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静和郡主是个聪明的,就该知道事到如今,顺着顾蕴递上的梯子走下台阶,是最明智的选择。
只可惜身为荣亲王唯一的女儿,荣亲王自来最宠爱的何侧妃所出的独女,众家亲王郡王府里唯一以庶出之身,得了郡主封号的人,静和郡主聪明不聪明的且不论,她的脾气却在盛京城内是出了名的骄纵,前世如是,今生同样如是。
所以听得顾蕴竟敢威胁她,她立时冷下脸来,道:“你以为本郡主会怕你将事情闹到长辈们跟前儿去,又会怕你将事情传扬开去吗?本郡主告诉你,本郡主从来不在乎这些,本郡主就是要打你妹妹又如何,打了她本郡主还要去向显阳侯太夫人要辛苦费呢!”
顿了顿,又道:“还有你,在本郡主面前大呼小叫的,还敢说本郡主仗势欺人,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本郡主今儿若不成全你,岂非名不副实?来人,给本郡主掌嘴,两个一块儿掌,什么时候她们真的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再停下!”
就有两个丫鬟应声上前,抬手要扇顾蕴与顾葭的耳光。
顾葭早吓傻了,没想到顾蕴竟然也不能让静和郡主饶过她这一遭,反而将自己填限了进来,她不是那么厉害吗,原来在郡主面前,她那些厉害通不管用……怔忡间,脸上已又挨了一掌,打得顾葭身形一偏,好容易稳住了,脸已痛得发木了。
顾蕴却没有傻傻的站在原地任静和郡主的丫鬟扇耳光,而是退后两步避开了,才敛了笑容,淡声道:“郡主贵为郡主,天之骄女,自然可以想做就做什么,只是显阳侯府却也不是无名小卒,要我站在原地任郡主的丫鬟打骂,请恕我做不到。就算郡主要让人掌我的嘴,也请去到席上,当着王妃娘娘和众家长辈的面儿,在这里,我是绝不会从的。”
又冷冷的扫了一眼那欲掌她嘴的丫鬟:“本小姐虽没有你家郡主尊贵,却也不是你小小一介丫鬟打得起的,回头事情真闹大了,郡主自然不会有错,有错的都是跟前儿服侍的人,你们自己掂量罢!”
静和郡主本已满心恼怒,谁知道顾蕴又抬出了嫡母荣亲王妃来压她,还拿话震住了她的丫鬟们,她立时越发的怒不可遏起来,厉声道:“你既说丫鬟打不起你,那本郡主就亲自来,本郡主倒要看看,本郡主今儿打了你,有谁敢有半句二话!”
说完,不给顾蕴说话的机会,已几步欺身上前,对着顾蕴扬起了胳膊。
“住手!”
只是这一次,不用顾蕴避开,一个突如其来的低沉男声已先阻止了静和郡主。
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忽然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场的众人都是一惊,本能的已循声看了过去。
就见对方是一个二十来岁,生得英气俊挺,神色冷峻的男子。
他却不是一个人,在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人,可巧儿这两个人顾蕴还都认识,正是她已见过好几次的慕衍,及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与他一块儿的那个同伴,只顾蕴不知道后者叫什么名字。
顾蕴不由皱了皱眉,这个慕衍到底是什么身份,怎么她在哪里都能见到他?而且他站在方才叫‘住手’的那个一看就非富即贵的男子身边,气势竟然一点不输于后者,——也越发应证了她的猜测,对方真不仅仅只是小小的一个腾骥卫,益阳长公主府这样的地方,岂是什么人都可以随意进出的地方?
静和郡主已看清了方才喝止她的人,难怪她觉得那声音很是耳熟,虽颇意外于对方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到底还是咬唇上前一步,不敢怠慢的叫了一声:“大哥,您怎么会在这里?”
大哥?
顾蕴心下又是一惊,静和郡主是荣亲王的独女,宗室里除了皇子以外,虽然每一辈的男子都会集中排行,可每一家私下里也都会单独排行,能让静和郡主叫‘大哥’的,岂非只能是荣亲王的长子宇文策了?
念头闪过,顾蕴已不着痕迹打量起宇文策来,就见这位前世赫赫有名的骠骑大将军,这会儿已是满脸坚毅龙行虎步,很有几分大将军的气势与威严了,也就不怪前世他能先平内乱,后灭外敌,立下不世的战功了!
军人的本能,让宇文策几乎是立时就感觉到了顾蕴的目光,他也挺好奇能让慕衍上心的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抬头便顺势看了过去,二人的视线便在空中对上了。
顾蕴几乎是立刻就垂下了头去,不管怎么样,偷看别人都是很失礼的行为,哪怕她是因为实在对宇文策久闻大名,如今好容易有了一睹真容的机会,实在忍不住。
宇文策见顾蕴低下了头去,自己便也收回了视线,然后冲慕衍挤了挤眼睛,这么个才到他胸口的小姑娘,他也下得了口去,这口味可真是有够独特的。
不过平心而论,这小姑娘倒是的确很漂亮,如今已不难看出再过几年后,会如何出挑了,也就难怪慕衍上心了。
慕衍自然明白宇文策因何冲自己挤眼睛,狠狠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快点儿把该打发的人都打发了,他好容易才得了与顾蕴见面说话的机会,可不想把时间浪费在那些无谓的人身上。
宇文策这才看向了静和郡主,缓声说道:“一点小事儿而已,也值当你闹成这样,成何体统!带着你的人别处玩儿去,不然回头我就回了父王,将你身边服侍的人都发卖了,也省得她们再带坏你!”
唬得跟静和郡主的丫鬟们忙都跪下了,战战兢兢的说道:“求大爷饶命,求大爷饶命……”
静和郡主不由嘟了嘴,委屈道:“怎么是我闹呢,大哥你不知道,分明就是这丫头先撞了我,嘴巴还不干净,你不帮我出气也就罢了,还训斥我,我……”
话没说完,见宇文策已冷下脸来,后面的话便再说不出口了,她是得荣亲王的宠爱不假,可在宇文策面前,却从不敢放肆,不仅仅是因为宇文策是长兄,更因为宇文策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前几年,荣亲王妃曾赏过几个漂亮的丫鬟与宇文策,其用途不言而喻,宇文策碍于“长者赐,不敢辞”,没法儿将几人退回去,于是只能养在自己院里,却从不许几人靠近他的居所一步。
这样过了将近一年,几个丫鬟纷纷沉不住气了,如今她们都还年轻漂亮,大爷已不肯看她们一眼,等到将来她们人老珠黄,大少夫人又进门了,哪里还有她们的立锥之地?
其中一个胆子大些的,便冒险偷溜进了宇文策的净房,打算等宇文策沐浴时成其好事,就不信届时温香软玉在怀,大爷还能柳下惠到底,如此她也算终身有靠了。
谁知道那丫鬟的手才刚环住宇文策的背,还没来得及往前摸,已被他手起刀落,将她的双手直接砍掉了。
事情传到荣亲王妃耳朵里,后者不用说又是害怕又是恼怒,立时便召齐了阖府上下,当众对宇文策兴师问罪,说那丫鬟再不好也是她这个母妃赏的,他却残暴至厮,莫不是对她这个母妃不满,在杀鸡儆猴?又哭又闹的定要荣亲王严惩宇文策,否则她便不活了。
宇文策倒也自觉,不待荣亲王发话,便一刀插在了自己的大腿上,当即血流如注,他却面不改色,问荣亲王妃还满意吗?若不满意,他还有另一条腿。
把荣亲王妃吓得当场晕了过去,也让荣亲王对她又添了几分不满,一个丫头罢了,别说还没死呢,就算已经死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值当她为此对他的儿子喊打喊杀的?一连两个月都未踏进正院的门半步不说,还亲自做主,将宇文策屋里那些个不省心的玩意儿都给清理了。
自那以后,荣亲王府上下便再没谁敢惹宇文策了,包括荣亲王妃所出的世子宇文竼和静和郡主,区别只是宇文竼对宇文策全是忌恨,静和郡主对其却是敬畏,因为何侧妃私下与她说了,将来荣亲王老去后,她真正能靠得上的,只怕还得是这个不近人情的大哥。
何侧妃因此时常对宇文策嘘寒问暖,偶尔还会给他做些衣裳鞋子什么的,宇文策也投桃报李,有什么好东西都不忘给何侧妃和静和郡主留一份儿,久而久之,静和郡主便对宇文策这个大哥的话比对荣亲王这个父王的话更要听得进去了。
譬如此时此刻,静和郡主见宇文策分明已不高兴了,到底还是不敢再多说,悻悻的扔下一句:“那我先走了,大哥你也早些回府去!”带着自己的人,不情不愿的去了。
宇文策这才看向顾葭的丫鬟,面无表情的道:“你这丫鬟好不晓事,你家小姐这样子,待会儿怎么回席上去,你还不快带了你家小姐,就近寻个地方收拾一番去?”
冬梅闻言,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见顾葭两颊早已是红肿一片,不尽快冷敷一下,的确没法儿回席上去,不然不是摆明了告诉席上所有的人,她家小姐才冲撞了贵人,被贵人责打了吗?
因忙唯唯诺诺应道:“是是是,奴婢这就去,多谢这位爷替我家小姐周全,他日若有机会,我家小姐一定竭诚以报。”又看向顾蕴,“四小姐,那奴婢就先带我们小姐去方才的敬房了?”
顾蕴淡淡“嗯”了一声,冬梅便半抱半扶的将顾葭弄走了,顾葭许是才受了惊吓,倒也顺从,没有喊叫也没有挣扎,不然指不定还得节外生枝。
宇文策方转向慕衍,笑道:“你要我做的事,如今我已经做完了,就不打扰你了,且去前面等你,不过你也快些,此地到底不宜久留。”说完不待慕衍有所反应,已径自大步走远了,连冬至也被他一块儿带走了。
“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有我卷碧在,你想对我家小姐不利,除非踏着我的尸体过去!”卷碧见眨眼间四下里便只剩下她们主仆二人了,想起慕衍曾挟持过顾蕴,还将顾蕴的脖子掐得青紫一片,想也不想便张开双手,挡到了顾蕴面前,一面颤声冲慕衍叫嚣着,一面飞快的与顾蕴道:“小姐,您快跑,我来挡住这个人,我虽及不上刘妈妈卓妈妈,要挡他一时半会儿的也没什么问题,这点时间足够您跑去安全的地方了!小姐,您快跑!”
这都什么跟什么嘛……顾蕴虽感动于卷碧的忠心,仍忍不住有几分啼笑皆非,慕衍若想伤害她,方才就不会搬了宇文策来替她解围了,她方才还在奇怪,宇文策怎么不帮自己的亲妹妹,反倒帮起她们一群外人来?
还是听了他方才那句‘你要我做的事,我已经做完了’,才明白过来,宇文策哪里是想帮她们,他看的是慕衍的面子。
她真是越发好奇这个慕衍到底是何方神圣了,竟能让宇文策对他这般言听计从,这个人也委实忒神秘了一些……顾蕴思忖着,嘴上已笑道:“卷碧,别胡说,慕大人若想对我不利,方才就不会让荣亲王府的大爷替我们解围了,你还不快退下!”
卷碧本是个聪明的,闻言很快也想到了宇文策临去前的话,不由红了脸,屈膝冲慕衍福了一福,才退回了顾蕴身后去。
顾蕴这才上前对着慕衍裣衽行礼,笑得恰到好处的道:“多谢慕大人援助之恩,只不知慕大人目的何在?小女一定竭尽所能。”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也不会无缘无故掉馅儿饼,她可不认为慕衍帮她只是单纯的助人为乐,所以还是趁早两清的好。
慕衍闻言,就暗自苦笑起来,为什么在她眼里,他做什么事都一定会有什么目的呢?
可想起二人那不怎么愉快的前两次会面,他只得摸了摸鼻子,道:“在下并没有什么目的,只是路见不平而已,况顾四小姐也算是救过我的命,我如今不过是报顾四小姐当初的救命之恩,不足挂齿。”
顾蕴继续笑得恰到好处:“慕大人言重了,我几时救过大人的命了,反倒是大人,才真是救了我一命,我心里本已过意不去了,如今又蒙大人解围,若不报答一二,我心里委实过意不去。”
“这么说来,顾四小姐是铁了心要报答在下了?”慕衍勾了勾唇角,低头让眼里的一抹狡黠飞快闪过后,才抬头笑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是一时之间,我还真想不到自己需要什么,不如就先记着,等回头我想好了,再向顾四小姐开口?”
那他要是要的是她拿不出的东西或是办不到的事儿呢?
顾蕴暗暗冷哼着,这人还真是有够打蛇随棍上的,她可得把丑话与他说在前头:“那就待慕大人什么时候想好了要什么,我再报答慕大人罢,只是一点,我毕竟只是一介闺阁弱女,能力有限,若慕大人要的我办不到,还请千万见谅。”
慕衍微微一笑:“这个自然,在下绝不会强人所难的。”他要的她一定给得了,只看她愿意不愿意给。
顿了顿,不给顾蕴说话的机会,又道:“此事且先不说,其实在下还有一件要紧之事要单独与顾四小姐说。”‘单独’二字萦绕在他舌间,虽只是极平常的两个字,却莫名的让他心里生出了几分甜蜜来。
只可惜顾蕴丝毫感知不到他的甜蜜,想也不想便道:“卷碧是我心腹之人,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让她知晓的,慕大人还请直言,我一定洗耳恭听。”
上一次他们单独‘相处’时,他差点儿掐死了她,如今她虽相信他不会再对她不利,但还是那句话,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慕衍无奈,说到底她对他这般戒备也是他自找的,只得道:“那我就直说了。其实是方才我收到消息,令祖母趁益阳长公主暂时离开大殿时,悄悄跟出去与益阳长公主单独说了约莫一盏茶时间的话,听说令祖母的意思,是打算与皇家结亲,至于对象嘛,正是顾四小姐……趁现在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顾四小姐还是早做打算才好。”
祖母打算与皇家结亲,对象正是她,正是如今才十岁的她?
顾蕴当即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难怪她死皮赖脸要跟着她们姐妹来益阳长公主府赴宴呢,敢情竟是打的这个主意,一旦圣旨赐了婚,就算她再不情愿,就算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们再生气再反对,她也只能嫁给那个随时都有可能一命呜呼的太子了,那她以后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祖母为了报复她,还真是煞费苦心,不敢弄死她,那就让她生不如死,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她就算死,也一定不能让她如愿,她就算死,也一定要拉她和整个彭家并她所有在乎的人陪葬,看谁狠得过谁!
念头闪过,顾蕴忽然掉头便往益阳长公主府的大殿跑去,脸上的戾气看得卷碧心下一惊,忙死命拉住了她,急声说道:“小姐,我知道您生气,可当务之急,不是去找太夫人算账,众目睽睽之下,刘妈妈与卓妈妈又不在,您只怕也奈何不得她,您还是先想想要如何做才能力挽狂澜,让自己全身而退是正经,要找太夫人算账,什么时候不能?甭管你届时是要杀还是要剐,奴婢替您递刀子,一定让您出了这口恶心,您千万冷静点!”
卷碧何尝不气得发晕,四小姐素日再恨太夫人,几时对太夫人直接下过手,又几时真的伤过太夫人?太夫人却心狠至厮,竟要小姐生不如死,实在可恨至极,老天爷怎么不劈一道雷下来,劈死了这个烂心烂肝的老虔婆!
可旁观者清,卷碧到底比顾蕴稍稍冷静一些,这才能勉强控制住也去杀了彭太夫人的冲动,反解劝起顾蕴来。
顾蕴却依然气得发疯,自她重生以来,还是第一次气成这样。
她是有人也有钱,可以不惧彭太夫人与彭氏那些见不得人的伎俩,可说到底,也是因为她姑侄二人那些伎俩实在上不得台面,彼此的实力又差得太多,她索性不理会,直接一力降十会,虽简单粗暴,只要管用就行。
然而她在显阳侯府上下眼里再厉害再强大,她能影响的,说到底也只能是她身边的一些人和事而已,一旦涉及到外事,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何况此番她对上的还是天下第一等尊贵的皇室,便是大伯父,对上皇室尚且毫无胜算,何况她区区一介闺阁弱女,更不必说大伯父与父亲终究隔了个肚皮,只要祖母与父亲咬死一句婚姻大事由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伯父便再没有为她出头的立场!
也正是因为知道自己力挽狂澜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顾蕴才会恨成这样,不止是恨彭太夫人的心狠手辣,更是恨这种自己的命运竟然与前世一样,依然不能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感觉!
不过卷碧的话也不无道理,顾蕴一连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稍稍冷静下来后,才冷声吩咐卷碧:“我们这就回府去,让刘大叔几个把父亲和彭氏那贱人抓起来,另外再把彭家所有人都给我控制起来,然后再递话给祖母,我不管她用什么法子,立刻去与益阳长公主说,两家不结亲了,务必要让益阳长公主打消原有的念头,否则,祖母就等着给她的儿子和她的娘家人收尸罢!对了,还有顾葭,我们这就去将顾葭截住,一并带回府里去,——既然她不让我活,那就大家一块儿去死!”
卷碧被顾蕴玉石俱焚的话唬得本就没有血色的脸越发没有血色了,还想劝顾蕴冷静点的,但转念一想,眼下除了这个法子,她们哪还有别的法子,难道让小姐抗旨不尊不成?好在圣旨就算要下,总归也得明日去了,既是太夫人系的铃,那就让她自己解去,哪怕她要因此付出血的代价,那也是她活该,怨不得任何人!
主仆二人计议已定,便不再犹豫,朝着方才顾葭离去的方向便飞奔而去。
后面却忽然响起慕衍的声音:“顾四小姐,其实你若不介意的话,这事儿我倒是有法子让你全身而退。”
顾蕴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气怒到了极点,竟忘记慕衍还在了,说来要不是他告诉自己祖母与益阳长公主密谋的事,她此番就真要被算计了还不知道是谁在算计自己了,不管怎么说,她也该向他道个谢才是。
她倒是一点也不怀疑这件事的真假,长公主府又如何,腾骥卫想知道的事,就没有知道不了的,且慕衍也没有骗她的必要不是吗?她唯一不能确定的,便是慕衍何以要主动告诉她这件事,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不过如今这已是最次要的了,她指不定很快就要与她恨的那些人同归于尽了,还怕慕衍算计她什么不成?
念头闪过,顾蕴忙停住脚步,转身对上了慕衍,不想她还未及拜下,卷碧已先急急说道:“慕大人,您说有法子让我们小姐全身而退,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法子?您若真能说到做到,奴婢一定做牛做马报答您的大恩大德,求您千万救救我家小姐,我家小姐已经够苦了,真的不能再被推进火坑去做那劳什子的太子妃了,奴婢求求您了!”
一边说,一边已“噗通”一声跪下,捣蒜般冲慕衍磕起头来。
小姐固然可以以二爷五小姐与其他太夫人在乎的人做威胁,让太夫人去让益阳长公主改变主意,可万一益阳长公主主意已定,不肯改变了呢,难道小姐还真要了二爷的命不成,那可是“弑父”的大罪,连死了都要下十八层地狱的,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小姐落得那样的下场?
既然已是被逼到了绝路,进退都不甘,那何不先听听这位慕大人的法子是什么,万一他就真能让她家小姐全身而退呢?
这种被人当着自己的面儿,说嫁给自己等同于跳火坑的感觉,真是……不说也罢。
不过算了,谁让自己在所有人眼里,都是随时有可能一命呜呼的形象呢,一旦他死了,作为他的遗孀,只怕连最基本的体面甚至是温饱都成问题,也就不怪眼前的主仆二人会避之如蛇蝎了,这本是人之常情。
怪只怪他一心想多制造点儿与佳人说话相处的时间,怪只怪他实在忍不住向佳人讨好卖乖,让佳人知道他都为她做了什么让她记住他的功劳,怪只怪他天生没有做了好事不留名的高尚品德……如今被当面打击,可不都是自找的?
可话说回来,他若不提醒顾四小姐一番,让她知道自己的所谓亲人已经狠毒到了一个她想象不到的地步,由来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万一明儿那老虔婆又想出别的毒计谋害于她呢?便是他可以暗中安排人保护她,也难保没有疏忽的时候,还得她自己随时保持警惕才好。
慕衍暗暗安慰了自己一番,心里总算稍稍好受了些,看向卷碧道:“姑娘且先起来,我既肯将此事告诉你家小姐,自然也愿意帮助她,只不知道顾四小姐愿意接受我的帮助与否?”
小丫头一看就不是愿意欠别人人情的,可他偏要让她亲口答应欠他的人情,欠了一个又一个,直到还不清的时候,就只能以身相许了。
顾蕴的确不愿意欠别人的人情债,尤其是欠慕衍这个不知道究竟是敌是友的人的人情。
可她却更想活着,好好活着,而不是真落得只能被逼与自己憎恶的人同归于尽的下场,所以听得慕衍的话,她只是略犹豫了一下,便满脸郑重的开了口:“慕大人有心相助,我自然是不胜喜幸,只不知道慕大人打算如何帮我全身而退,又有几成的把握?”
卷碧本来还担心自家小姐犯拗的,已准备好一箩筐的话要劝顾蕴了,不想她竟这般爽快的答应了,她吃惊之余,倒是松了一口气,一边拭着泪,一边自地上爬起来,也紧张的看向了慕衍,惟恐漏看了慕衍任何一丁点儿表情。
慕衍自然有十成的把握让顾蕴全身而退,当然,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这个全身而退只是暂时的,然这话却不好与顾蕴主仆说,便只是笑道:“我自有我的法子,至于有几成把握,我现在还说不好,不过七八分总是有的,顾四小姐只管等我的好消息便是。”
顾蕴听得他有七八分的把握,稍稍松了一口气,虽觉得他就算真有几分能耐,也未必就能手眼通天,但转念一想,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他既敢说这样的话,可见的确有自己的门道,何况他与宇文策交好是事实,就算他做不到,难道宇文策也做不到吗?
总比她无头苍蝇一般,除了与人玉石俱焚以外,便再无别的法子了的好。
“那我就先在这里谢过慕大人了,待事成之后,我再当面叩谢慕大人的大恩大德!”顾蕴说着,屈膝又是一福,这一次,就比前面任何一次都要诚心得多了。
哪怕她此举只是在饮鸩止渴,与虎谋皮,那也比被自己的所谓亲人白算计了强!
慕衍眼里就染上了几分笑意:“叩谢不敢当,只要顾四小姐别再避我如蛇蝎即可。”
叩谢什么的都是次要的,只要小丫头愿意主动见她,愿意给他彼此相处的机会,便不枉他今日将送上门的好机会给推出去,反而采取这样迂回的战术来让她心甘情愿嫁给他的一片苦心。
顾蕴闻言,想起上次他救了自己,自己却连好生向他道一声道都不曾,不由有几分不好意思起来,道:“只不知我要如何才能联系上慕大人?”
慕衍眼里的笑就晕染开来,一直晕染到嘴角,让他整个人越发的柔和了,道:“我平常大多住在东城的桂花胡同,顾四小姐若是想见我,打发个人去送个信儿,约个清净些的地方就可以了。”
本还想让顾蕴别再叫他‘慕大人’,最好能叫他‘慕大哥’的,转念一想,今日已经取得不小的进展了,不能再操之过急,不然指不定会弄巧成拙,到底还是忍住了。
顾蕴应了:“那我回头就打发人去桂花胡同送信。耽误了慕大人这么多时间,实在不好意思,慕大人若是有事,还请自便,我也要回席上去了,就先失陪了。”
领着卷碧,再次真心实意的向他屈膝行了个礼,主仆二人便要离去。
“等一等。”却被慕衍叫住了,看着顾蕴说道:“恕在下冒昧,敢问顾四小姐,今日回到显阳侯府后,你会如何对付令祖母?”
顾蕴眼神一冷,倒也并不瞒他:“自然是以牙还牙,让她生不如死!”嫡亲祖母又如何,既然彭太夫人敢如此算计她,就要做好事发后血债血偿的准备!
不想慕衍却定定的看着她,认真道:“其实我自来信奉一句话‘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令祖母如此倒行逆施,一定会受到天谴的,你又何必为她脏了自己的手?且等着看老天爷如何收拾她,岂不省事儿?”
在他心里,小丫头是瓷器,彭氏那老虔婆却连瓦罐都算不上,他怎么能让小丫头为了那样一个渣滓脏了自己的手坏了自己的名声?这些事,由他来替她做了就是了!
顾蕴没想到慕衍这样的人竟会相信天道轮回,说真的,他怎么看都不像是信那些的人,不由有些错愕,片刻方道:“话虽如此,我却等不到老天爷降下报应给她了,所以,脏手就脏手罢。”
反正她压根儿不在乎那些虚无的名声,何况名声这种东西,别人不知道有多不靠谱,她自己难道还不知道吗,譬如前世,她“贤妇孝女”的好名声整个盛京城的人都知道,可她做的那些事,有一件是真正的贤妇孝女做得出来的?!
“脏手也要看值不值得,若伤敌一千却要自损八百,岂非太不合算?便不自损八百,只自损一百二百的,也不合算!”慕衍继续认真道:“你听我说,老天爷一定会降下报应与她的,你便等上几日又何妨?若几日后,她仍没有受到应得的惩罚,你再以牙还牙也不迟,难道你连这几日都等不了不成?你相信我!”
顾蕴本还想说自己一时一刻都等不得了的,接触到慕衍认真的眼神,见他见自己对上了他的视线后,还几不可见冲她点了点头,她忽然就福至心灵,明白过来慕衍那句‘你相信我’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心里立时五味陈杂起来,由来她都是单打独斗惯了,凡事都只靠自己的,如今忽然有个人愿意帮助她,让她相信他,她一时间还真有些接受不了,更重要的是,他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他到底想要什么?
习惯了凡事都打破砂锅问到底的顾蕴,对着慕衍认真专注的眼神,却破天荒没有将自己满心的疑问问出口,只是缓声说道:“我自然相信慕大人,那我且等几日,看老天爷会降下什么样的报应给她!”
慕衍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点头道:“那你就拭目以待罢!”
一时顾蕴回到席上,就见顾葭早已回来了,两颊虽还红红的,不细看的话,已看不出挨过打的痕迹了。
顾蕴不由暗自冷笑,早知道彭太夫人竟然那般算计于她,方才她就不该为顾葭出头,就该任她被静和郡主的丫鬟打成猪头的,不过若她不出这个头,指不定就遇不上慕衍,也就不会知道彭太夫人的阴谋了……罢了,且待过几日瞧瞧彭太夫人会受到怎样的“天谴”后,她再与她们一并算总账!
顾苒与顾蕴坐的同一席,见她这么久才回来,因凑上前小声说道:“你不是去更衣吗,怎么去了这么久才回来?”说着朝顾葭的方向一努嘴,“那一个不是跟你一块儿去的吗,怎么先回来了,她的脸怎么回事儿,被人打了?”
“被静和郡主打了。”顾蕴小声答道,“我遇上了一个故人,说了几句话,所以耽搁到现在。这会儿谁是大赢家来着?”
顾苒道:“这会儿是吏部考功司郎中家的小姐最出彩,好像是姓方的来着,竟然会一边跳舞一边作画一边题诗,大姐姐说,不过区区一个从四品的中下等人家,竟然能教养出如此才女来,实在是难得了,我倒是没觉着有什么了不得的,谁家夫人太太选媳妇儿是单看才艺的不成?对了,你们怎么会遇上静和郡主的,那可是一不好惹的主儿,素日大姐姐和我都对她敬而远之的,她没为难你罢?”
方雪柔一心想攀高枝儿,于琴棋书画上多狠下过一番功夫,如何能不出彩,只是就像顾苒说的,谁家夫人太太选媳妇儿会看重这些不过只是锦上添花的玩意儿?
顾蕴嘲讽的勾了勾唇角,心里虽有事,却还能若无其事的与顾苒闲话儿:“静和郡主倒是没为难我,不过我听她的口气,很不待见大姐姐的样子,怎么大姐姐与她有旧怨不成?”
“旧怨谈不上。”顾苒撇了撇嘴,越发压低了声音:“不过是她有一次仗势欺人,被大姐姐给挤兑了几句,她自觉面子下不来,以后对着我们姐妹便再没个好脸色罢了,谁理她,以为自己是郡主,所有人就该围着她转不成?不过一个庶出罢了,宫里公主们还没有像她这样呢!”
顾蕴这才明白过来静和郡主何以听顾葭自报家门后,反而会越发生气,顾菁身份是没有静和郡主高贵,可有一条静和郡主却是一辈子都比不上顾菁的,那就是顾菁嫡出的身份,只怕素日出门赴宴时,静和郡主便没少因此生气,也就不怪她不待见顾菁了,与其说她是不待见顾菁,倒不如说她是不待见所有的嫡出小姐们!
姐妹二人闲话了一回,又品评了一回当中表演才艺的众家小姐们,不一时,也就到开晚宴的时间了。
大家于是各自坐定,吃过晚宴又看了烟花,才陆陆续续的打道回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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