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总有几个不像农村人的人,我的爷爷和少青奶奶就是这样两个人,爷爷年轻的时候在县粮食局找了一份站岗的临时工作,正赶上特殊时期期间一个老干部下放劳动到了我们县粮食局,正好和爷爷一起工作,大家都说那老干部已经被打倒了,所有人都躲的远远的。爷爷看人家是大领导,干活的时候从来都是抢着干,怕把老干部累坏了。过了几年老干部被调回了中央,临走时候老干部问爷爷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找他。爷爷说,如果可以他希望成为粮食局的正式工人。奇迹就发生了,转眼爷爷就转成了粮食局的正式员工,一下子成了非农业,这在当初基本对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农民是不可能的。但是爷爷在县城中没有房子,奶奶和孩子们还都是农村户口,没办法解决。所以爷爷成了村里的工人,成了所有人羡慕的对象,但是孩子太多了,爷爷就有了双重身份,既是粮食局的工人,又要在农村种地养活孩子,他那点工资不可能养活这么一大家子。但是爷爷的气质绝对是一副工人知识分子派头,白白净净高高大大,满口整齐洁白的牙齿,梳着整齐的背头,穿着干净的衬衫,骑着自行车每天到城里去上班。
少青奶奶是一个超级爱干净的人,印象中总是光洁的额头,白色的衣服,梳的一丝不乱的头发,年轻的时候肯定是一个漂亮的女子,现在看起来也是一个很漂亮的中年女人,和周围那些粗俗的农村妇女完全不一样。当初的院子都是土院子,但是她家的院子从来都是很平整,没有一丝浮土,更不要说杂草了。屋子里面更是我见过的最干净的屋子了。所有东西都摆放的干净整齐,其实我长大了也理解了少青奶奶的超级洁癖。
少青爷爷是在外面的工厂上班的,一年到头也在家呆不了一个月。少青奶奶有一个女儿,女儿嫁到外村了,经常会回来看望少青奶奶。少青奶奶基本就是一个人生活,大家慢慢发现少青爷爷回来的越来越少了,最后大家都知道了,少青爷爷在外地有了其他的女人,不久少青爷爷和少青奶奶离婚了,再也不回来了。
在我的奶奶去世之前,爷爷就经常帮着少青奶奶家做一些重体力劳动,比如搬个麻袋之类的,有时候也帮着挑水。奶奶去世之后,爷爷依旧帮着少青奶奶家做事情,种地的时候,基本就是少青奶奶在后面看着,爷爷就用自己家的驴和牲口帮着给种了。收割的时候基本也是帮着给收了,但是父亲几个兄弟很少去帮忙。我小时候倒是和爷爷一起经常帮着少青奶奶家干活。
农闲的时候,爷爷还经常到少青奶奶家去打麻将,当然都是那几个在县城上班的人,村里的非农民。爷爷那时候有慢性前列腺炎症,需要注射药物。爷爷为了省钱,就让少青奶奶给注射。开始少青奶奶还不同意,爷爷就说“你打吧,没事我不怕疼,大夫说了,这是肌肉注射,就照着大夫打过几次的部位注射不会有问题的。”周围几个一起打麻将的都说,没事你就打吧,都当爷爷奶奶的人了,不用那么害臊了。爷爷说“去,只是腰带下面一点肌肉部位就行了,不用打下面。”
少青奶奶说那好吧,竟然熟练地点燃酒精给针头消了毒,打碎注射剂瓶口,把针头插进去吸足了注射剂,然后轻轻针头朝上推出里面的气体。让爷爷松开腰带一些,少青奶奶往下拽了一点漏出肌肉部分,然后一针头扎了下去,慢慢推了进去,然后拔了出来。用酒精给注射的地方消了毒。说“好了,自己按一下就行了。”大家都看傻了,说“你这不是第一次打针吧!”少青奶奶脸有点红,说“真的是第一次,不过以前看大夫打,早就学会了”。
有一次,我跟着爷爷和少青奶奶领着她的外孙女一起去田里,阳光照耀下,我在后面玩耍,白衬衫的爷爷和白衬衫的少青奶奶真的是一对干净漂亮的老头老太太,其实他们也就五十多岁,而且两个人都长得很年轻。少青奶奶的外甥女也很喜欢爷爷,有时候走累了,还骑在爷爷肩膀上。我就很少有这种待遇,我只能感叹,谁让人家是小女孩呢。
慢慢的爷爷的几个孩子都结了婚,其中二婶子就是一个比较泼辣的主,她一进门家中的事情就感觉变得热闹很多,平时说话插科打诨也是能手,人也长得精神漂亮。有她在的时候,基本就是她一个人的舞台,其实我挺喜欢二婶子的,每次她在总是一片热热闹闹开心的气氛。
有一次二婶家盖房子,找爷爷借钱,爷爷没有给。爷爷就和二婶子闹翻了,二叔竟然保持沉默。那个嘴上不饶人的二婶子开始说“你的钱都准备着给你那个相好的花吧,你们那点破鞋事情,别以为大家不知道!有我们在,你们别想成!没人想要个后妈来伺候着!”爷爷气的无语,但是这件事情被二婶子给挑了出来。
爷爷从此不再去少青奶奶家,爷爷迅速苍老了,白头发渐渐的多了,身体也不再那么挺拔了,一副衰老的样子,那种爽朗的笑容也很少见了。而且竟然开始了抽烟。
是啊,人生有多少事情能够自己的做的了主呢,有时候不仅是想和一个人在一起,就是想和一个人能经常说说话都已经很奢侈了。有的时候就连想想一个人都是很难的一件事情。当年太思念一个人,只有把她忘了。
那天早晨,爷爷正在菜园中捆白菜,翠绿的白菜在早晨的阳光中带着晶莹的露水,像花朵一样盛开着。没有什么比看到这翠绿生机勃勃的菜园更让人心情舒畅的了。爷爷用一根麦秸编成的草绳,把白菜的叶子都轻轻抱在一起把盛开的花朵编成含苞待放的样子,然后用草绳捆好,这样白菜才能长出鲜嫩的菜心来。
“今年白菜长得不错啊”
这时候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爷爷知道是少青奶奶。爷爷回过头去,见到了依旧是干净清爽的她,腻着晨光,有一种光晕在她的发髻边,其实如果一个女人漂亮,无论她什么年龄都是优雅漂亮的。一个五十岁的优雅女人,在一个六十岁男人的眼中,就是个漂亮的年轻女子。就像电影廊桥遗梦梅丽尔?斯特里普永远是那么优雅和美丽。
“好长时间没看见你了”爷爷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
“你总躲着我,能看见我吗?”少青奶奶说。
爷爷没想到她说的这么直接。说“那又能怎么样呢,只能这样啊”
“为什么只能这样,你我还能活多少年呢?你想一辈子都不再见我吗?这几十年我们不都好好的”少青奶奶说。
“可是老二家的已经传开了咱俩的事情,人言可畏,我们又能怎么样呢”也许这辈子只能这样吧,毕竟我还是那么多人的爹和公公,他们总得要脸面吧“爷爷看着手里的白菜说。
”你说我是不要脸是吗?“难道我们就不能天天在一起说说话吗?你知道我每天一个人坐在院子里都想些什么吗?“
“我知道,但是我没有办法,老小还没娶媳妇呢,我得为他着想”爷爷说。
“那你不要后悔”少青奶**也不回的走了。
从那时候其,爷爷和少青奶奶就从没说过话,她家的活也找其他人帮忙了。两个人即使在路上遇到也远远的躲开。
其实爷爷的心在痛,是那种嗖嗖的疼,爷爷都怀疑自己得了心脏病,但是过一段时间就没感觉了。那一年爷爷在粮食局,突然剧烈咳嗽。觉得心口有一种东西到了嗓子眼,吐了出来,一看地上竟然是红色的。
吐血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爷爷住院了。各种治疗不见好转,最后爷爷开始出现器官衰竭。我去看他的时候,他的眼里竟然流出泪来,我第一次看到爷爷哭,我也哭了,我突然意识到我可能要失去爷爷了。
少青奶奶拎着几瓶罐头来了,二婶子看到说,“你还好意思来啊。”
爷爷看到少青奶奶笑了,但没有说话,少青奶奶看着爷爷也没有说话。
爷爷走了,二婶松了口气,还好不用等老了伺候老头子了。
葬礼那天,少青奶奶又来了,二婶子开口就骂,我第一次看到少青奶奶也发疯骂人了。“都是你们几个不孝顺的把他害死了!”现场成了二婶子和少青奶奶的舞台,两人开始厮打,互相揪住头发。父亲和叔叔们都默默的看着,过了好一会,实在看不下去的邻居们才给拉开。
第二天,人们发现少青奶奶死在了爷爷的坟前,满脸泪痕,据说喝了一整瓶的敌敌畏。谁也不知道爷爷和少青奶奶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但是等少青奶奶死了,我才意识到,也许这就是爱情吧。
我们一直思考现实中真的有爱情吗,很多时候会觉得爱情根本不存在。爱情就是一种相互喜欢爱慕的感觉,还会为对方能够付出一切包括生命。少青奶奶和爷爷让我们看到了爱情,而且是五十岁的爱请,爷爷为爱情抑郁而死,少青奶奶为爷爷而死。这就是爱,这才是爱。即使普通人,也能够爱的死去活来。爱情不只是属于童话中的王子和公主,也不只属于现实中的高富帅和白富美。但是当爱情来的时候,你勇敢爱了吗,你爱的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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