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芳铃道:‘只有一辆。这里的人,都比较喜欢骑马。’
叶开叹了口气,道:‘就因
为你们要坐这辆马车,所以他们就只能自己回来了。’
马芳铃道:‘他们是谁?’
叶开道:‘昨天晚上跟我一起去的客人。’
马芳铃笑道:‘他们又不是孩子了,自己
回来又有什么关系?你又何必叹气?’
叶开却又叹了口气,道:‘因为他们十三个人
来,现在已死了一个,不见了十一个。’
马芳铃睁大眼睛,道:‘死的是谁?’
叶
开道:‘飞天蜘蛛。’
马芳铃道:‘不见了的呢?’
叶开道:‘乐大先生、慕容明
珠,和他那九个跟班的。’
马芳铃道:‘这么大的人了,怎么会不见呢?’
叶开缓缓道:‘这地方本来就随时都会有怪事发生的。’
马芳铃抿嘴一笑,
道:‘也许这只不过是你的疑心病,他们说不定很快就会回来的。’
叶开摇摇头,忽
又道:‘我能不能随便搭你们的马车到前面去?’
马芳铃道:‘当然可以。只不过……你到前面去干什么呢?’
叶开道:‘去找那些不见了的人。’
马芳铃道:‘你
怎么知道他们还在附近?也许他们从别的路回去了呢?’
叶开道:‘不会的。’
马
芳铃道:‘为什么不会?’
叶开道:‘我知道。’
马芳铃道:‘怎么知道的。’
叶开道:‘有人告诉我。’
马芳铃道:‘是什么人告诉你的?’
叶开垂头看着自己
的手,一字字地说道:‘是个死人……’
马芳铃骇然道:‘死人?’
叶开点了点头,缓缓道:‘你知不知道,死人有时也会说话的,只不过他们说话的方法
和活人不同而已。’
马芳铃吃惊的看着他,吶吶道:‘死人说的话你也相信?’
叶开又点点
头,嘴角带着种神秘的笑意,道:‘只有死人告诉你的事,才永远不会是假的……因
为他已根本不必骗你。’
这死人紧握着的双拳已松开了,手指弯曲僵硬。死人纵然还能说出一些秘密,但他的手
却是绝不会自己松开的。飞天蜘蛛紧紧地握着的双拳已松开,手指弯曲而僵硬。
万马堂站在棺材旁,目光,盯着这双手。
他既不看这死人扭曲变形的脸,也不看那嘴角凝结了的血渍,只是盯着这
双手。
所以每个人都在盯着这双手。
万马堂忽然道:‘你们看出了什么?’
花满
天和云在天对望了一眼,沉默着。
公孙断道:‘这只不过是双死人的手,和别的死人
并没有什么地方不同。’
万马堂道:‘有。’
公孙断道:‘有什么不同?’
万马
堂道:‘这双手本来握得很紧,后来才被人扳开来的。’
公孙断道:‘你看得出?’
万马堂道:‘死人的骨头和血已冷硬,想扳开死人的手并不容易,所以他的手指才会
这样子扭曲,而且上面还有伤痕。’
公孙断道:‘也许是他临死前受的伤。’
万马
堂道:‘绝不是。’
公孙断道:‘为什么?’
万马堂道:‘因为若是生前受的伤,
伤口一定有血渍,只有死了很久的人才不会流血。’
他忽然转向云在
天,道:‘你看见这尸体时,他是不是已死了很久?’
云在天点点头,道:‘至少已
死了一个时辰,因为那时他的人已冷透。’
万马堂道:‘那时他的手呢?是不是握得
很紧?’
云在天沉吟着,垂下头,道,‘那时我没有留意他的手。’
万马堂沉下脸
,冷冷道:‘那时你留意着什么?’
云在天道:‘我……我正急着去盘问别的人。
’
万马堂道:‘你问出了什么?’
云在天垂首道:‘没有。’
万马堂沉声道:‘
下次你最好记得,死人能告诉你的事,也许比活人还多,而且也远比活人可靠。’
云
在天道:‘是。’
万马堂道:‘他这双手里,必定紧握一样东西,这样东西必定是
个很重要的线索,说不定就是他从凶手身上抓下来的,当时你若找出了这样东西,现在
我们说不定就已知道凶手是谁了。’
云在天目中露出了敬畏之色,道:‘下次我一定
留意。’
万马堂脸色这才和缓了些,又问道:‘当时除了你之外,还有谁在这口棺材
附近?’
云在天眼睛里忽然闪出了光,道:‘还有叶开!’
万马堂道:‘你有没有
看见他动过这尸体?’
云在天又垂下头,摇头道:‘我也没有留意,只不过……’
万马堂道:‘只不过怎样?’
云在天道:‘只不过他对这尸体,好像也很有兴趣,
站在棺材旁看了很久。’
万马堂冷笑着,道:‘这少年看出的事,只
怕远比想的多得多。’
公孙断忍不住道:‘这人只不过是个飞贼,他是死是活,和我
们有什么关系?’
万马堂道:‘有。’
公孙断道:‘有关系?’
万马堂点点头,
道:‘这人虽是个飞贼,却是个最精明的飞贼,只要一出手,必定万无一失
,可见他对
别人的观察必是十分准确仔细。’
他缓缓接道:‘所以,我才特地叫人找他到这里来
……’
公孙断失声道:‘这人是你特地找来的?’
万马堂沉声道:‘是我花了五
千两银子请来的。’
公孙断道:‘请他来干什么?’
万马堂道:‘请他来替我在暗
中侦查,谁是来寻仇的人。’
公孙断道:‘为什么要找他?’
万马堂道:‘因为他
和这件事全没有关系,别人对他的警戒自然就比较疏忽,他查出真相的机会,自然也比
较多。’
公孙断叹了口气,道:‘只可惜他什么也没有查出来,就已死了。’
万马
堂沉声道:‘他若什么都没有查出来,就不会死!’
公孙断道:‘哦?’
万马堂道
:‘就因为他已发现了那凶手的秘密,所以才会被人杀了灭口!’
公孙断瞪起了眼,
道:‘所以我们只要找出是谁杀他的,就可以知道谁是来找我们麻烦的人了。’
万马堂冷冷道:‘所以他手里握着的线索,关系才如此重要!’
公孙断道
:‘我去问问叶开,那东西是不是他拿走的?’
万马堂道:‘不必。’
公孙断道:‘为什么?’
万马堂道:‘他死的时候,叶开在镇上,所以杀他的凶手绝不是叶开。
’
他冷冷接着道:‘何况,叶开若真从他手上拿走了什么,也没有人能问得出来。’
公孙断的手又按上刀柄,冷笑着,满脸不服气的样子。
万马堂沉吟着,又道:‘他
临死之前,是谁跟他在一起的?’
云在天道:‘乐大先生、慕容明珠、傅红雪。’
万马堂道:‘现在他们的人呢?’
云在天道:‘傅红雪已回到镇上,乐乐山和慕容明
珠却已失踪了。’
万马堂沉下了脸,道:‘去找他们,带四十个人去找。’
云在天
道:‘是。’
万马堂道:‘十个人一组,分成四组,多带食水口粮,找不到线索就不
许回来!’
云在天道:‘是。’
无论万马堂说什么,他脸色永远都很恭顺,在万马
堂面前,这昔年也曾叱一方的武林高手,竟像是变成了个奴才。
公孙断突又大声道
:‘我去找傅红雪!’
万马堂道:‘不必。’
公孙断怒道:‘为什
么又不必?难道这小子就找不得?’
万马堂叹了口气,道:‘你难道看不出这人是怎
么死的?’
公孙断垂下头去看手里的刀柄,道:‘谁规定带刀的一定要用刀杀人?’
万马堂没有立刻回答这句话,云在天即已知趣的退了出来,带上门。
公孙断的头抬
起,又问了一句:‘谁规定他一定要用刀杀人?’
万马堂道:‘他自己。’
公孙断
道:‘他自己?’
万马堂道:‘他若真是来复仇的,那么他手里的刀就是他复仇的象
征,他要杀人,就一定要用刀!’
他淡淡的笑了笑,接下去道:‘他若不是来复仇的
,你又何必去找他?’
公孙断没有再说话,他转身走了出去,脚步声沉重得像是条愤
怒的公牛。
万马堂看着他巨大的背影,眼睛忽然露出忧郁恐惧之色,彷佛已从这个人
的身上,看出了一些十分悲惨不幸之事。
四十个人,四十匹马。
四十个大羊皮袋中,装满了清水和干粮。
刀已磨利,箭已上弦。
云在天仔细的检查了两
次,终于满意的点了点头,但声音却更严厉:‘十个人一组,分头去找,找
不到你们自己也不必回来!’
公孙断已回到自己的屋子。
屋里虽显得有些凌乱,但却宽大而舒适,墙上排满了光泽鲜艳的兽皮,桌上摆满了
各种香醇的美酒,在寂寞的晚上只要他愿意,就有人会从镇上为他将女人送来。
这是他应得的享受。他流的血和汗都已够多。
可是他从来未对这种生活觉得满意,因为在他内心深处
,还埋藏着一柄刀,一条鞭子。
是他自己用自己沾满血腥的手埋下去的!
无论他在
做什么,这柄刀总是在他心里不停的搅动,这条鞭子也总是在不停的抽打着他的灵魂。
桌上的大金杯里酒还满着,他一口气喝了下去,眼睛里已被呛出泪水。
现在终于已
有人来复仇了,但他却只能像是个见不得人的小媳妇般坐在屋子里,用袖子
偷偷擦眼角
的泪水——无论是为了什么原因流下来的,眼泪总是眼泪。
他又倒了满满一杯酒,喝
了下去。
‘忍耐!为什么要忍耐?你既然有可能要来杀我,我为什么不能先去杀你?
’
他冲了出去。
也许他并不想去杀人的,可是他心里实在太恐惧。
不是仇恨,也
不是愤怒,而是恐惧!
一个人想去杀人时,为了仇恨和愤怒的反而少,为了恐惧而杀人的反而多!
一个人想去杀人时,往往也不是为了别人伤害了他,而是因为他伤害了别人。
这也正是自古以来,人类最大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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