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讼接了金志毅的话说:“南岸新区管委会柴副主任到现场作了安抚工作,但效果并不理想。”
“为什么,”王鹏近些年与柴荣接触虽少,但对柴荣的能力还是了解的,应该不至于把控不住局面。
金志毅与张讼对视了一眼回答王鹏:“南岸区本來有十一个乡,建开发区后,撤并成了六乡五街道。这次群访的就是六个乡的农村家长,他们分成了四拨人,区教育局、管委会、市教育局和市委各一拨人。”
“四拨人怎么只有柴荣到了现场,而且到现在才跟我汇报,”王鹏皱眉。
金志毅有些尴尬地说:“下面人以为你沒有回來,向邱市长作了汇报,他在开会就让彭副处理这事,偏偏彭副在路上出了个事故,脚受伤进了医院。他在去医院的路上特地打给教育局蒋局,让她立刻到市委和信访局一起处理群访……”
金志毅说到这里,都不知道怎么说下去好了,王鹏干脆替他说下去,“蒋涵蕴正好在局里处理群访,也脱不了身,其他人又不在局里,只好一边处理她那边的情况,一边与信访上联系,我说得对吧,”
金志毅与张讼同时点了头,一句话也不说了。
王鹏叹了一口气问张讼:“现在怎么个情况,南岸管委会那边是谁在处理,”
“南岸那边是杨书记亲自在处理,目前情况不清楚。市委门口由我们室的人和信访局一起在现场劝说,有几位家长跪在那里一直不肯起來,要求市领导出面解决这个问題,否则他们不与任何部门坐下來对话。”张讼瞄了王鹏一眼,“几个当地部门我们联系过,但都联系不上,就像说好了一样。”
王鹏心里相当恼火,但脸上很平静,他指指张讼说:“走吧,我们一起去看看。”
金志毅和张讼同时站了起來,跟着王鹏一起往外走,路过邹展飞办公室,他也立刻跟了上來。
一行四人下到楼下的广场上,老远就看见大门口围着一圈武警,站得笔挺,手背在身后,但看不清圈外的情形。
再走近些,透过武警组成的人墙,依稀能看到拉着白色横幅的群众和跪坐在地的人,以及他们身后着制服的警察。
等到了近前,王鹏听到了邱建文的声音,转头分别朝金、张二人看了一眼,二人皆是摇摇头,不知道邱建文是什么时候回來的。
王鹏沒看见邱建文处于什么位置,只听到他的声音有点嘶哑,估计已经说了有一阵,很可能张讼刚离开的时候,他就赶回來了。
“邱市长怎么也跪着,”邹展飞突然惊愕地叫了一声。
王鹏等三人顺着邹展飞目光所在的方向望去,邱建文果然跪在两名老人跟前,王鹏也愣住了。
信访局的人听到邹展飞的惊叫,转头发现他们,立刻朝邱建文喊:“邱市长,王书记來了,”
这个场面有点尴尬,邱建文用下跪也处理不好的事,王鹏的介入,无论处理成什么样,都会立刻成为整个天水官场的谈资。
金志毅与张讼的眼中都透出自责,后悔不该急着跑到王鹏办公室,把他拖出來。
王鹏只想了两三秒,就拨开人群走到邱建文边上,毫不犹豫地和他一起并排跪了下來,在邱建文诧异的目光里,对两位一脸惶恐,连连说着“这怎么敢当,怎么敢当”的老人朗声说:“二位老人家,封建社会才有百姓跪官员,在社会主义社会,老百姓是国家的基石,你们这么大年纪跪在这里,我们自然只能也跪下來说话。”
“我们不跪了,不跪了,”老太太率先站了起來,同时一手搀着王鹏,另一手拉着邱建文也要他们起來。
其他跪着的人也纷纷站了起來,王鹏见状立刻说:“邱市长会开了一半急着赶回來见大家,表明市委市政府有足够的诚意为大家解决好问題。希望大家为天水的城市形象考虑,不要堵在门口,到信访局为大家准备的会议室,坐下來慢慢把问題说清楚,我们一样样商议解决,”
邱建文看了王鹏一眼,面朝众人说:“请大家相信,我是南岸出來的,你们当中不少人是我的长辈和兄弟姐妹,你们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一定为你们处理好这件事,”
与老太太一起站起來的老者一把拉住王鹏的手问:“邱建文的话,我们能信吗,”
群访的人都围了过來,纷纷附和着老者说:“是啊,别回头又说他一个人说了不算,政府沒少做这种出尔反尔的事情,”
王鹏与邱建文对视一眼后说:“无论是我,还是邱市长,我们在公开场合的言行,都代表了党委与政府,而不是某个个人。大家要相信邱市长的党性,他不会作不合理的承诺,也不会无视老百姓的真实困难,”
邱建文飞速瞥了王鹏一眼,心里感叹着王鹏的滴水不漏,嘴上也立即向众人保证一定妥善处理大家反映的情况。
目送选出來的群访代表跟着邱建文等人走向信访接待处,王鹏在原地站立了好久,才朝邹展飞挥挥手回办公室,边走边拨通了柴荣的手机。
“阿柴,我是王鹏。”
“王书记,你是要了解群访的事吧,”
柴荣对王鹏的称呼中规中矩,王鹏一下产生了距离感,“对。”
“我回到管委会了,具体情况,杨书记亲自跟您汇报。”
柴荣把手机转给南岸新区管委会党工委书记杨再平,很快王鹏就听到了杨再平的声音,“王书记,我正要向您汇报,”
“说说吧。”王鹏原是想先从柴荣这里听听真实情况,如今看來,柴荣现在对自己的位置很紧张,不愿意出一点问題,在沒有与杨再平沟通的情况下,不会单独跟王鹏作交流。
“管委会和区教育局的局面已经控制住了,人也都回去了。他们提出來的问題,归纳起來就两条,一是反对农村完小合并,二是要求农村与城市接轨实行九年制义务教育。”杨再平简短地向王鹏作了汇报。
王鹏稍稍愣了一下,脚步也慢下來,“天水农村学校沒有实施义务教育,这里面是不是有政策误会,”
杨再平立即说:“是的,这个事情我当场就讲了,是政策宣传不到位,九年制义务教育指的是每个孩子都有义务接受九年的初级教育。许多农村群众都以为所谓义务教育,就是免费就学,认为政府不公平,让城市孩子享受了政策,沒有让农村孩子享受。”
王鹏下意识点了下头,“等邱市长与部分家长座谈结束后,市里会碰一下头,接下去可能会召集你们一起开个会。”王鹏顿了顿,略作思索后继续说,“我希望你们能尽可能完善地收集一下这几个乡的教学现状,找出问題的根源,当然,能有启发性的建议更好,到时候一起在会上讨论一下。”
邱建文和群访代表的座谈一直进行了四个多小时,他连午饭也沒有吃,于下午两点多走进王鹏的办公室。
“王书记,有沒有吃的东西,饿死了,”邱建文摁着胃部蹙着眉说。
王鹏立刻让邹展飞去给邱建文去找吃的來,随后对邱建文说,“信访上面怎么不弄些客饭给你,”
邱建文先喝了一大杯水,这才摇手说:“不怪他们。你是不知道,那帮人全是我们村里的人,关系攀关系的,基本上年轻的都高我一辈,他们说孩子都沒钱念书了,建文你还吃什么饭,我这顿就只能饿着了,”
看着邱建文的苦笑,王鹏一下明白,为什么他在邱建文边上跪下时,邱建文会露出诧异的目光。
果然,邱建文接着说:“其实,刚才你不必跪的。我是沒办法,全部是长辈,要是站着说话,这辈子就别想回老屋见父母和祖宗了。”
王鹏呵呵笑道:“我理解。不过,我出都出來了,想独善其身也不可能。”
邱建文点点头,开始说座谈的几个问題,内容和杨再平说的情况大同小异。
王鹏听完问:“你在天水主政七年,对农村的情况应该颇为了解,尤其事情正好发生在你的老家,你觉得问題的真实性如何,”
邱建文说:“不是我偏袒乡邻,穷是真的。这主要是南岸一直缺少特色产业,无论是农业还是工业,都停留在自给自足的层面上,镇里还稍微好一点,一级级下去,越到下面越穷。当时我同意搞完小合并,也是因为下面这些村镇根本拿不出钱來搞教育,合并以后可以进行优势互补,合并方式基本采取富穷结合的方式。”
王鹏立刻知道问題出在哪儿了,“但是你们沒有考虑就学距离带來的吃住问題,对吧,”
邱建文暗暗佩服王鹏看问題的敏锐,“不错。富一点的乡镇,相对來说人的思维中经济意识都比较强,学校看到学生上学远,立刻就从中发现了商机,纷纷强制学生住宿,并在学校食堂就餐。学生家长们的怨怒就是从这里來的,本來学费对他们就是一大负担,现在又要加上住宿费、伙食费,自然捉襟见肘了。老实一点的家长干脆让孩子退学不读,有脾气的家长自然是要讨说法了。”
王鹏抱臂沉思起來,合并是有一定道理的,关键是在执行过程中出了偏差,农村学生家庭负担又重,才造成了眼下的局面。那么,怎么來破这个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