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官一身轻,这回李凌可算真正领会到此句话的真谛了。
自打被革去扬州知府一职,又没有新的任命后,身在京城的他算是彻底放松了下来。
没有官府内的诸多公务杂事,没有朝廷里的勾心斗角,处处陷阱,他每日都能过得轻松自在,除了写点小说等着再出版,就是跑到纵横书局,指导下面的人按自己之前制定的策略经营。
什么书局新会员,什么经典好书推荐,什么文魁花魁的评选……这些从来都没人提出过的玩意都在他的指导下一一呈现,自然在洛阳城里带起了一股不小的风潮,也让纵横书局在城中再度扬名。
而在此期间,杨轻绡她们也终于从江南赶了回来,住进了李凌早已购置下的一座相当气派的大宅之中。
洛阳作为大越京师,就跟后世的帝都一样,房价自然要远超过别处了,就是寻常一座独门独户的小院落都得好几百两银子。而李凌这次买下的,却是足有五进,位于内城的豪宅,光是屋子就有二三十间之多,也就那些高官府邸能与他家一比了。
但这也在情理之中,毕竟现在的李老爷的身家也是极高,放到京城商界,那也是大有名望的存在,他在此地的宅邸,自然不能差了。而比一般商人的宅子更强的地方在于,李凌的宅子大门还是朝着大街开的,而不是像寻常人家的宅子般,只能开在巷子里。
这却是自古以来的规矩了,普通百姓,哪怕再是富有,为示身份尊卑,大门也不得开在街边,必须缩在巷子深处。但有了五品以上的官职后,情况就大不同了,有了特权,可以沿街设门,而且还能挂出匾额来。
李凌虽然被罢了官职,但官位尚在,自然可以按官员的规制来设府邸。光是那红底黑子的“李宅”匾额,就足够让许多商人为之眼红了。
而随着女眷入住,本来还有些冷清的宅子也渐渐热闹起来。李凌也把更多时间抽出来用来陪伴自己的妻子和妹妹,家中自然是一片欢喜和睦。
唯一叫人有些不舒服的,就是这天气了。正值寒冬,不时又有风雪来袭,使得大家没法儿出去游览周围景色,要不然,李凌他们指定要离开洛阳城,在京畿各地游逛一番的,甚至他们都打好了主意,准备在来年开春后,来一场远游呢。
或许对别人来说,因永王之事而被罢官是一件极其委屈的事情,但对李凌来说,这却成了一件好事了,至少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他过得很舒坦,也很充实,相比于在江南做官,需要为各种大小事情绞尽脑汁又小心翼翼,他觉着,反而是这样的悠闲日子更能让自己感到快活。
所以,当那些京中友人故交和同僚们因此事而为他抱屈时,李凌反倒成了那个安慰对方的人,直言自己过得很好,完全没有半点怨尤。
今日,又是这么一场酒局,不过这次请客之人的身份要比以前的同僚朋友什么的都要高,却是怀王孙普。
李凌与怀王的关系确实挺紧密的,京城里的纵横书局就有一份对方的股份,也正是有他作为靠山,纵横书局才能在短短时日里崛起,成为京城书局行业的魁首,其他书局还拿它没有半点法子。
而这个怀王在李凌看来更是一个妙人,当初本可以竞争一下皇位,结果却主动退出,然后当如今的皇帝继位想要重用他时,他又再度退让,最后只愿意当一个无权无势,逍遥自在的闲散王爷。
这样的人在皇家诸多有着野心的子嗣里实在算得上是异类了,可仔细想想,这又是一个极其明智的选择。正因为他的退让,使当今皇帝对他只有兄弟之情而无猜忌,所以当其他同辈的王爷们都被赶出京城,于某地做个无名的王爷时,怀王却安安稳稳地留在了洛阳,过得相当滋润,还能开起一座归海居来。
而且据说,他对皇帝的影响还是相当之大,只要是怀王向皇帝举荐之人,几乎都能在朝中拥有一定的职权——比如参知政事唐千文就是其中代表——这也是他兄弟二人关系极好的表现了。
今日,怀王在归海居中设宴,李凌自然不敢推辞,临近中午,便赶了过去。
这次归海居内并没有什么辩论,所以倒是显得颇为清静,只是李凌二人喝酒的地方却稍显嘈杂,因为他们是凭窗对饮,下方便是车水马龙,人流不绝的长街了。
“怎么样,近来过得可好吗?”孙普笑着问李凌。
李凌也笑着作答:“托王爷的福,这段日子在下过得挺自在的。不瞒王爷,之前几年,在京城、西南和江南不断折腾,虽然做成了一些事,却也让我困顿不已,总觉着什么时候都可能要倒下去了。现在多好,无职权在身,逍遥自在。”
“呵呵,逍遥自在,说得好啊。说实在的,这天底下有太多庸人就是不懂得逍遥的好处,非要一头栽进那名利场中,到头来不但不得自在,反而可能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给搭进去。”
两人说话投机,便一起举杯碰了个。不过随后,怀王还是感叹地道:“不过你终究还是年轻啊,都没到三十呢,居然就打算淡出官场了?这是不是太早了些?”
“王爷这话说的,想不想当官和能不能完全是两回事。这次之事闹得不小,陛下也因此怪责于我,我真不觉着自己还有机会再回朝堂了。”李凌笑了下道。
“呵呵,事在人为嘛,有些变化来时,谁又说得准呢?你觉着这儿如何?”
“归海居地处京城最繁华的一块,自然是极好的。”李凌有些意外于对方的突然转换话题,但还是随口回道。
“不,我不是指整个归海居,而是指这儿,你我所坐的这个位置。”
“呃……”李凌还真不好说自己并不喜欢这儿,毕竟有些过于吵闹了,但又不想说假话敷衍。
他的这一反应自然被对方准确捕获,便哈哈一笑:“看来你对此处环境并不太感兴趣啊。是啊,这儿过于吵闹了,朋友喝酒,最好还是选个清静之所,那样边聊边喝才有趣嘛。但你可知道,我平日里除了听城中名士才子辩论时坐到三楼,其他时候,却更喜欢坐在这个位置上喝酒。”
“哦?这又是为何?”李凌这下是真感到有些意外了。
“因为这儿能看到芸芸众生最真实的一面,他们的喜怒哀乐,都能坐在窗口俯看而知。而且,还是以一种抽离在外的姿态看待百姓的生活,让我不至于困囿于一个权贵王爷的眼界。”怀王说着,一指下方人群,“你看那儿,一个男子拉着自己两个孩子的手从东市回来,脸上都是满足的笑容,可在他身边,却是一个哭丧脸的男子……前者必然日子过得不错,后者怕是有了难处。他们同样都是京城人氏,为何会有如此不同的境遇?是官府的问题,朝廷的问题,还是自身的问题?
“很多时候,我都在思索着这些,然后却又得不到什么答案。不过这样看着却还是颇为有趣,让我觉着自己不只是一个无所事事的王爷……”
李凌仔细听着,目光也在下方街上那些寻常百姓身上不断逡巡,慢慢地嘴角上翘,已是明白了对方话中之意:“王爷这是在提点在下,高高在上,不见人间悲喜终非为官正道,而该时刻抽出心神来关注百姓处境吗?”
怀王呵呵笑了起来,拿手轻捋颔下须髯:“所以说我就喜欢与你相处呢,正所谓知己难求啊。”然后神色一肃,又道,“你此番无官职在身,倒不失为一个契机,可以从百姓的角度看待天下,总比那些高处庙堂,远离黎民的高官们来得真切。说不定什么时候,陛下重新用你,你便能做到造福万民了。”
李凌脸上露出了敬重之色,原以为怀王只是个逍遥闲散王,现在才知道他也是心系天下黎民的。所以当即起身,郑重施礼:“在下谨受教,此生不敢忘。”
“呵呵,不必如此。来,坐下喝酒,你也别太有负担,把正事都给忘了,我在你纵横书局里还有股份,可得把生意也给做好了啊。”
“王爷放心,买卖上的事我自然不敢疏忽……”李凌坐下,随口说道,话未完,目光却被下方突然而起的变化所夺。同时,身旁的怀王也是神色一凝,目光盯在了那一匹疾驰于御街之上,吓得附近百姓惊呼闪避的快马骑士上头。
这一骑人马当真冲得极快,刚还只是一个黑点,转眼已清晰可见那人和马上风尘仆仆的狼狈样儿,还有骑士背上所插令旗,腰间所悬竹筒,一切都让两人迅速猜出了他的身份——专门用来传递军中急报的流星快马!
再过片刻,这骑人马已冲过御街,直奔皇城,而且速度依旧不见有减的。
只这一幕,就让本来还言笑晏晏的两人神色变得极其凝重,目光一碰,几乎同时说道:“边关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