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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原先只是为了怕出现什么特殊的状况,钱太医才特意留下了几粒药丸当做备用,只是没成想,这距离闻人久中毒的日子满打满算还没过满个一整日,这药就还真的排上了用场。
只是药性生猛,起效快,带来的后遗症也相应的也极大。
闻人久日间强自撑住了将皇后与淑妃糊弄了过去,但待人一走,便是彻底不行了,还未等得钱太医上门,就被洛骁扶着躺在了床榻上,再一瞧,竟已然人事不知。
钱太医匆匆赶过来给闻人久看了诊,许久,没说话,只是叹了一口气。
“可要紧?”洛骁见着钱太医起了身,便连忙上前一步问道。
钱太医收拾着东西,还是不做声,只是摇了摇头。
洛骁弄不明白钱太医的意思,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但是口中还是留有着几分希望,瞧着钱太医便试探道:“太医的意思是……无大碍?”
钱太医回头木木地看洛骁一眼,脸上是半个表情也无的,一开口,直接了当地打破了他的自欺欺人:“我的意思是,没救了,世子可以去准备一口棺材将太子殿下埋下去了。”
洛骁一怔,半晌未反应过来,而一旁守着的墨柳闻言直接脸色巨变,一时间三魂不见了七魄,腿一软险些栽倒了下去。
站在她身旁的墨兰赶紧伸手将人扶住了,只不过脸色也惨白如纸,望着钱太医的眼神里夹杂着明显的惊慌失措,她咬了咬唇,沉默了一会儿才颤着声音道:“太……太医,你在说什么?这话是大不敬,可开不得玩笑!”
“谁说我同你们开玩笑了?”钱太医微微皱了皱眉,伸手撩了内室细密的珠帘子便走到了外室来,口中淡淡道,“我这人,最不好开玩笑。”
众人见着钱太医走了,便也赶紧快步跟了出去。
洛骁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看着钱太医不起波澜的面容,好一会儿,从嗓子眼儿里将声音挤了出来:“便是太医,也无甚办法?”
钱太医侧着眼看了看洛骁,好一会儿才道了一句:“也不能说是没有。”
墨柳眼睛一亮,伸手推开了扶着自己的墨兰,站稳了,赶紧冲上来几步,围在钱太医身边便焦急道:“太医快说说,有什么法子?”
钱太医淡淡地道:“首先,要一株极地冰莲……”
话未完,另一边的张有德立即道:“有的有的,极地冰莲奴才记着东宫的库房内就收着好几株,太医若是要……墨兰,你现在就去取了对牌到仓库里给太医拿一株过来!”
“诶,奴婢这就去!”墨兰点了点头应了一声,说着,就准备往殿外赶。只是还未动几步,却被钱太医一只手拉了回来。
“太医?”墨兰疑惑地回头瞧了他一眼,见着那板得平平的脸,心头忽而生起一阵不好的预感来,慌乱地看了一眼四周的人,而后只能勉强笑着道,“你拉着奴婢做什么?可别耽搁了殿下的病情!”
钱太医松了手,只是脸上依旧没半分笑模样,转头看着面色沉重的洛骁,缓缓道:“若是平常的冰莲,我难道还需得要来太子这东宫里求么?”
众人闻此言,皆是默了一默。
钱太医虽说从未明说,但是东宫里的人都知道,他作为医仙谷里的弟子,会出谷入了皇宫,全是为了还当初睿敏皇后的恩情。而且,即使钱太医入了宫,到底也是未曾与医仙谷断了联系,偌大一个医仙谷,里面什么稀罕草药寻不着?若是真的只求一株冰莲入药,不用惊动任何人,钱太医便是一句话的功夫大约就能解决了。
但是,眼下的问题就在于,偏生当前太子所需的一味药,竟然让钱太医这样的人都觉得有些棘手。
若是连皇宫与医仙谷都没有,那要他们去哪里寻去呢?
钱太医将众人的神色收入眼底,缓缓道:“太子所需要的冰莲,是天池里长着的‘青融雪’。此花十年开一次,一次仅仅一朵。且花开半柱香之时,其花瓣就会凋落。但太子所需的,正是那一朵处于盛放状态的青融雪。”
洛骁心头一沉,开口便直接问道:“太医所说的‘青融雪’距离花开还有几时?”
钱太医轻轻敲了敲桌面,像是在心中计算着日子,半晌,嘴唇微动给出了答案:“至少还有三月余。”
此话一出,整个东宫里顿时一片死寂。墨兰、墨柳与张有德几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没了主意。
“那……可、可还有旁的办法?”墨柳攥紧了自己的帕子,压低了声音,期期艾艾地问着。
钱太医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有。”
“什么?”墨柳小心翼翼地问道。
钱太医不紧不慢地走到一旁坐下了,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顶着众人望过来的视线压力,安然地抿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而后才道:“你们知道苗疆的巫族么?”
张有德迟疑了一会儿,犹豫道:“是传说中南蛮子里面会使邪术的那些子人?”
钱太医望他一眼,不置可否:“倒也却是有这么一说。”
洛骁沉吟一声,紧接着道:“不过,虽然坊间是有这样的传闻,但是大多数也只是过于夸大罢了。”
思索片刻,缓缓道:“根据史料记载,南方确有巫姓一族,在苗疆一带繁衍了千余年,千余年之内,巫族逐渐分化成了黑白两支。在这其中,白巫族擅岐黄之术,长于周易之学。是以历代领导苗疆的大巫也多数由白巫族内所产生。”
“而与白巫族相对,黑巫族以蛊毒巫术闻名于世,”看了张有德一眼,“如同张公公所言的使用邪术的人,大约指的也就是黑巫族里的族人了。”
钱太医略有些赞赏地冲着洛骁点了点头:“倒是看不出世子居然还懂这些。”
洛骁苦笑一声,自然不能说是自己因为前世代替朝廷多次与苗疆开战,在驻守边境的一年多时间里,他是特意重点花费了许多精力去了解苗疆的情状,这才知晓了这般多的事情。望着钱太医,洛骁只能摇了摇头道:“只是偶尔听父亲说起的,因着一时稀罕所以才记下了罢了。”
墨柳在一旁听着洛骁和钱太医一来一往说话听得着急,“哎呀”地叫了一声打断他们的交谈,而后连忙问道:“说着太子的病,怎么好好的又扯到苗疆去了?”
墨兰在一旁听着,却是明悟了,眸子一转,试探着道:“太医的意思,是说要我们去请一位苗疆巫族的族人过来?”
钱太医点了点头:“这大约也是最快的方法了,毕竟,就连宫里的那几坛子‘青梅泪’听说着,似乎也是苗疆的巫族人用着特殊的法子,亲手泡制出来的。”
话说到这会儿,事情仿佛终于有了些许转机,只是洛骁脸却依旧沉着,一双深色的眸子带着一些复杂的神色:“只不过……钱太医,我听说着,这苗疆的巫族人二十年前,大约遭遇了什么,一时间内,似乎在整个苗疆内都销声匿迹了。便是这次进贡的几坛子酒,仿佛也并不是新近酿成的了罢?”
“怎么会!”墨柳用帕子捂了捂唇,瞪着一双大眼,直愣愣地朝着钱太医那处瞧,但是见着那边只是沉默着并没有其他表示,心里便也就凉了三分,趔趄着退了几步,像是终于忍受不住一般轻声哭了起来。
墨柳这一哭,顿时让整个殿内的气氛更显压抑,墨兰在旁边忍了又忍,伸手拉过墨柳的手,还未等劝慰的话说出口,自己的眼圈儿却也是红了。
张有德在一旁看得又气又急,伸手戳在两人的额上便骂:“殿下不过是病了,又不是……”说道此处略顿了顿,随后继续骂道,“你们两个作死的在这里哭什么哭?要是让外头听见了,还以为咱们的殿下如何了呢!”
话至此,声音虽是严厉,但是隐隐的却也夹杂了些许惶恐的颤音来。
钱太医又静静地坐了坐,问道:“不过你们去问一问右相可有法子?”
洛骁抬头无奈地瞧了钱太医一眼。
自睿敏皇后仙去后,右相一派就被各方打压得厉害。且右相这支年轻的一脉上又没有当得住事儿的,真要将太子此时的情况泄露过去,只怕救命的药还未找到,那边就已经先是自乱阵脚了。
洛骁抿着唇沉默了一会儿,瞧着殿内六神无主的太监宫女们,眸子沉了沉,却是微微笑了:“成了,你们也别在这里瞎忙活了,太子的病,钱太医你就先开些温补的药调养着,至于其他的,全权交于我来考虑便是。”
钱太医上下将洛骁打量了一遍,反问了一句:“世子是想要动用侯爷的兵力去苗疆寻人?”
洛骁只笑了笑,却不做声,光从他的面上瞧着,倒是丝毫揣测不出此时此刻他在心中在想些什么。
钱太医觉得有些稀奇。
但是对于别人的事他向来懒于去细究,所以倒也不再琢磨,只是简明扼要的道:“以太子现在这般光景,我至多只能再帮着延续十日。”
十日。不过短短一旬的时间。
洛骁藏在袖中的手紧紧地握了握,只是脸上还是挂着淡而从容的笑,拱了拱手便道,“那这十日,还是要劳烦太医了。”
钱太医视线又在洛骁身上晃了晃,而后点了点头,斜了墨兰与墨柳那处一眼:“你们两个过来,随我回府上先去将药抓了……这几日,仔细在殿下身旁伺候着……待会儿我再写个单子,上面记着的东西就别让殿下碰了。另外,千万记着煮好的药要按时将要给太子灌下去,若是耽搁了时辰,出现了什么意外,我是全不负责的。”
墨兰与墨柳闻言,急急地齐声应了个“是”,而后朝着洛骁和张有德看了一眼,便忙跟在钱太医身后出了青澜殿。
钱太医带着墨兰、墨柳一走,外室里便只剩下了洛骁与张有德两个人。
“关于殿下这事儿,世子可是已经有了什么主意?”稍稍犹豫了一会儿,张有德还是不放心地上前询问了一句。
洛骁侧眸扫了一眼张有德,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微微笑着:“公公无须多问,该如何做我心中自有计较。”眯了眯眸子,透过半开的木门瞧着外头空旷的院子,“你们只需相信我便是了。”
张有德瞧着洛骁的侧脸,明明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郎,面貌都尚且青涩,只是言语举止之间,却也颇有几分上位者的果决气势了。
虽然从钱太医的话中可以明确感受到自家太子爷这次的病的的确确是危险至极,但是不知怎么的——许是因为洛骁的态度太过于坚定和从容,他在一旁瞧着,本来有些六神无主心态倒也真的渐渐平复了下来。轻轻呼了一口气,心中莫名就开始觉着这平津世子大约是确实能找到个什么方法,将自家殿下从鬼门关给拉回来的。
点头“诶”了一声,张有德只道:“为着殿下的事忙活了这么长时间,奴才记着,世子连午膳都还未来得及用罢?”稍稍弯了弯腰,“世子且去内室里候着,奴才这便就下去催一催厨房,让那厨子替世子做些吃食过来。”
洛骁淡淡地颔首:“只不过我现在也无甚胃口,你只叫厨房里做些简单的粥来便是……炖的软化些,要是能让殿下入口的。”
张有德忙应声道:“奴才记下了。”
洛骁“嗯”了一声,摆了摆手,说了一声“去罢”便撩了帘子又走进了内室里去。
屋子里,闻人久正蹙着眉微微蜷缩着身体躺在床榻上,明明是五月已经开始入夏的天儿了,他却冷得浑身微微打着颤。洛骁见状,连忙快步走了过去,只见床榻上那人唇已然冻得发紫,偶尔的唇瓣轻轻开阖一下,便吐出几句有些痛苦的呓语。
“殿下……殿下!”洛骁弯下腰伸手轻轻拍着闻人久的脸,那边却没有分毫醒来的意思。只不过大约是因着洛骁掌心的温度高,贴在他冰凉的脸上,显得格外熨帖而舒适,闻人久紧皱起了眉头微微舒展了些许,脸颊下意识地贴在洛骁手心中蹭了蹭,只是身子却因着内里不断上涌着的寒意而蜷缩得愈发厉害了。
洛骁被闻人久蹭得微微一怔,与他肌肤相贴的部分仿佛燃起了一小撮火苗,而后几乎是瞬间的工夫,星星点点的火苗迅速燎原,滔天的火势以一种不可抵挡的气势汹涌袭来,一路直直地烧到了他的内里,直将他的五脏六腑都快焚烧干净了。
心底被压抑住的那头猛兽又开始咆哮。一次比一次剧烈,一次比一次更加凶猛。隐隐的,洛骁甚至都能瞧见那头兽正轻蔑地向他露出獠牙来。
手掌又在闻人久的脸上轻轻贴了片刻,然后,洛骁深深吸了一口气,以一种缓慢却坚决的姿势将手缓缓地收了回来。
因着失去了洛骁这个热源,闻人久原本才松开一点的眉头立即又紧紧地皱了起来。长长地垂下来的双睫剧烈地颤动着,唇瓣开阖之间便泄露了些许无意识的呜咽声来。
洛骁在屋子里寻了床厚实些的棉被给闻人久盖上了,然后细致地帮着他掖好了被角,视线不经意地又划过了闻人久那张过于精致妖丽的脸。而后缓缓地叹了一口气。
他的这个太子殿下呵,向来要强得很,便是自己处于弱势,也是从不肯将自己不堪的一面示于人前的。这样看起来几分狼狈,像个孩子一样撒娇,可怜却又莫名有些可爱的闻人久,大约也只有在病的人事不知的时候,他才能有幸瞧上一瞧了。
洛骁伸手帮他将汗湿的发从额前拨开,然后矮身坐在放于床榻旁的那个圆木椅上守着他的太子殿下,只不过时候还未过多久,便见被棉被压着的闻人久断断续续地传来一点粗重的呼吸声。
棉被虽然暖和,但是盖在身上却着实重的很,不过几个瞬息,先前惨白的脸已经被捂得绯红一片,便是连发角与脖子上都开始密密麻麻地渗出了一层汗珠子。
洛骁瞧着,又赶紧拿着帕子将他的殿下将面上的汗水拭干了,然后把最上面的一层棉被掀了去,然后换了一床柔软得多的厚绒毯盖上去,这一遭才又算是消停了下来。
直至张有德那边带着几个小宫女传膳进了青澜殿,洛骁就反反复复陪着闻人久折腾了三回。张有德进了内室和洛骁打了个照面,见着他额上隐隐的汗迹,再看一眼自家太子此时的状态,一个转念也是明白了过来,再瞧着洛骁也不由得感慨着道:“世子爷真是辛苦了。”
洛骁微微笑了一下:“殿下不光是你们的主子,算起来,也是我的主子。此时主子病了,我不过是顺手在这里照顾着,怎么算是辛苦?”
说着,走到桌子旁,垂眸瞧了瞧。
因着怕饿着了他,是以这一次做的菜倒也没平日里的那么些子讲究。只简单做了一生进鸭花汤饼,一缠花云梦肉,一七返膏以及一盘天鹅炙,用青花瓷的碟子装了,摆在桌上正冒着热乎气儿。
另外还放着一盆子鱼片粥。用的是新进的海鱼,鱼刺在先前都已经被细致地剔除了,煮的粘软,闻起来有些清甜,配上一点青翠的葱花,看起来倒很是能挑动食欲。
“粥之前已经叫厨子用井水凉过了,此时入口,温度应是恰好的。”张有德见洛骁瞧着那盆子鱼片粥,赶忙上前拿了只空碗替着洛骁盛满了递了过去。
洛骁接过那碗,却并不是自己吃的,伸手又拿了个勺子,转了身便朝着闻人久那边走了过去。
张有德看着洛骁的动作微怔了一下,随即连忙快步赶上去道:“殿下那边奴才来便是,世子还是先去用膳罢。世子身子金贵,这是一日都未曾进食了,仔细饿坏了身子。”
洛骁却分毫都没有将碗递给张有德的意思,只微微侧头看着他,笑道:“公公只是说我,却忘了殿下也是一日未曾进食的么?”说话间已经端着碗走到了闻人久身边,将碗先搁在一旁,而后伸手拿了个引枕垫在闻人久身后,稍稍将他的身子垫高了些固定住了,然后才端着碗舀了一勺子粥,放在唇边吹了吹,仔细地送到了闻人久嘴里。
“再者,说起金贵,世上除了当今圣上,又还有哪个,敢说自己比太子殿下还金贵?”见着闻人久虽然意识不清醒,但是好歹还能下意识地吞咽食物,洛骁轻轻舒了一口气,脸上的笑意也真实了些,紧接着便舀了第二勺子粥送到了他的嘴里,“公公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张有德讷讷地站在一旁,瞧着洛骁对闻人久细致入微的伺候,一时间又是觉得感动又是觉得不可思议。瞧着洛骁,半晌,才缓缓地道:“原先奴才总觉得上天对太子殿下实在太不公平,明明是出生正统顶顶尊贵的人,但是偏偏事事不得顺遂,瞧起来总像是差了那么一点运道。但是自从世子爷……”笑着叹息了一句,“奴才这才觉得,太子这该是时运到了。”
说着,伸手擦了擦眼角,朝着外室看了一眼,几步走了过去,掩饰般地笑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墨兰和墨柳那两个丫头,跟在钱太医身后竟是丢了么?怎的去了那么久还不回来?”伸手撩了帘子,“世子在此处歇着,奴才这就去殿外瞧一瞧。”
说着,也不等洛骁那边应声,便快步又离开了。
洛骁遥遥地看着张有德离去时略显得有几分慌乱的背影,半晌,摇头笑了笑,然后又重新专注到自己手上的活计,小心地帮着闻人久将剩下的半碗粥喂下了。
伺候着这边用罢了饭,洛骁自己也随便用了一点,随后唤着在外头当值的几个小宫女将东西收拾了,这才又重新坐回到了闻人久身旁。
说实话,之前在钱太医面前,他之所以那么肯定说出那个“十日之约”,无非也就是仗着他曾经经历过这一遭,知道闻人久即使现下脉象再如何凶险,却也都不会有性命之忧罢了。
只不过即使是他能装作淡定从容的唬住张公公、墨兰之流,但是实际上在他心底,却是并没有怀揣着十分的把握的。
毕竟自打他重生以来,他所改变的东西已然太多,无论是他无意还是有意,不得不承认的一点就是,哪怕极细微极不起眼的地方也好,他现在所处的这个空间,已经与他曾经经历过的那一个,一点点的发生了偏差了。
而他现在,唯一惧怕的,就是这个未知偏差会不会波及到了闻人久身上。
若是其他倒也无甚,但要是万一——
洛骁想到这里,胸口又微微一紧,随即却又赶紧将自己那些处在萌芽状态的危险念头给遏制住了。
不、不、不,不会的。
一切都才刚刚开始,他还没赎完自己的罪过,他还没亲眼瞧着闻人久穿着明黄龙袍登上那金龙御座,他的殿下怎么可能会就这么提前退场呢?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洛骁用目光细细地描摹着闻人久纤薄却精致到不可思议的眉眼轮廓,忍耐了一会儿,却还是按捺不住,迟疑地伸了手,而后虚着手指隔空抚了抚那双微微轻颤着的睫。他知道,闻人久那薄薄眼皮下藏着怎样一双凉薄却又美极的眼眸。
常年含着水雾的桃花眸明明看起来深情如许,整张脸上却是连丝笑意都吝于展露。洛骁这么想着,脑中却又忽然划过一张定定地瞧着他,微微扬着唇,笑得仿若能让人听见整树桃花盛开的脸。
心跳骤然停了一拍,随即却又紧接着蓦然加快起来。
洛骁伸手扶额,近乎无奈地轻轻叹息了一声。
年轻的身子自然好,这代表着他拥有更多的时间、更多的精力,以及更多的对于未来的选择余力。
但是,同样的,弊端也显而易见。年轻的身子精力总是太过于充沛,只是随意的一个念想,便能叫他的身体轻易的激动起来。
洛骁闭了闭眼睛,伸手揉了揉眉心:到底是添了许多无谓的麻烦。
之后的时间里,闻人久那处冷热交替得反反复复又折腾了几次,出了好一会儿汗,洛骁怕拧了个帕子替他擦了擦脸和手、脚,又探了探他的额头,终于感觉着他的体温也开始渐渐趋于平稳。
但这个当口儿,洛骁瞧着他被棉被压得难受,但却也不敢把被子全掀了惹他着凉,想了想,还是叫了宫女将殿内所有的蚕丝被寻了出来,两床被褥合在一起,给闻人久盖严实了,这才算是妥当。
又是等了约莫盏茶工夫,屋子外面忽而传来些许响动,洛骁抬头望了望,便见墨兰端着药碗就匆匆地走了进来。
“怎的耽搁了这么长的时间?”洛骁起身接过墨兰手里的药轻声问道。
墨兰见着洛骁接碗过去,倒也没推辞,大约是这段时候日日是由洛骁亲自伺候着闻人久,多数不让旁人插手的缘故,她们这些贴身的大宫女居然也很是习惯了。
站在洛骁身后一点儿,看着他熟门熟路地半搂住自家太子爷细致周到的喂着药,竟然半点也不觉得违和,口中只伶俐地解释道着:“因着怕惊动宫里的人,所以太子这会儿的药,奴婢两个都是跟着钱太医去他手下的那个小药房里拿的。先前去的时候没注意到地那么偏,房子建在小山半腰上,下山的路不好走,来回一趟路上就耽搁了。”
墨柳一点头,也凑了过来:“而且这药太医吩咐下来,必须要用小火煨着,直等着五碗水煮成半碗之后才能入口的,这一来二去的,便弄到了现在。”
“行了,也未说要怪罪你们,怎的这个时候嘴巴倒是一个赛一个的伶俐了。”洛骁拿了个汤匙舀了舀手里的药汤。虽然只半碗,但是因着是生生由五碗水敖干的,颜色瞧上去就格外浓些。
且不说像他的殿下这般怕苦的人,便是他闻着这药味儿,都觉得有些怕了。洛骁瞧了瞧药碗,觉得有些头疼,就这么一碗药要怎么给闻人久灌下去还真是个问题。
洛骁垂眸瞧着被自己圈在怀里,却还一个劲儿地找着地方后缩着的闻人久,一时间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
若是换做旁的事,闻人久在他面前表现出了明显的抵触情绪,只要不涉及根本,他肯定便就也由着他去了。只是毕竟这次不同。之前钱太医那边已经千叮咛万嘱咐过了,事关闻人久的性命问题,纵然是瞧着他那喝药的可怜样心中疼惜,但是该狠的时候还是狠了心。洛骁抿紧了唇,也不给自己半点儿心软的机会,一手拿了碗,一手直接捏了他的鼻子,就这么的给人生生地灌了下去。
闻人久自然是要挣扎的,只是本来气力就不如洛骁这个武夫大,且这会儿又生着病,两项相加,更是没得法子了。
自己主子被洛骁欺负得可怜,墨柳和墨兰瞧在眼里,心疼的眼泪都快出来了,但是看着洛骁板得一点表情也无的脸,却也是半句不敢劝的,最终只能微微偏了头,避开了视线,让着洛骁硬是将半碗药都全数给闻人久喂了下去。
中途的时候因着喂得猛了些,闻人久被药呛住了嗓子,“哇”地一声将之前喝下去的药也给全数吐到了洛骁身上,但是洛骁却是眉眼不动,只是淡淡朝着墨兰吩咐着“再去煮一碗药来”之后,又硬是迫着闻人久将剩下的药喝了下去。
就为了闻人久吃药这件事,洛骁围在他身边足足伺候了半个多时辰。等到将一切处理妥帖,又让墨兰、墨柳两人帮着收拾了一下残局,等一切收拾干净了,洛骁终于能再坐在一旁喘口气时,夜色眼见着已经有些深了。
张有德打了水来让洛骁梳洗,看着他浑身都被汗浸湿了的模样,笑着道:“今日倒是多亏有世子在了,不然依照太子那般反应,寻常奴婢丫头又怎么敢给过去给他喂药?”
洛骁大约也是想起来先前屋子里那副兵荒马乱的情景,又低头瞧一瞧自己手臂上被人掐出来的青紫痕迹,唇边也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来,低头猛地伸手擦了一把脸,口中道:“只盼待得殿下清醒过来,千万不要记起这一段,日后与我算账才是。”
张有德笑道:“世子多虑了,殿下本身是个明白事理的,自然知道世子的所有‘无理之举’全是为的什么。日后殿下想着这段,记着世子的好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怪罪?”
洛骁又洗了洗手,而后接过张有德递来的帕子将手上的水珠拭干净了:“公公也莫再在这里开我的玩笑了。殿下现下虽然情况好转,但是夜里怕是还会有所反复……我瞧着这时候还早,你就替我去殿下房里打一个地铺吧,今夜我就继续留下来守着殿下就是。”
张有德点头应了一声,收拾了洛骁洗脸的铜盆,正准备往屋外头走,门一开,还未走出屋子,却忽而跟个小太监迎面对上了,两人相撞的让张有德一个趔趄,好险没将手中一盆子水装洒到了地上。
张有德“哎哟”一声叫唤,看着自己被水浸染得湿了一大片的前襟,眉头皱了好几皱,将手中的铜盆放到一旁的架子上,眉头一挑瞪大了眼睛,指着那小太监就骂:“这是急着投胎还是怎的,连眼睛都忘记带上了吗?幸好冲撞的是我这里,要是撞了世子爷,你可就仔细你这一张皮罢!”
小太监被张有德骂得狗血淋头,只能赶紧一个劲儿地点头哈腰地道歉。洛骁跟着张有德身后也走了出来,见着那小太监,淡淡出声算是免了他的罚,只问道:“跑得这样急,是有什么事儿么?”
小太监抬头瞧一眼洛骁,伸手用袖子抹一把下巴上的汗,微微喘着气就对着他道:“回、回小侯爷,屋子外面来了一个女人,说是要见您!”
“女人?什么样的女人?都这个时辰了,竟然跑到了东宫来?”张有德也不禁有些稀罕地问道,“有拜帖吗?”
小太监想了想,道:“是个穿着一身大斗篷的女人,大约十八、九岁的模样吧。只不过天色太暗,奴才没能看清楚那女人的脸,”伸手抓了抓头顶上的帽子,“不过拜帖却是没有的。”
张有德听着这话,直接被小太监气笑了:“我们这东宫怎么也成了什么阿猫阿狗想进来就能进来的地方了?连拜帖都无,还不敢露脸,这样的女人你叫人乱棍打出去便是了,还敢过来向世子通报?”
洛骁淡淡地瞧那脸色通红的小太监一眼,没怎么在意,只是随口问道:“那个姑娘可还说了什么?”
“哦哦,有的,有的!”小太监一拍额头,像是恍然想起了什么一般,赶紧道,“外面那个女人说,只要说了她的名字,世子一定会让她进去的,说是如果不给通报,造成了什么后果,都要奴才承担……奴才,奴才就是因为怕耽误了世子爷的大事儿所以这才……嘿,嘿嘿。”
洛骁眼神微微动了动,正对着那个小太监,饶有兴味地笑了笑:“哦,竟然还有这么一回事儿么?那你倒是说说,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
“茹末,那个女人说她叫茹末!”小太监想了一下,然后看着洛骁没什么表情波动的脸,眨巴眨巴眼,又补充了一句,“哦,对了,她还说……她姓巫!嘿,世子爷,还别说,这个姓还真的挺稀罕的。大乾里原来还有这个姓吗?巫……巫……嘿!”
此话一出,原先还无甚在意的洛骁和张有德的脸色俱是微微变了一变。
“你说什么!”张有德上前了半步,尖细的嗓音因着情绪的激动显得比平日里更加尖锐了一分,听在耳里刺得耳膜生疼。
小太监被张有德激烈的表现唬的愣了一愣,小心翼翼地稍稍退后半步,咽了一口唾沫,声音放小了一点,然后才犹豫地重复了一遍:“外头来的那个女人,她说……她姓巫,巫茹末。”
洛骁不如张有德表现的那般激动,但是整个人却也是站在原地怔怔了好几瞬,垂在身侧的手不由自主地微微打起了颤来。
“巫?你真的听清楚了?外头那个女人真的姓巫?”
“真的!奴才亲耳听见的,真真的!”
“那……”
“张公公。”
耳旁还有张有德正在扯着嗓子正拉着那个小太监问东问西的声音,洛骁突然淡淡开了口,努力保持着平稳的声线里夹杂着一丝掩饰得极好的兴奋与紧绷,他伸手理了理自己的袖口,微微垂眸笑道,“走罢,随我过去瞧瞧这个巫姑娘。”
张有德也竭力按捺住了自己的情绪,缓了缓气息,点了个头,连忙跟在洛骁身后应了一声:“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