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始至终,太子都没注意到有沈溪这么个人存在。
沈溪和靳贵正要抬脚就走,却见小拧子匆忙而至,慌里慌张地道:“不不好了陛下往这边来了。”
沈溪一听,马上看向靳贵,问道:“靳中允不是说陛下不常到东宫来,就算对太子有所考校也会召太子到文华殿去么?为何今日陛下这般赶巧就来了?”
靳贵同样黑着脸,没有回话,却好似在说,你问我我问谁去?
小拧子刚过来没一会儿,那边都知监的太监便过来了,刘瑾察觉到情况不对,赶紧过去拉住太子,将太子手上的木剑夺下丢到假山后面,就听老远有人喊:“臣参见陛下、皇后。”
“奴婢问躬安、凤安”
弘治皇帝朱祐樘,在张皇后和随从的陪伴下,脚步略显沉重地走了过来。
沈溪远远一看,朱祐樘的气色还算可以。
远处太子朱厚照本来还想对刘瑾发火,但见到老爹老娘来了,顾不得其他事,几步跑上去恭恭敬敬磕头行礼:“儿臣参见父皇、母后。”
沈溪和靳贵一看这情况不对劲,赶紧拿着自己的册子走上前,随同随从跪下。朱祐樘满面笑容,手一抬:“众卿平身就是。”
“谢陛下。”
沈溪随着周围的人站起来,不过却只能低着头他跟靳贵的位置,距离朱祐樘有三四丈远,朱祐樘夫妇一时没注意到二人的存在。
就听张皇后的声音传来:“皇儿,快过来,让母后看看,病可有好些?”
张鹤龄道:“太子有老天庇佑,必定平安多福,皇后这是多虑了。”
沈溪没想到寿宁侯也跟在朱祐樘夫妻身后。
不过想想也是,人家本来就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或许是张鹤龄进宫送礼,说及太子就一起过来看看。
这东宫怎么说也是皇宫的一部分,皇帝把整个紫禁城都当成是自己的家,那里管什么规矩不规矩,自己家想怎么都可以。
张皇后笑道:“寿宁侯说的这话可真好听皇儿,你在做什么呢?”
太子朱厚照是个半大孩子,听到母亲问话,直截了当回答:“我在玩呐,剑斩妖魔,看我斩了好多妖魔嗯,谁叫你们起来的,都躺下!”
皇帝和皇后亲临,那些被“斩”的小宫女哪里还敢躺在地上装死人,此时刚行完礼站起来,闻言马上又跪倒在地。
“胡闹!”
朱祐樘喝了一声,有些恼怒,“看你平日学的都是些什么东西,此时你不应该正在读书作学问吗?”
一句话,就让在场的人鸦雀无声。
正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子!
弘治皇帝对道教痴迷,认为世上那些修道之人有大神通,皇宫里经常举行法会,太子“剑斩妖魔”这一套却是跟那些道士学来的。
小孩子嘛,都喜欢打打杀杀的东西,而剑斩妖魔这种本事在小孩子看来非常神奇,有时间就会模仿。
太子在外边玩了一下午,根本就没拿起书本,被皇帝责问读书的事,不但王华那些日讲官可能会受罚,连记录不实的沈溪和靳贵也会受到皇帝迁怒。
朱祐樘刚才还红光满面,此时气得直咳嗽,身体哆嗦个不停,显然弘治皇帝此番是真的动怒了。
王华在旁弓着身子,诺诺半晌说不出话来,张皇后见状赶紧帮忙开脱:“皇上,这天色已然不早,皇儿他读书累了,出来玩耍一番并无不可,切勿动肝火。”
张鹤龄也赶紧道:“是啊,陛下,龙体为重。连东阁大学士也说,太子近来学业进步,想必太子学得好,这才出来玩耍。王德谕,可是如此?”
王华赶紧行礼:“正是如此。”说着,却已经在抹冷汗了。
有些事,就怕皇帝深究!
其实只要皇帝随便拉个小宫女过来,威吓一番,马上就能得悉太子一天无所事事,上午玩,中午睡觉,下午接着玩。
朱祐樘脸色发黑,厉喝一声:“起居官何在?”
“臣在。”
沈溪和靳贵拿着自己记录的太子起居册子走上前,给朱祐樘行礼。
朱祐樘见到沈溪,脸上多少浮现一抹笑容,连张鹤龄也笑眯眯地望了过来,对张皇后指了指沈溪,随后耳语一番。
朱祐樘让小太监将沈溪和靳贵手上的册子拿过去,翻开来看了看,脸色这才略微带着满意,张皇后在旁问道:“皇上,今天皇儿学了什么?”
王华那边很紧张,生怕左右中允把实情记录下来,却见朱祐樘点了点头:“皇儿今日所学乃是大学章句。”
张皇后满脸欣喜:“皇儿可真本事啊皇上,这大学章句是怎么回事?”
女子无才便是德,这思想从民间到皇家一概通行,当皇后需要母仪天下,但对于学问之事,识字即可,再就是将女诫、内训、女论语、女孝经等女德方面的书籍背熟,就算合格了女人没有太多的见识学问,心思就会单纯,不会有窃夺权柄的野心。
朱祐樘看了看沈溪,意思是让沈溪来回答,这也是朱祐樘给沈溪一个表现自己才学的机会。
沈溪恭敬地回答:“回皇后娘娘的话,大学章句与中庸章句、论语集注、孟子集注同出自四书集注,乃是儒学宗师、宋人朱文公之作。太子今日所背,乃是大学章句传十。”
大明朝廷推崇四书集注,因为作者朱熹跟明朝皇姓相同。
沈溪不过是按照书册中记录的内容说的,听靳贵言及,太子能把这段书背熟,可沈溪心里却在犯嘀咕。
靳贵言中之意,太子背这段书起码是前天的事情了,一个八岁的孩童,课文就算一时能背上来,但在不温习的情况下,很可能第二天就忘记了。
现在时间已过去两天,若弘治皇帝考校太子朱厚照这段内容,太子真能背得出来吗?希望吧!
朱祐樘对于沈溪的回话很满意,他回过头对张皇后介绍:“这个沈溪,可是今年殿试的状元,才十三岁。”
张皇后赞叹不已:“这般有才学?那真应该让他过来教授皇儿的学问,让皇儿平日跟那些老先生学,或者真有些乏味呢。”
“说的是啊,朕也是这么想的。”朱祐樘笑着点了点头,等于承认把沈溪调到詹事府是出自他的授意,旁边张鹤龄脸上露出一丝嘲弄的笑容,那意思好似在说,你沈溪总归也不过是个“传奉官”。
沈溪就算是科举出身,但升迁却不经过吏部考核委派,而是由皇帝钦命调遣,这就不是走正常升迁途径,而属于皇帝“格外开恩”,在朝臣中,这类通常属于“传奉官”,容易为正统朝臣轻视。
朱祐樘看看沈溪,又看看太子,鼓励道:“皇儿,你既已背熟,今日便在朕和你母后面前,再背诵一遍,让朕听听你背的可有偏差,为你指证一番。”
太子一听就傻眼了,什么大学章句,其实当天就没背下来,还是日讲官通融,说让他第二天继续背诵,才给他记录一个“熟背”,第二天刚好日讲官进行轮换,没了老师督导,他早就把温书的事抛到九霄云外了。
平日弘治皇帝考察学问,朱厚照都是先在讲官的指示下将某些段落背好,再拿去应付考试,属于考前临时抱佛脚,就算背得不怎么熟,至少能应付过关,但这次朱祐樘却是临时起意要考察一下他读书情况,正好抓个现行。
“啊”
太子张大嘴巴,根本不知道沈溪所说的大学章句传十是哪一部分,别说整段,连一句都背不出。
朱祐樘本来满脸欣然之色,但见到太子如此状况,脸色逐渐变得阴冷。张皇后见势不妙,赶紧说和:“或许是皇儿乍见皇上,心里紧张。”
要说朱祐樘或许对太子的学问监督不够,皇后对儿子几斤几两大致却是清楚的。
一个女人最重要的是维护自己的子嗣权益不受侵害,就算她明知自己的儿子平日贪玩好耍,也不会将实情告诉丈夫这里毕竟是皇家,而非平常百姓家,她跟朱祐樘之间夫妻关系再亲密,也要屈从于国事。
朱祐樘黑着脸问道:“总不至先前才背熟的文章,转眼就忘得一干二净!王德谕,究竟是怎么回事?”
此时朱祐樘责问之人,就不是沈溪了,因为沈溪只负责记录,教导的任务那是日讲官的事。
不过沈溪此时也是头大如斗。
若王华承认今天太子根本没读书,那他跟靳贵都要遭殃,太子做学问的状况,那是要上呈给皇帝看的,往大了说,二人犯的都是欺君大罪。
“回陛下,太子太子”
王华跪倒在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因为王华自己也知道,若是老实交待,不单是他一人受过,牵连之人更多,皇帝还会因此对詹事府的官员失去信任。
倒是太子眨眨眼,自辩道:“父皇,其实我先前背得很熟,只是您这一来我就给忘记了,不怪王先生。”
虽然太子如今还是个熊孩子,但他做事有担当,而且受到父亲的影响,对日讲官还算恭敬,就如同朱祐樘对刘健等启蒙恩师一样,直接称呼“先生”,而非官职名。
张皇后赶紧帮腔:“是啊,皇上,皇儿他才出阁读书不久,待他学有所成后,再仔细检查学问也不迟。”
朱祐樘怒道:“做学问,岂能明日复明日?詹事府人等,一律罚奉一月。王德谕,限你今夜详细检查太子所学功课,明日朕要考校,若不能熟背,朕当重罚!”
说完朱祐樘一甩袖子,气呼呼往文华殿而去,张皇后连安慰儿子的心情都没有了,赶紧追过去。
尚是孩童的太子皱了皱鼻子,不屑地道:“背不上来就背不上嘛,发这么大脾气干什么?你今天是皇帝,说不一定明天皇帝就是我来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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