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国公府里的大事小事,只要上头没有禁论,那便同长了翅膀一般,传的飞快。
金嬷嬷老早便听说定国公特意去香苑将程姨娘骂一顿的事,虽则不知骂的什么,但联想到老夫人被掐断的那几个眼线,以及苦苦哀求自己为她隐瞒被骂的程姨娘,金嬷嬷已然摸了个八九不离十——定是手伸太长被国公爷骂了!
若是旁人估计不会有这么大胆的想法,毕竟程姨娘温顺柔弱的形象立在那里。可金嬷嬷不一样,她和程姨娘是同一批进府的丫鬟,两人在一间屋子里住了五六年,程姨娘是什么样的人,她怕是比程姨娘自个儿都了解。
程姨娘本是老夫人的人,现在却瞒下老夫人布置自己的眼线,还被国公爷知揪出来一网打尽。虽则国公爷念其初犯并未重罚,可若是给老夫人知道了……
金嬷嬷正想着,老夫人幽幽转醒,她便忙服侍老夫人起身。
“你说,他当真不知?”
金嬷嬷已经记不清老夫人是第几次问,但她仍旧耐心解释:“是,老太太,奴婢发誓,国公爷他不知道……”知道不知道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国公爷并不想撕破脸皮。“不过老夫人,您若是这般晾着国公爷,国公爷又是个倔的,奴婢怕他会……”
“可我……罢了罢了,你唤他来罢。”
“是。”最终,金嬷嬷还是没说程姨娘被骂之事。快走出院门的时候,她又折回,对明月等人嘱咐,“老太太重病初愈,你们近身服侍的人都要多用心。大夫即说老太太思虑过度,惊吓所致,你们便不要将等闲事说与她听。一切事务,凡老太太问起,只一律说好,更不得说那起子神魔鬼怪之荒诞奇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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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国公见完老太太便派人去接穆青衣,派的不是别人,正是慕青。慕青听要去接大小姐,觉得自己一定是太过“思念”大小姐而幻听了:“国公爷,您、您说什么?小的没听清……”
“别愣了,备马车去接大小姐罢。先把人接回来,行李略迟些也无事。”
慕青这回听清了——真的要接大小姐,自个儿不是耳聋!但他还是不敢相信,有些迟疑:“那皇后娘娘口谕……”
“娘娘是要青衣静养,既然青衣已经养好了,那便可以回来了。”定国公心情大好,便耐心给他解释。
“原来如此!”是老夫人的意思吧。老夫人真没个规程,一会子对大小姐同敌人般,一会子又真如嫡亲的孙女……不,应该是补偿。不过她这是补偿大小姐呢还是补偿国公爷?
慕青翻来覆去的想,人已经到了郊外的庄子上。
“去,赶紧去通报,我来接大小姐回府的。”
“姑娘,慕管事来接您了!”
海棠刚刚给穆青衣揭开缠了好几日的豆蔻,几个丫鬟对着她涂的红彤彤的指甲赞叹不已,听见外头的禀报一时都没回过神来。
“回府?现在?为什么?”穆青衣最先反应过来,“皇后娘娘都下了口谕,我怎么能随便回去?”
穆青衣不想回去,一百二十分的不想回去。可和来时一样,这一次也由不得她。
“国公爷说了,皇后娘娘是心疼姑娘,怕姑娘身子不好,这才让姑娘到庄子上静养。如今姑娘身子好了,自然应回府里头去。”慕青现在只顾着快些将穆青衣接回去让国公爷高兴,自己也好早些摆脱穆青衣。这不是他对穆青衣有什么意见,而是无论什么事,只要和穆青衣沾边,那倒霉的一定是他。
“太好了姑娘,咱们终于可以回去来了!”
本姑娘一点也不想回去……
穆青衣阴着张脸,冷眼瞧着欢天喜地收拾行装的几个丫鬟,心中猫爪狗挠的难受。
“大小姐她……”
“没事,姑娘这是太高兴反倒不露声色了。”牡丹看了眼穆青衣黑沉沉的脸色,对慕青道,“慕管事请喝口茶,衣服首饰有我们几个丫鬟收拾就可以了。”
慕青其实想问,为什么大小姐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他还想问,这副模样是不是和那个姓方的有关。但听牡丹那般说,他也不再过问,一则,她们大的十四五、小的十一二,从小就跟在穆青衣身边,没有经过事,未必就发现了那些个蛛丝马迹;二则,这件事非同小可,这些贴身丫鬟便是真有什么觉察怀疑,也不会同他个外院小管事说。因此,慕青便捧着茶盅小口小口的啜着。
可是……大小姐您能不能别用那阴深深的眼神瞧我呀!人家胆子小……
见她赌气似的坐在一边不闻不问,几个丫鬟对视一眼,心中都不约而同的生出无力感。
“手脚都快些,仔细耽搁了回府的时辰!”海棠瞧了一眼穆青衣,扭头吩咐几个庄子上的丫头。回府好,回府妙,回府就不用心惊胆战担惊受怕了。至于姑娘摆脸色……那也好过时时惊恐!
几个丫鬟快手快脚,不一会儿便收拾齐了贴身细软。
穆青衣知道她们盼着回府,也不理会,自顾自跟着慕青上了马车,后头跟来的几个丫鬟步子一顿,互相对视了眼。海棠和牡丹眼神交流达成一致,将小丫鬟盛夏推上了马车,两人则坐在后头装箱笼的马车上。
一见上车的是盛夏,穆青衣便问:“她们俩呢?”
“海棠姐姐和牡丹姐姐在后头,说是怕小厮们粗手粗脚弄坏了您的物件,她们看着放心些……”
穆青衣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在侧门迎接的是定国公,他亲自将穆青衣送回梨苑。梨苑被焚毁的正房废墟已经清理,但新的屋子还没有建,留下一片空地。
“先暂住厢房,咱府上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苑子。什么时候跟爹爹逛一逛,挑一个你喜欢的,修缮一番再搬过去。”
定国公府本不小,而老定国公那一辈便有两个兄弟和十来个子女,只老定国公儿子女儿加起来便有六个,大小院落筑有十来个。后头定国公承爵后,唯一的叔叔带着儿女搬去任上,再后头,两个庶出的兄弟也去任上的去任上,出府单过的单过。又因嫡亲的两个哥哥未成亲便去世,偌大的定国公府便只剩定国公这一房。他子女虽不少,但便是一人一苑也绰绰有余。
“好。”穆青衣虽则心绪不佳,但也十分给面子的应了声好。她又不是个蠢的,有些事自己的丫鬟知道就可以了,定国公嘛,那是万万不能给他看出一丝丝端倪的。
长女顺从的态度让定国公十分受用,他又兴致高昂的说了许久的话,直到看见穆青衣尚有些苍白的脸才止住:“晚上爹爹为你整了桌席面,是醉仙楼的掌勺做的,你可要留着肚子。”
“嗯。”
“对了,怎么没看见那只白猫?超级肥的那只?”
穆青衣脸色一顿,随即极自然的笑起来:“八成去哪里逗猫惹狗了吧,猫儿狗儿一出府就野了,不到晚上不会回来,爹爹你就别管它了。”
谁管它了?不是见它不在问一声嘛!要是真给人逮去喝汤吃肉他会击掌称赞的。不过猫肉是酸的,怕是没人吃,真可惜……
晚间在福苑用完醉仙楼掌勺师傅整的一大桌席面后,定国公提起端亲王母亲的寿宴来:“灵姐儿、娴姐儿、祺哥儿和庾哥儿都跟着去,灵姐儿、娴姐儿和庾哥儿跟着你们母亲和祖母,祺哥儿跟着我。青衣身子刚好,便在家休养,老太太,您看怎么样?”
“不错,衣姐儿瞧着脸色尚有些苍白,人也显消瘦,去了那里人多气闷,怕是会不舒服。不若留在府里头,自个儿家里,要甚有甚,也不必拘礼束缚,自在多了……”若不是有七皇子那档子事,老夫人还想给穆青衣收拾的妥妥当当的出去露个面,看能否相中某家的公子郎君的。谁知生了那事,如今再着急也只好放下,免得横生事端。
“好。”穆青衣知道他们担心带她大摇大摆的招摇过市,怕惹了某些人的眼,而她自己既不愿招惹七皇子,也不愿结识柳元香之流的世家小姐,公子郎君那就更不用了,因而答应的十分干脆。
“青衣果然是个懂事的。不要担心,爹爹跟祖母自然会重重的补偿你。慕青,去将我书房正中挂着的那幅山水画给大小姐送去,那是前朝山水大家司马风之作,虽算不得传世之宝,却也有价无市的稀世珍品……”
老夫人嘴角抽了抽,自个儿的儿子自个儿明白,他这是怕亏待穆青衣,在同自己要赏赐呢!她剜了定国公一眼,扭头笑眯眯对金嬷嬷道:“得,去将我柜子最下头的金凤出云点金滚玉的头面拿来吧。”
就这样得了一幅前朝书画和一副赤金镶翡翠的头面?饶是见惯定国公大手大脚的穆青衣都有些吃惊了,更遑论坐在席尾的穆青灵。
什么山水画她穆青灵不稀罕,可那套头面却让她眼红了——她这一辈子还不知能不能摸一摸那头面!她嫉妒的发狂,若是平日,她一定会酸言酸语一番,可今日她去按捺下心中的恨。
回到香苑,她亲手写下“她不去”三个字,敞干折好后装入信封,遣百雀送了出去。
穆青衣,压轴大戏都准备好了,你这主角怎么能不去呢。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