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才下了一场雪,细碎的雪花盖满青砖,寒风呼啸,停留在青松翠柏上的雪花转眼又簌簌落下。
公主府。
清荷领着身后的侍女进屋,室外严寒森冷,室内却犹如春日一般暖和。
房内四个角都放上了铜制火盆,中间放着一个珐琅花卉如意熏炉,热气携带着香气从里冉冉上升。
侍女们轻车熟路的将洗漱之物摆放整齐,行动间有条不紊。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才隐约有声音从床榻边传来。
姜姝伸出一只玉手撩拨开香色床幔,露出一道小小的缝隙。
柔软贴身的白色寝衣从手臂上滑落,乌发披散在身前,软玉生香。
姜姝感受着呼呼冷风从门外吹进,从她的手腕上飘过带起一阵冷意,香色帷幔也被荡起圈圈涟漪。
昨夜晚睡的她如今困得眼睛都睁不开。
翻了个身,看清站在面前的侍女,嘟囔道:“清荷,今日起这么早做什么,可是有事?”
姜姝说出的话像是每一个发声都润了水一般,飘散在空中,犹如随波漾开的水纹,娇媚勾人。
侯在床前的清荷即使早已听了千百回,也依旧被勾得抬眼往床上女子看去。
但因视线受阻,只单单望见一点绛唇如血,一截水玉下颌,温润透白。
惊鸿一瞥,便知美人绝色。
姜姝见清荷迟迟不回话,将垂在床幔处的皓腕收回床上。
半睁开的眼眸又渐渐闭上了,“要是没事,就让我再睡一会儿”
心里隐约闪过一丝什么事情,但睡虫拉扯让她又陷入睡梦中,不过半刻手臂处就传来一阵晃动。
姜姝困乏得很,只想去梦里再会周公,偏身旁有人不许她去。
艰难的将眼眸睁开一条缝,漂亮的桃花眼里带着迷蒙,看着站在她床边端正的清荷,话语间略带了些气音,“好清荷,你就让我再睡一会儿吧,左右今日又无事。”
说着又像蚕蛹一般咕咚咕咚的卷着被子向床榻里面睡了过去。
清荷避开姜姝的视线,垂下头说道:“公主许是忘记了,谢大人每逢五便要来公主府给公主授课,公主还是早些起来梳洗才是。”
姜姝困乏的脑袋还没反应过来谁要来,就有话语从嘴里就蹦跶出口,“来,来就让他先坐一会,我等会儿就去见他。”
这几日姜姝适应了新身份,从前的娇憨也显露出来,也不知是不是沾染了这具身体的坏毛病,现如今又多了个赖床的坏习惯。
清荷见状也只能吩咐侍女去前厅让谢大人稍等片刻。
风雪席卷起青石砖上的落叶,在空中飞舞旋转后,又将其重重的摔下。
走廊间,穿着檀粉色冬衣的侍女走上前来。
对着座位上的谢让行了一礼,缓缓开口道:“大人见谅,公主昨日夜里温书有些晚了,今日醒得迟了些,还请大人稍坐片刻,公主即刻便到。”
谢让眉间微蹙,白皙修长的指节握住茶盏,浅饮了一口并未说话。
倒是跟在谢让身后的翟蓝见状眼都要横起来了,若不是圣上下令,要他家大人给这劳什子公主当先生,他家大人需要在这儿等吗?
左右不过是个才恢复神智的公主,痴傻了这么多年了,只怕早就是朽木一块了,还教什么教!
长公主也是,自己什么情况难道不清楚吗?他家大人讲课她听得懂吗?只怕是对牛弹琴!
在心里骂了半晌,才总算出了一口恶气。
又斜睨了一眼身后跟来的内侍官,要不是有人看着,他立马便撺掇他家大人走。
旁边穿着深蓝色衣饰的内侍官扬起一张脸陪笑,脸上的褶子笑起来更难看了。
又等了半盏茶的时间,还是未见响动。
白玉茶盏被人放置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厅中的气氛再次凝滞起来。
谢让眼底闪过一丝不耐,面色沉冷道,“公主可起了?”
侍女匆匆瞥了一眼谢大人,只见他眉目间像是有一层冷霜覆盖,面色虽瞧不出来,但却让人胆颤。
“公主殿下,许,许是醒了。”
翟蓝闻言眉眼一横,怒声道:“你方才还说公主已在梳洗,现如今又说才醒,如此诓骗可是想下去吃板子!”
话音刚落,那侍女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颤颤巍巍的说道:“是,奴婢说错了,公主,公主殿下已在梳洗,想,想必很快就能过来,还请大人稍坐”
——
姜姝躺在柔软的拔步床上,上好的睡意终究还是被打散。
白嫩的手臂放置在玉枕旁,姜姝沉沉望着手腕内侧的一抹朱砂痣。
倏地上手狠狠揉搓了一番,两相拉扯的痛感传来,皓腕上除了红了一片,再无任何变化。
为什么,为什么缠月绕还会留在她身上?
——
被清荷拉起洗漱完毕,姜姝坐在镜前还是妆扮。
在琉璃镜前画完最后一笔,额间的海棠花钿寥寥几笔却增色不少,像是点睛之笔一般。
眼尾绯色潋滟,挑起一个缱绻的弧度,氤氲出一小片的水雾,愈发映得那双桃花眼心荡意牵。
穿着一袭水红色衣衫,犹如雪间红梅,醒目惊艳。
正要推门出去时,清荷却从屏风处取来一件雪白色狐裘给姜姝系上。
姜姝看着被包裹在狐裘中的衣衫,小声反抗,“就几步路,不若就不披了?”
清荷手脚利落,姜姝话音才落,雪白色狐裘的系带都已经系好了,又往姜姝手中塞了一个滚烫的鎏金手炉这才罢休。
“公主千金之躯,岂可有失,”话毕又行了一礼道,“公主既已准备妥当,可别让谢大人等久了。”
姜姝叹了口气,抬步向着前院走去。
杏月亭,谢让身着月白衣衫,手持一卷书籍,站立在亭中。
颀长的身影站在亭中,像是雪地中停留的孤鹤一般,孤傲矜贵。
藕荷色披幔从外掀开,姜姝从外走来道:“谢大人久等了。”
谢让脸上带着一份淡淡的疏离,微微躬身行礼道:“微臣见过公主殿下。”
一进杏月亭,姜姝便将身上的狐裘给脱了下来,露出内里的水红色衣衫,大朵大朵的海棠花开在裙摆之上,辅以金线绣之。
走动间,还有流光在衣摆处显现。
路过谢让时身上水红色的衣衫划过对方的手掌,像是被羽毛轻挠了一下。
谢让神色淡然,行了礼后便坐在桌前,就连眼角余光也不曾看过来。
修长的手指里还拿着方才正在翻阅的书籍。
姜姝看对方目不斜视,轻移莲步,走上前来。
谢让只觉得一阵浅淡的甜香从远及近的袭来,默不作声的向后退了一步。
姜姝见此得寸进尺的又上前一步,突然伸出玉手将谢让拿在手中的书籍抽了出来。
争夺之间,她的指尾触碰到了谢让的手心。
冰冷的掌心突然闯入一柔若无骨的柔荑,对方温热的指腹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的在他冰冷的手心摩挲了一瞬,才慢悠悠的抽身离开。
“谢先生这是看的什么书?”
谢让一双清沉的黑眸抬眼望来,就瞧见面前之人眼带戏谑的模样。
薄唇微抿,清冷的眉眼微皱,像是被风吹皱的雪池一般。
姜姝还在留恋方才的触碰,翻了翻手上的书籍假意问询实则靠近道:“先生,这句是何意呀?”
不料谢让突然后退数步,清冽的声音传来,“来人,将亭中帷幔撤去。”
姜姝傻眼了,不是吧,就碰了一下反应这么大吗?
“先生,先生我错了,这帷幔要是撤走了,我“
谢让却铁石心肠,半点商量的余地也没有,唇角抿紧,再不发言。
公主府的人手脚皆是利落干脆,即使是冬日也是行动快捷,不一会儿,亭中帷幔便已被悉数撤走。
眼瞅着求情是没用了,那既然罚都罚了,不多做点什么,这多对不起她受寒风猛吹的罪。
莲步微移,靠近谢让,伸出柔荑想要勾住谢让修长的手指。
只是还未得手,那道清冽的声音又再度传来道:“若再有不合礼数的行为,便将熏炉也一块撤了。”
姜姝不苦夏,反而畏寒,一到冬日屋中不摆放几个火盆,那便是起也起不来的。
现如今帷幔已经撤掉了,若是熏炉也一并撤走,还不如连带着将她也撤走才是。
意图作乱的手突然在半道上僵住,打了个急转弯道:“先生,你这衣袖好像沾上什么东西了,学生帮你拍拍。”
脸上带着讨好的笑意。
谢让坐在交椅上,斜睨了她一眼,冷声道:“把披风穿上。”
姜姝本不想穿,然而帷幔一收,寒冷的穿堂风一过,露在外面的脖颈像是进了冰窖,便乖乖的将狐裘取下披在身上。
眼带幽怨的瞧着谢让,对方浓黑的乌发用羽冠束起,眉目如画。
“还站着做什么,若是午时之前学不完,午食便推迟一刻。”
就是有些刻板。
谢让出身世家,才学自不用多说,三元及第,入官不过三载便已位至三品,想也知不是泛泛之辈。
院中帷幔撤去后虽然有些寒冷,但瞧着雪中景致倒也赏心悦目。
庭中有几株红梅开得正好,枝头覆盖着细碎的白雪,颤巍巍的花萼中间含着一抹雪色,似是有些重量,压得花枝都弯曲了起来。
姜姝小小的打了个哈欠,拿着狼毫笔,在白玉纸上涂涂画画,还时不时的朝谢让看上一看。
对着谢让所讲的东西,一字也未曾入耳。
兴致高昂的画完最后一笔时,面前的白玉纸突然被人抽走。
姜姝下意识的想要抢回来,便抓住了白玉纸的另一头。
甫一用力,谢让黑沉的眼眸便瞧过来,不怒自威,“松手。”
姜姝的纤纤玉指因为用劲,而渗透出了绯色,印在白玉纸上也更为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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