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是张冬海打來的。
张冬海比王鹏、江海涛先一步离开医院,是受了王鹏之托调查为临荷乡作征迁评估的那家评估公司。
王鹏听到电话会变色,是因为张冬海告诉他,这家评估公司不但武保平、彭开喜都有股份,还牵涉到县市两级不少其他官员,可是说,这家公司就是一个利益团体,这样的结果已经完全超出了王鹏的预期。
“东西我已经拿到手了,是不是拿來给你。”张冬海在电话里问。
王鹏摇下头,又意识到这是在打电话,忙说:“不用给我。”话虽这样说,王鹏心里却很犹豫。
如果这家公司仅仅只牵涉到武保平和彭开喜,王鹏不会觉得有多为难,问題是其他一些人,无非都是一些小鱼小虾,甚至有些很可能还是强行被拉下水的。巢覆卵破,虽然能达到一举击败武保平、彭开喜的目的,但也会祸及许多不得以而为之的人。而且,谁又能保证在这个公司之外,武保平还沒有牵涉其他更高级别的人。为了自保,救武保平于水火也不是不可能,这种情况下,那些小鱼虾就很可能直接被煮了。
“怎么,觉得为难。”张冬海虽然隔着电话,也还是察觉了王鹏的犹豫。
“是。我是担心,这件事最后被别人利用。”王鹏实说。
“但就他们对付小莫的方式來看,就算真有人要利用这件事为自己做文章,你也要去做啊,这已经不是贪腐一项问題了,人命都快搭上了,”张冬海说,“孰轻孰重,难道不是很明白吗。”
张冬海是律师,又是接受正统教育长大的,这种事已经到了他能接受的极限,所以他对王鹏的犹豫有点不以为然,甚至觉得王鹏较之过去,越來越畏首畏尾了。
“你让我再想想,我再打电话给你。”王鹏说。
张冬海有点生气了:“给你半小时吧,如果半小时内你沒有做出决定,我就自己替你拿主意了。”
王鹏刚想说“不可以”,话还在嘴巴,电话里已经传來一阵阵的忙音,他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
“二毛,你过來,我有话说。”秦阿花叫王鹏。
王鹏这才注意到,在自己打电话的时候,王鲲与秦阿花已经出了房间,他走过去在秦阿花对面坐下來,低声问:“阿妈,什么事。”
秦阿花拉住王鹏的手说:“二毛,你现在是王家的主心骨,所以,在大毛转业这件事上,你一定要好好上点心。”
王鹏一愣,前两天打电话给王鲲,说李慧留在家里不走的时候,王鲲就有说他可能要转业了,他回來告诉秦阿花,她也沒说什么,这会儿怎么突然说这个。
“阿妈,这事部队和地方会安排交接,你操什么心呢。”王鹏说。
秦阿花瞪他一眼,“你们谁让我少操过心。反正这事啊,你得想想办法,大毛说了,部队已经开始进入转业准备工作了,你得想想办法帮他在宁城找个合适的单位。”
王鹏看了看秦阿花,又看了看王鲲,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能理解在老娘秦阿花眼里,手心手背都是肉的那种心理,但王鲲竟然拿自己和李慧的事跟家里人谈条件,这让他有种吞了苍蝇的感觉,早先想好要主动帮他安排的想法,一下子变得幼稚可笑起來。
“前些年说要回來的时候,不就说回绸厂吗。”王鹏看着王鲲问。
王鲲立刻说:“回绸厂也沒问題,只是这个岗位就相当重要了。部队回來一般都降一到半级使用,按我现在的级别,回來也就到车间当个主任什么的,那感觉可不怎么样。”
“那你还想怎样。”王鹏声音里已经透出不悦。
“当然是去厂部啊,”王鲲毫不犹豫地说,“不能进党委、办公室什么的,最起码也要去销售科这样的吃香部门吧,”
实际上,王鹏在知道王鲲要转业后,就跟江海涛商量过这个事,想让江援朝帮忙,把王鲲弄到县人武部去,而且他也跟县人武部的曾部长大致提起过这事,对方还说问題不大。
只是眼前的王鲲让王鹏觉得现实过了头,同为一家人却还要利用自己感情的事來耍心计和手腕,王鹏不敢想像王鲲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好吧,我尽量帮你回绸厂。”王鹏下了决心,他觉得王鲲也许待在企业比待在其他地方更合适。
“到底是亲兄弟,”王鲲伸过手來在王鹏肩上一拍,“谢谢啦,二毛,”
看王鲲笑得开心,一旁的李慧也咧嘴笑了。
王鹏与家里人聊着王鲲的事,一时竟忘记了张冬海只给了他半个小时的时间,等到想起來,已经近一个小时了,他心里一凛,赶紧去给张冬海打电话。
“小鹏,想不到才两年时间,你已经变得这么胆小了,”张冬海当头第一句话就责怪王鹏。
“叔叔,不是这意思,刚刚家里人说点事,沒顾上时间。”王鹏小心地解释后问,“你沒把东西送出去吧。”
“我给宁枫打了电话,请她去一趟省里找江省长。”张冬海说。
王鹏一听张冬海要把东西给宁枫,一下就急了,“你已经给她了。”
“沒有,我正在去她公司的路上,快到了。”张冬海说。
“还好。”王鹏松了一口气。
张冬海却越加不满了,“小鹏,什么叫还好。你不用指望我把这事瞒下來,”
王鹏忙说:“我不是这意思。叔叔,你听我说,这是让宁枫跑一趟是沒错,但不能由你去跟她单独说。”
“为什么。”张冬海疑惑了。
王鹏顿了一下说:“宁枫是个生意人,她愿意做这种事情和你出于律师的正义感完全是不同的。如果只是你一个人去找她,这东西最后未必会到江省长手里,你想过吗。”
“宁枫不会是这种人吧。”张冬海不敢相信。
王鹏叹口气说:“我原來也一直这样想,但最近越來越发现自己错得厉害。叔叔,你听我的沒错,赶紧调转车头去找冯哥,让他跟你一起去。”
“这种事,难道也要用感情來压住她。”张冬海觉得王鹏的想法是不是太幼稚了。
“不是。我不知道冯哥对她有几分真,但我可以确认她对冯哥可不是什么男女感情,你按我说的去做就沒错,”王鹏说着补了一句,“你难道连我也不信啊。”
“好吧,听你的,”张冬海挂了电话。
王鹏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和谁通电话啊。”王鲲在客厅里问,“听上去好像是出了大事。”
王鹏心里隐隐觉得在家打这个电话有点不妥,但细想又觉得毕竟是一家人,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題,也就释然了。
但他对王鲲的问话也沒有认真回答,只是笑着说:“沒什么。能有什么大事比我们一家人能团圆更重要的。”
王鲲嘿嘿一笑,沒有再接口。
当晚,王鲲两年來头一次与家人坐在一起吃晚饭,晚饭后,按秦阿花的要求,他带着行李跟王鹏去宿舍睡觉。
王鹏安顿了自己的大哥,就匆匆去了自己后面一幢宿舍楼找年柏杨。
同样是宿舍楼,年柏杨住的这一幢,四周都种满了四季植物,环境相当幽静。而且,县里专门为年柏杨、董展风这样的外來干部安排了套房,方便他们的家属來时可以一同入住。但无论是到梧桐已经第七个年头的董展风,还是才來第二年的年柏杨,家属都沒有在这里出现过,保持了高度的神秘。
王鹏第一次來这里,但他走得很急,根本无心欣赏周围精巧雅致的景色。
年柏杨來开门的时候,手里正拎着一把锅铲,让王鹏很意外,还以为他屋里有客人。
“进來,就我一个人,嘴馋了,自己煮点喜欢吃的东西。”年柏杨说完就往厨房去,“把门关上啊。”
王鹏轻轻关上门,走进客厅。
这是一套两居室的房子,按照年柏杨的喜好,布置得干净利落。
与董展风经常让许家晖去他宿舍帮忙收拾不同,年柏杨在启用王鹏以后,还是坚持自己动手清理屋子,这也是王鹏从來沒來过这里的一大原因。
王鹏闻到一股鱼香,便进了厨房,果然看到年柏杨真在做红烧划水,不禁笑起來,“原來县长喜欢吃这个。”
年柏杨笑说:“梧桐县估计就你知道这事了。想不想尝一口。”
“好啊。”王鹏答。
“快好了,帮我摆碗筷吧,正好我们喝两口,也省得我一口人吃不热闹。”年柏杨说。
年柏杨性情一向冷淡,会说一个人吃不热闹,倒让王鹏很意外。
刚刚放好碗筷,年柏杨就端菜上桌了,一个红烧划水,一个炒青菜,一个骨头汤,简单却不失营养。
“给你喝喝我珍藏的泸州老窖,市面上很少见的哦。”年柏杨从橱里拿了酒过來。
倒了酒,一杯下肚,又尝了年柏杨的手艺,王鹏赞不绝口之余,年柏杨终于问:“你不会是特意來蹭吃的,说说看,什么事。”
王鹏放下筷,正了正坐姿,对年柏杨道:“临荷乡的征迁有重大问題,小莫出事与此有关,市里也有人牵涉其中。”
年柏杨眉毛一抖,放下筷子说:“你那天跟我汇报后,我就与展风书记进行了沟通,他和我的意见一致,那就是,,坚决肃贪,”他看了王鹏一眼,突然问,“你估计,省里会是什么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