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顺着客栈的后门逃向另一条大街。月亮高高的挂在天上,目视着他们快速而慌乱地逃亡。尖尖的房顶一个接一个,三角的黑影投射在幽蓝的街面上。他们踏着那黑影奔跑着,象一群狼。
听着客栈传来的热闹声音越来越远,他们也放慢了脚步,六个人躲到一个空无人烟的窄巷里。
“在这里,应该不会被发现。”男人粗重的呼吸声在巷里回荡。
“呼……”布什达路和依布顿时瘫倒在地上。红发姑娘警觉地望着四周。
“爸爸,我们还会回去吗?”小男孩走到父亲面前。
“大概不会了。”男人颓丧地叹了口气。
“那、妈妈最爱的旅店……”
男人什么都没说,只是把儿子搂到怀里,摸摸他的头。约翰伸出手去,在父亲胸前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好象是有些长……他顺着棱一直摸,手停在从怀里探出的一个木制的角上。
男人的手轻轻地握住了约翰的手。
约翰抬头:“爸爸,你把妈妈的照片……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爸爸你心里那么难受,我……我……”他哭着,双臂紧紧地圈在男人肥胖的肚子上。
“约翰,你要是再哭,当心坏人把你抓走哦!”
“……”约翰放开父亲,使劲抹了抹眼泪,“爸爸,我想过了,我们去别的镇,重新开旅店,重新开始,一起努力,好吗?”
“好,我们一起努力。”
一旁的塞娅达露出了欣喜的微笑。布什达路扭头一看,发现前方的身影微微抖动着,不时地吸着鼻子。
“你还好吧?”他关切地问道。
“我没事。”红发姑娘粗声粗气地回答他。
“难不成……你在哭?”布什达路坏笑。
“你闭嘴!才没有!我只是……”她大大地吸了一口气,“有点感冒而已。”
“哦,你身子真弱呀,跑了几步路就感冒了,还不如那边那个小子呢。”
“肿一边脸还不够吗?”
两人正要开火,一旁的依布突然大叫了一声,倒地不起,大口地喘着气,浑身抖个不停。
“你笑什么?”布什达路有些不悦。
“等一下,”姑娘示意他住口,走到依布身边蹲下身,摸了摸他的额头,拍拍他的脸,然后握住他的手腕仔细地看了看,“不好,他中毒了。”
“怎么会?”布什达路和塞娅达同声说。
“大概是刚才打斗的时候被敌人刺到了。”姑娘看着他脸上的划伤。布什达路想到自己,顿时打了个寒战。
“那怎么办?这离医院有多远?”塞娅达扭头问那对父子。
“离这大概隔两条街,走大约20分钟就能到。”
“不行,来不及,”红发姑娘否定道,随即取下腰间的口袋,拿了几粒圆圆的东西,举着其中一颗走到布什达路面前,“太暗了我看不清颜色,你帮我闻闻。”
“为什么是我?”他不解地问。
“少废话,你还想不想让他活命了,想就照我说的做。”她没好气地说。
布什达路看了看躺在一边的依布,又看了看姑娘手中的丸,不情愿地把鼻子凑过去。
“好酸!这是什么鬼东西!”他惊叫一声。
“不是,这个呢?”姑娘又举起一颗。
“好辣!”他抹抹眼角辣出的泪水。
“不是,这个呢?”
“还有呀……咦?这个好香!好象女人的香水……”他的鼻子不由得追随着姑娘手中的丸。
姑娘猛地一撤手,换上另一颗:“这个呢?”
“呜哇哇,臭、臭死了!”布什达路一下子跳起来,捂住鼻子退后几步,终于忍不住跑到墙边呕吐起来。
“看来就是这颗了。”姑娘满意地站起身,走到依布身边,将药丸塞进他嘴里。
“他居然吃了……呃呃呃……”布什达路惊叫的同时忍不住胃的抽动。
“啊,水、水……”塞娅达四处望了望,突然象想起来什么似的,“啊,对了,我们的水还有食物还有钱都放在旅店里没有拿!”
依布开始不自然的抖动。
“来不及了,我就没让他拿,”布什达路抬头望了一眼,“塞娅达,你就别刺激他了。”
红发姑娘绕到依布身后,用力地一掌击在他背后。他的血喷了一地。
“差不多了。”她松了口气。
依布缓缓睁开眼,模模糊糊中看到眼前围过来的一圈人:“咦?我这是……我记得……是你救了我?”他看着离自己最近的红发姑娘。
“还有我。”布什达路在一旁有气无力地说。
“我欠你一个人情。”依布望着眼前的姑娘,甜甜地笑了一下。
“喂!”
“无所谓,要还就还边上那个笨蛋吧。”她指了一下边上气鼓鼓的人。
“你一定要和我作对吗?”
两人的战火再度开始燃烧,塞娅达走到一边,问那对父子:“你们打算去哪?”
“恩,也许去索亚城,也许直接逃到卡塔那斯去。总之我们会先躲到这附近的朋友家去,那里我知道的,绝对安全。你们呢?”
“我不知道,看那个人的意思了。我想应该是首都霍亚特。我们还有急事。”她指指正吵得不可开交的少年。
男人会意,笑笑说:“好吧,那我们就在这里分手吧,祝你们一路顺风。一定要小心啊。”
听到这话的布什达路和红发姑娘不由得住了口:“怎么?要走了吗?”
“谢谢你们,把你们卷进来我真的很抱歉。”男人低下头。
“本来就是我看不过去那群厮对小鬼拳打脚踢的,”她回头看了一眼布什达路,“这个厮卷进来是他自找的。”
布什达路有些迷惑:“‘厮’是什么?”
红发姑娘一耸肩:“看吧。”
依布在一旁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就是指你这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笨蛋。”
一旁的塞娅达也“哦”了一声,这让刚要发作的布什达路找到了平衡感,脸上的怒气也消了大半。他走到小男孩面前拍拍他的肩:“小子,加油好好干。”
红发姑娘也走上前:“我想你妈妈今后一定会很高兴的……我是说在天上。”她有些结巴。
“谢谢叔叔阿姨,”他对那两人笑了笑,走到塞娅达身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谢谢姐姐……”
“叔叔?!”
“阿姨……”
“呃……”塞娅达感到了两人的妒意正在身后燃烧着……
看着瘦小和肥大的身影渐渐地走远,布什达路伸了个懒腰:“我们也走吧。”
红发姑娘转身。
“你要去哪?”塞娅达追问。
“霍亚特。”
“咦?真巧,我们也是去那儿。不如一起去吧。”
“开什么玩笑!”红发姑娘和布什达路异口同声。
“我们现在分开不安全,如果多一个人的话会好对付一些。对你对我们都是明智之举。”塞娅达说。
“明智之举?”红发姑娘看了一眼布什达路,后者则哼了一声。她笑道:“我看跟着他才危险呢,公主殿下。”
“哎?”所有人都抬起头,瞪大眼睛望着她。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她走到塞娅达身边,微微欠身道,“刚才真是失礼了。”
“你、你怎么知道?”
“在下第一眼就觉得您不象普通的百姓,不论从哪个角度看,您都流露着高贵的气质——虽然您一度想把它掩盖起来。正当在下犹豫不决的时候刚刚那厮叫了您的名字。”
“你在拍马屁吗?”布什达路斜眼。
“不过公主殿下,您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在下听说您已经回到多兰诺去了。”
“哎?”
“您不知道吗?现在街上已经传的沸沸扬扬的了,因为米塞斯化为了灰烬,两国婚约无效,公主殿下已经回去了。好多人亲眼看到皇家马车从街道上穿过。”
“是玛丽她们。看来她们都平安无事的到达了。”塞娅达莞尔。
“是这样的……”塞娅达简单讲了一下他们的经历,但是对关于自己的事情只字未提。
“太过分了,实在令人看不过去,”红发姑娘愤然道,“公主殿下,在下实在不放心您跟着——”
“你的意思是……”
“反正在下也只是一个流浪的佣兵而已,没有目的地。”
“真的吗?那再好不过了!”塞娅达高兴地说,“对了,我还没有问你的名字……”
“在下绮丽。”
“绮丽,以后都是自己人,就你我相称吧。”
“是。”
一旁的布什达路不高兴的努努嘴。依布走过去,用手肘顶了顶他:“这不是很好吗?她剑术又高又会治病,比某些人强多了。”
布什达路哼一声,转身就走。依布和绮丽跟在后面。塞娅达微笑了一下,刚刚抬脚,耳边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离得那么近,连呵在耳边的热气都能感觉得一清二楚。
“那个男人和那个孩子,马上就会死。”
她睁大双眼。第一反应就是转身往回跑,那个声音却粘在耳边:“不行,来不及的。”
她猛地转向耳边,却什么都没有。
“塞娅达?”前面三个人停下脚步,回身望着她。布什达路笑道:“你走错方向了,应该是这边。”
“死……”她转过身,飘忽地说道。
“啊?”
“死!他们会死!快去救他们!不然——”她疯狂的叫喊停止在深黑的小巷,因为附近忽然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声,他们立刻奔出巷子看。街上已经聚集了许多的人,他们穿着睡衣站在马路上看着不远处着火的宅子,浓浓的黑烟急速的升起,和那无尽的夜融为了一体。熊熊火焰从窗口不断地冒出来,欲求不满地舔蚀着那座摇摇欲坠的木墙。
“啊……啊……”塞娅达的手不由得抓紧胸口的衣服。
“塞娅达,你怎么了?你从刚才就不对劲……”
“约翰在里面!还有那个男人……”
“你说什么?!”
“我……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可是,我就是知道……”塞娅达绝望地捂住脸颊,在布什达路他们惊讶的眼神中疯一样地拨开观望的人群向火焰的方向冲了过去。
“不行呀,塞娅达!”布什达路叫喊着,看着熊熊的火焰。他不敢相信在前一刻塞娅达只身冲进了这地狱般的光景里。那一瞬间,他感到头脑一片空白,四周的一切都不真实了起来。他看到那火苗强烈的扭曲了一下,然后一大块木条从天而降,塌在了门的前方,仿佛要将他与这孱弱的少女之间的羁绊一刀切断。他向火苗讨取她的身影,准备一跃而入,被身后的依布拦腰抱住。
绮丽闭眼:“月离于毕,俾滂沱矣,雨师在此,恶火皆灭,急急如律令!”刹时,一道倾盆大雨从天而降,可是火势并没有任何变化。
“怎么会……”绮丽瞪大双眼。
塞娅达睁开双眼。她进入火焰之前犹豫了一下,然后感觉到有一只手握着自己的手腕,猛地把自己拖进了这个世界。周围都是黑色的烟,隐约还可以看到火苗的舌头从四面八方向自己伸过来,但是却好象受到了某种力的禁锢,在距离自己不到一米的地方微微颤动着。
不知为何,有种无名的镇定感。
“觉得熟悉吗?这种感觉。”又是那个声音。
“你是谁?”看不到对方,塞娅达心里不免有些恐慌。
对方没有回答。
“约翰和他爸爸死了吗?为什么……刚才还……”塞娅达捏紧拳头。
“背叛……真是个美丽而残酷的字眼。不是吗?”
“你说什么?”
“永远都不要忘记这个字眼。这是你和我的,罪。”
塞娅达还想问什么,四周的火突然朝自己冲过来,同时也掩盖住了对方的气息。紧接着,一场大暴雨从天而降,她呆呆地站在房屋的废墟里任雨水流过自己的每一寸肌肤,直到布什达路冲过来把她紧紧搂在怀里。
背叛……
美丽残酷的字眼……
永远不要忘记……
我和你的……
罪……
当塞娅达恢复意识的时候,自己正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木板在灯光的照射下格外模糊。她眯了眯眼,立刻有什么东西划出了眼眶。嘴唇干裂得要命,耳朵里还嗡嗡作响。
“塞娅达,你总算醒了,太好了。”回过头去,布什达路心疼地望着她。
“这是哪儿?”
“客栈。”
“我……发生了什么事?”
“你不记得了吗?”
塞娅达摇摇头。
布什达路和绮丽对望了一眼,绮丽开口道:“你不顾一切冲进火里,我下了咒,却不管用。在我们正焦急时,咒语却突然发生了作用。”
“因为这个笨蛋把咒语下得太重了,结果把你淋病了,你已经整整躺了三天。”布什达路瞟了一眼身边的红发姑娘。
“可是你当时还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她的口气里没有了平常斗嘴的锐气,“塞娅达,对不起,都是我……”
塞娅达摇摇头:“我该感谢你才是,你救了我一命。可是,约翰……”
布什达路将手放在她肩膀上:“这是无能为力的事。”
“可是,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他们才……”
正说着,依布端着一碗汤走上来:“塞娅达,我特地拜托服务生给你炖的,快趁热喝了吧。”
塞娅达擦擦眼睛起身,接过依布手里的汤:“谢谢。”喝了两口,她的肩膀微微颤抖,眼泪不断地掉进汤里。
“如果……那个时候我能早点意识到就好了……我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
“别这么说,我们都有责任。”
“那个时候,有个声音在我耳边说约翰他们马上就要死,好可怕……”
“塞娅达……”
“我有种很不好的感觉,”她咬着嘴唇说,“我觉得这里一刻都不能停留,我喝完这碗汤大家就出发吧。”
她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坚持下地。布什达路拗不过她,只好将用层层衣服将她裹紧。看着她苍白的脸和坚定的眼神,他一时什么也说不出来。出了客栈,已经是正午,明晃晃的太阳照着这狭窄的街道。四周尖尖的屋顶仿佛都涌向了这边,人们快速而安静的穿过街头。强烈的压抑感驱使着他们有种想吐的冲动。
他们不想过于显眼,于是随着人流穿梭于白纸般的路途。几个人向他们投来了异样的眼光,现在正是一天中最烦躁的时候,一些人干脆支起棚架在街上呼呼地午睡。老人蹲在墙角,用一面破了角的蒲扇无力地扇着风。
走到一个拐角处,绮丽转身说:“我要去添些装备和药材,你们先歇一歇吧。”她望了一眼眼前一言不发的少女。
“刚好,食物和水也不多了,我和你一起去。”依布跟着说。
看他们的身影渐渐走远,布什达路牵起塞娅达的手带她走到了一个阳伞下面,四周也撑着几个阳伞,下面零零散散地坐着几个人。他猜想这里是公共休息区。塞娅达不停地流汗,一路上走的都不是很稳当。布什达路等坐定后叫服务员端上了两杯冰亚梨汁。亚梨是生长在北方的果物,具有清热解毒的功效。塞娅达接过亚梨汁,小心地嘬了一口,大大地舒了口气。
突然从邻座发出了一声尖叫,仿佛周围的灼热空气也跟着震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