出任何连接的痕迹。
曲云关自带了一只玉镯在手上,又将另外两只玉镯分别递给媚君和赤鸿冥:“给,一人一只。”
媚君接了玉镯,立刻带在腕上。赤鸿冥却将玉镯攥在掌心,曲云关和媚君皆不懂他是何意。
其实赤鸿冥只是瞥见玉镯滑落媚君皓腕,他的动作不由自主僵了。
曲云关哪里明白,睹赤鸿冥不带玉镯,就跟赤鸿冥开玩笑:“哈哈,鸿冥是个素雅的人,不爱带这些东西。”
曲云关就将玉镯从赤鸿冥掌中抢过来,改变作一只薄玉茶杯,质若瓷制,重新塞给赤鸿冥。
“不。”赤鸿冥说了一个字,他还不摇头,直直看着曲云关,目不斜视道:“曲兄,无论是镯是杯,我均很喜欢。”
“呵——”一声轻笑,竟是在边上旁听的媚君发出。
但是待赤鸿冥缓缓扭过头,望着媚君的时候,媚君却已收敛了笑意。
赤鸿冥紧抿着唇,眸沉如潭,也没有什么表情。
“云关,你和鸿冥要不先待在这继续采浮玉,或者四处逛逛?”媚君忽然开口:“本君还有些事要办。”
曲云关当即就笑,说姐姐你去吧去吧,他揽过赤鸿冥肩头拍拍,示意媚君放心。
媚君骑上一只赤鸟,转眼飞走。
赤鸿冥注视蓝天,只是注视,并不出声,他的眸光平静,也看不出有什么波动。曲云关瞟瞟蓝天,又瞟瞟赤鸿冥的侧颜,打趣他:“盯着我姐姐这么看,莫不是已对她倾心?”
赤鸿冥收回自己眺望蓝天的目光,简略地告诉曲云关:“没有。”
曲云关一挑眉:“哦?”
赤鸿冥心在跳,但是面上却极为平静,他甚至能坦荡地直视曲云关的双眼:“没有,我很敬重君家。”
赤鸿冥说得这么诚恳,曲云关就信了,云关君叹一口气:“其实我和姐姐自封君家,还是姐姐的主意。”
赤鸿冥安静听着,过了良久,因为曲云关不再接着讲,赤鸿冥才不得不自己问出了口:“怎么说?”
“唉,你是不知道我姐姐的真名。”曲云关摇摇头:“我姐姐小字音奴,但她讨厌这个名字,说女儿为何为奴,她偏偏要做君!”
赤鸿冥安静听着,心中缓缓默念:原来她叫音奴啊……曲音奴,娶音奴。
他心潮骤起,掀阵阵波涛。
但赤鸿冥面上依旧无波无澜,锁着曲云关的目光,等待着曲云关继续讲关于媚君的事情。
可是曲云关瞧着赤鸿冥一脸的严肃,却误以为赤鸿冥不喜欢听这些事情。曲云关再转念一想,也是,媚君的事情又和赤鸿冥无关,也难怪赤鸿冥不爱听。
曲云关就换了话题,跟赤鸿冥聊别的话题去了。
赤鸿冥也不追问,随着曲云关聊。
数天后曲云关送赤鸿冥回南荒,至此,曲云关同赤鸿冥联系不断,渐渐成为挚友。
一万零三十年后,世界早已不再混沌,善恶划出清晰的界限,恶者为妖为怪,善者则为仙为神。五善更是高居五方天帝之位,成为东方青帝灵感仰、南方赤帝赤熛弩、西方白帝白招拒、北方玄帝汁光纪和中央黄帝含枢纽。
天界凡界,众生不可再直呼五帝姓名。
赤鸿冥已贵为赤帝长子,曲云关则由云关君变为云关妖君,但两人依旧交好,私底下时常聚一聚,把酒闲谈。
这一日,赤鸿冥又和曲云关在两人初见的崇吾之山会面。
曲云关后到,他驾云着陆的时候,发现赤鸿冥已在峰顶等候多时了。
赤鸿冥甚至将桌椅和清茶全都布置好。
曲云关瞧见赤鸿冥今天这一身穿着,吃惊地上下打量他:“鸿冥,你今天怎么会穿红衣啊?我听说去年的五帝天宴,赤帝一脉全都着赤红色,独你不肯穿红,着一袭白衣,突兀的杵在那里。”
赤鸿冥淡淡地瞟了曲云关一眼:“这你都知道。”
曲云关嘿嘿笑了笑:“怎么突然肯穿红了?是不是你那天帝老爹逼你了?”
赤鸿冥轻描淡写回答两个字:“没有。”
“你总是这么言简意赅。”曲云关嘴角勾笑,又忽瞧见地上有几株丹木高过脚腕,果实欲落,应该已经长了四年半。曲云关顿时玩性大发,弯腰就将丹木统统拔起,囫囵吃掉,就是不许它们生出美玉来。
赤鸿冥见状,开口欲责。
曲云关却已转了身子,面东遥望虫焉渊:“今日天气真是晴好,这虫焉渊全都能望清楚。”曲云关的目光越过虫焉渊,望向更远:“虫焉渊……再东走一百五十里,就是姐姐的小华之山了……”
赤鸿冥张开的双唇又闭上,静听曲云关说话。
“若是姐姐在,今日正好去找她庆生。”曲云关叹一口气:“鸿冥,你是不知道,今日是我姐姐的生辰。”
赤鸿冥站在曲云关身后,心道:他怎会不知?不然他今天这一身正红,是打算穿给谁看?
但赤鸿冥口中却不慌不忙地说:“原来君家是今日生辰。”他顿一顿,问曲云关:“君家……还没有回来么?”
媚君数百年前离开小华之山,周游天下。
“没有啊!”曲云关走到桌前坐下来,自倒壶中清茶喝了一口,叹气道:“姐姐这几百年可真是乐得逍遥,怕是要阅遍天下男色咯!”曲云关见赤鸿冥也过来坐下,就半恼半笑对赤鸿冥说:“你说,姐姐这会儿是倒在哪位郎君的怀中呢?竟欢喜得连我这个弟弟也忘了,生辰之日都不传个音讯回来。”
赤鸿冥不答,讳莫如深。
“啊欠!”曲云关打个喷嚏:“哈哈,你瞧,说不得姐姐的坏话,姐姐立马就骂我了!”
“嗯。”赤冥鸿低沉应了一声,他自倒一杯茶,慢慢地酌,似乎对媚君的事情并不感兴趣。他低头注视自己杯中的茶杯,正是万年前曲云关为他造的那只。赤鸿冥底座托得极稳,水面上一丝波纹也无,连茶叶都仿若静止,一下也不浮动。
赤鸿冥心中却沉沉浮浮,停不下来。
自那日小华之山分别,赤鸿冥一万零三十年不曾见得媚君,只能偶尔从曲云关或是旁人口中听得媚君消息,多多少少:她生辰几时,她喜好如何,她最近又遇着了什么事,开心或烦心……
徒生牵挂啊!
赤鸿冥指尖辗转摩挲杯沿,心绪却不为旁人道。喝完了茶,他便将浮玉茶杯重新收入袖中。
数个时辰后,赤鸿冥和曲云关结束了这次会面,互相告辞,各自驾云归家。
而后又过一万年。
赤鸿冥在招摇之山上听诸臣向赤帝禀奏,言及西方白帝和云关邪君旧仇新怨一并算起,两派人马在西荒境内大战数月,从狐首之山一直打到牯牛之山。白帝修书另外四帝请求援助,现今北方玄帝、中央黄帝均已派天兵赶去西荒助白帝一臂之力,赤帝一脉看来也须赶快出兵。
赤鸿冥在殿前听得心急如焚:曲云关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一声消息都不通给他!
“父皇,儿臣以为勿须派遣天兵。”赤鸿冥面朝上首宝座上的赤帝单膝跪下,主动请缨:“儿臣独去即可将邪君捉拿。”
赤鸿冥却不知道,他这一番话正撞到赤帝心坎:五帝之中,势力最大的是白帝,其次便是赤帝,若这次白帝与云关邪君鏖战大伤元气,赤帝又保留实力……
赤帝俯望底下跪着的长子,点头道:“嗯,吾儿所言极是,本帝料那邪君也没甚真本事,吾儿一人便能将他捉拿。”赤帝在宝座上发号施令,面色慈善却又不怒自威:“吾儿,白帝乃本帝挚友,你见白帝如见父,定要全力助他,且不可怠慢!”
赤鸿冥跪首:“儿臣遵旨——”
赤鸿冥领完了旨,赶回自己的堂庭之山取了重剑,急急离开南荒,往西荒赶。他刚入西荒境内,就听闻媚君也加入了战斗,现在战火已经烧到了小华之山,白帝和另外两帝联合,誓要取云关君和媚君的性命。
赤鸿冥更加着急,一颗心揪紧悬着,驾云加御风,唯愿脚下快些,再快些,快赶至小华之山……
赤鸿冥云还在小华之山最高的峰头,云还没有停稳,就见着这样一副景象:三帝六双手,六只剑齐齐戳进曲云关的身体,六只剑里施了西北中三方法术,曲云关身体骤裂,撕碎成三块,从峰顶跌落下去,跌下山底,再从山底跌进无尽的深渊。
“曲兄!”赤鸿冥悲愤大吼一声,恨艳阳高照,乾坤朗朗,令他不得不将挚友的惨死清晰深刻目睹。
“云关!”赤鸿冥时隔两万多年又再次亲耳听到媚君的声音,她刚杀完其余天兵,从山下赶到山头,却只能见着弟弟惨死,不由勃然大怒。媚君也不适用兵器,赤手空拳就从三位天帝背后袭向三帝。
她愤起挥袖,竟将三帝扫下峰顶,坠下山崖。
媚君全力用尽,口中咳出数口鲜腥,将她的赤衣染得更加鲜红。媚君身子后倾,往地上仰去……
“君家!”赤鸿冥直接弃云掉了下去,他单膝跪落峰顶,脚不沾地飞至媚君身边,从后一把将她抱住。
赤鸿冥和媚君一同倒在地上,他跪着,她躺在她怀里。赤鸿冥搂着媚君,她轻飘飘没有一点重量的身子令他心疼。
媚君右臂往前伸,纤细修长的五指伸到悬崖边,颤颤巍巍抓回来一把匕首。媚君一双惨白的唇张开,斜眼递眺赤鸿冥:“这是云关小时候未曾习法术时,我铸给他的一把防身匕首。他从来不离身的,除了死,他从来不离身……”
赤鸿冥不知不觉收臂,将媚君抱紧。
媚君却一把挣脱了赤鸿冥,似爬似跑跪至悬崖边缘,疯癫般朝着山底深渊大喊:“云关,云关——”
赤鸿冥赶紧扑过去将媚君抓住,怕她想不开掉下去,他怕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