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牧场春溪笛晓
第一四八章
第二天一早袁宁回到宿舍,敏锐地发现气氛有点不对。住在他对床的庞小禾低着脑袋,另外两个舍友围在他左右,颇有些义愤填膺。袁宁平时常常不在,不过和舍友们感情都不错,忙问到底怎么了。
一问之下,才知道庞小禾有个哥哥叫庞康,是庞小禾后妈带来的。名义上是继子,实际上却是庞父在外面早早藏着的私生子。
庞父喜欢庞康母亲,却又舍不得庞小禾妈妈家里带来的好处,于是一边金屋藏娇一边哄着庞小禾妈妈。庞小禾妈妈快要生产时,庞康妈妈悄悄去见了她一面,气得庞小禾妈妈早产,还难产,生下庞小禾就去了。
庞小禾是早产儿,身体弱,外祖家对他也不太喜欢,于是养成了胆小怯弱的性情。其实庞小禾很聪明,在设计方面也很有天赋,要不然也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考上首都大学。
这周五是庞小禾生日,庞父想要扯庞小禾外祖家的虎皮拉拢一些人,便借庞小禾的名义搞了个生日宴会,算是庆贺庞小禾的成年礼。刚才庞康特意过来嘲讽庞小禾,说庞小禾要是没有像样的礼服,他可以把小学穿的借给庞小禾穿。
两个舍友再三追问,庞小禾才吐露实情。袁宁听了事情始末,很为庞小禾难过,都说有了后妈就会有后爸,庞小禾才出生就没了妈妈,还得认一个害死自己妈妈的人为母。知道真相以后的庞小禾该有多难过?
难怪平时庞小禾都穿着灰扑扑的衣服,整个人看上去又消沉又没有存在感。袁宁抱了抱庞小禾。
舍友们的关怀让庞小禾唰地落下泪来。他哭着说:“我是不是很没用?小时候我什么都不知道,和那个女人很亲近,所以到现在我姥爷他们都不喜欢我。”而他曾经当成母亲和兄长的人实际上一直在看他笑话。
袁宁拍拍庞小禾的背。庞家他还算了解,是世代为商的,只是不如庞小禾外祖家显赫。庞父一直是个会钻营的人,庞家产业在他手上越做越大,庞小禾外祖家见势有了与庞家重修旧好的意图。
这次生日宴会显然就是向外人展露他们重新联手意向的契机。
可怜庞小禾孤零零地长大,现在外祖家终于想亲近他了,却是因为他是两家之间的利益枢纽真正关心他、真正为他着想的人不知有几个。
庞小禾低着头:“我没有正装,也不会跳舞。庞康说那天是个舞会,我要跳开场第一支舞”
“还有五天呢。”袁宁说,“不会可以学,至于衣服也不用担心,可以租的。”
“租?”庞小禾有点吃惊。
“对,现在国外很流行的。明星们都很爱租礼服出席各种宴会和正式场合,很多人结婚也会租用婚纱,毕竟都是只穿一次的衣服,直接买太不划算了。”袁宁向庞小禾介绍,“国内其实也有这样的店,只是很多人没有这个需求,有这个需求的人又好面子不会去租用,所以知道的人才不多。其实这就像是各种表演和各种晚会穿的那些衣服一样,租一两天就好,没什么面子不面子的。”
庞小禾觉得袁宁说的很有道理。
两个舍友说:“还是宁宁点子多!就这么办!”
袁宁说:“至于跳舞也不用担心,我姐姐在话剧社,她那边有不少会跳舞的女孩子,我跟她说说,让她帮忙找个女孩来教你。如果需要的话,还可以让她找人当你的女伴一起出席。”
袁宁明明是年纪最小的,声音却有种让人安心和信服的魔力,庞小禾听着听着眼前就豁然开朗。
庞小禾抬手把眼泪擦干,用力点点头。他一直很自卑,觉得自己小时候太愚蠢。可是现在看到外祖家又要和家里交好,庞小禾隐约明白了一些东西:他们不是嫌他笨、嫌他误信他人,而是嫌他没有用处,无法带来利益。
他没有可以亲近的亲人。
可是他有支持他、关心他的朋友。
庞小禾眼底还含着泪,却又笑了起来:“谢谢你们。”他会好好努力,不辜负朋友们对他的关心。
早上上完课,袁宁领着庞小禾去租借正装。袁宁虽然刚来首都没几个月,但也和章修严去定制过几次正装,熟悉的品牌店还是有的。在袁宁提出需要租借衣服的时候服务员有点意外,但还是礼貌地让他们稍等一下,去请教经理有没有租用服务。这品牌店是国外品牌的专卖店,经理向总店请示之后亲自接待了袁宁和庞小禾,带他们去挑选适合的礼服。男生的衣服都差不多,只是颜色和佩饰的搭配上要上点心。袁宁替庞小禾配好整套衣服,让庞小禾去换。
庞小禾拿着衣服走进试衣间,不小心翻到衣服上的标牌,吓了一跳,试衣服时都小心翼翼的,生怕把衣服弄坏了。直至走出试衣间,庞小禾还是忧心忡忡。要是他穿的时候弄脏了怎么办?或者把衣服给穿坏了虽然庞家有钱,可是他没有,他从小到大就没见过这么多钱。
庞小禾忐忑不安。
袁宁却两眼一亮。庞小禾不算矮,只是平时都穿着宽大的运动服,不太合身,所以衬得他没精神。穿上正装之后他的站姿明显挺拔多了,平时总微微垂下的脑袋也因为害怕弄坏衬衫衣领而直直地抬起。
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袁宁说:“小禾你真帅!”他边说边把庞小禾推到试衣镜前。
庞小禾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睁圆了。镜子里的人是他吗?
袁宁左看看右看看,摸着下巴说道:“还需要剪一下头发,头发太长了。”
庞小禾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袁宁说:“正好我的头发也有点长了,我陪你一起去剪。”
庞小禾乖乖跟着袁宁去了理发店,在一旁看着袁宁愉快地与理发师交流。每每袁宁和理发师齐齐朝他看过来,庞小禾就不知道手脚该怎么摆。很快地,他被袁宁按到了座位上,而袁宁则坐在他旁边。
剪刀和剃刀在自己脑袋上交替活动,让庞小禾紧张地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僵坐着。直至袁宁拍拍他的肩膀说“可以了”,他才睁开眼。只是他不敢第一时间去看镜子,而是看向把头发剪得清清爽爽的袁宁。
好像什么发型都特别适合袁宁。
袁宁见庞小禾呆呆地看着自己,抬手把庞小禾的脑袋挪向镜子那边。看清镜子里的自己,庞小禾又是一呆。没了厚厚的刘海,露出了他好看的眉眼,看上去竟像个陌生人一样。
袁宁向理发师竖起大拇指:“您的手艺真好!”
理发师一脸自豪,高兴地回夸了一句:“这孩子本身也长得好,就是想不开把刘海留得跟乌云似的。秀眉俊眼的,露出来好看。”
庞小禾有些羞涩,但想到周五的宴会已经有了几分勇气。离开理发店,他主动请求袁宁带自己去话剧社那边。
章秀灵一听庞小禾的遭遇,差点气炸了,只差没捋起袖子亲自上。后来还是章修文拦下了她,找了个舞跳得不错的女孩子来教庞小禾。
女孩子对庞小禾的遭遇也很同情,她家境挺不错,大方地表示包教包会,周五还能当庞小禾的女伴。目前话剧社没有话剧在排练,章秀灵拍板定案,把场地腾出来给庞小禾练习。
庞小禾眉宇间的愁云全都散开了。袁宁见状放心地把庞小禾交给章秀灵,自己回去上课庞小禾下午没课,但他有选修课。
选修课在大课室上,袁宁坐在前排,也不知走的是什么运,每回都会给老师点中答题。他选修的是陶瓷制作,这个他熟啊,每年都会给合作的瓷窑那边一批设计稿,都是些锅碗瓢盆之类的东西,稍微高雅点的则是花盆和花瓶给牧场和园艺店那边用的。
瓷窑那边的负责人捶胸顿足,说他怎么不能更高雅一点、更艺术一点,拿去参个赛或者卖个高价。袁宁敬谢不敏。他从来都不是高雅的人,不管是写字还是画画,都是从贴近生活的方向入手,更别提设计这些实用的东西。
陶瓷制作这门课已经开了两个月,授课的是个矮矮胖胖的小老头,年纪已经不小了,所以不带别的课,只开这一门。他每节课带着个相机来,每节课上课前咔嚓一下,照一张照,留档,期末找几个学生一堂堂课地对人数,有点可怕。
不过小老头讲课生动有趣,特别吸引人,每节课不仅选修的人会坐得满满的,后面三排还塞着不少慕名来旁听的外校人士,算是首都大学十大名课之一。
这学期的大课开始后,小老头的课多了一个环节,那就是在差不多结束的半小时里把前排的袁宁拎起来,要么是他提问袁宁答,要么他让袁宁提问自己来回答总之就是让袁宁在大教室里狠狠地刷存在感。
“袁宁同学,你起来一下。”小老头看了看表,照常进入提问时间。
袁宁:“”
这小老头儿是不是和他有仇3
吐槽归吐槽,袁宁还是老老实实应对小老头的问题。他会来上陶瓷制作是想更深入地了解一下这方面的知识,减少瓷窑那边试烧的损耗,一节课听下来确实收获了不少,也攒下了一些疑问。不等小老头发话,他又主动问起小老头相关问题。
其他学生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袁宁看,一来是袁宁长得俊,二来是袁宁不管是回答还是提问,都等于帮他们把一节课里听得雾蒙蒙的东西给梳理得有条有理、清清楚楚。
提问时间结束后,一堂课也结束了。袁宁正要离开大教室,却被小老头喊住不让他走。
小老头姓甘,叫甘玉田,大家都喊他甘老教授。甘老教授边往外走边叫袁宁跟上,走到外头时才说:“有件事想看看你有没有兴趣参与。我们学校的汉字处理研究室研究了十几年,终于做出了一个激光排照系统。原理我不懂,不过听着挺有趣,我有本陶瓷制作有关的书准备印,字不多,想拿去试试这系统。但我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使,学不来那机器。你这门课学得不错,脑袋又灵活,要是愿意学的话我把你推荐上去。”
袁宁两眼一亮。计算机这东西他玩过,去圣罗伦堡那边看四哥时碰上的,只是那系统完全是英文,对国人不太友好,机器又太昂贵,所以国内一直没有流行起来。可这东西确实很方便,不管是文字处理还是数据处理都非常快,有远见的人都意识到这大块头有可能会起到非常大的用处比如他们书法协会的张会长就曾经提到过这方面的东西。
没想到首都大学早就建立了相应的研究室,还把激光排照系统给做出来了要知道汉字比英文复杂很多,数字化储存量非常庞大,机器负荷非常大。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并不是容易的事。
首都大学果然名不虚传!
袁宁一口答应下来,掏出便签把甘老教授给的时间和地点记下。
课上完了,学生会那边还有事。袁宁去开了个短会,又上楼和黎雁秋下了两局,免得手生。
到五点多,袁宁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起身和黎雁秋道别。黎雁秋目送袁宁离开,拉开抽屉抓了一把面包屑,走到窗边把它放到窗台上。不一会儿,一群鸽子就扑棱着翅膀飞了上来,优哉游哉地停在窗台上啄食面包屑。
黎雁秋倚在窗边看着鸽子们脑袋一点一点,神色渐渐柔和下来。往下一看,袁宁已经到了楼下,蹬蹬蹬地往外跑,像个再普通不过的、堕入爱河的少年。黎雁秋笑了笑,看向鸽子,说道:“现在的孩子啊,真是让人羡慕。”
袁宁不知道自己根本藏不住事,跑上正好到站的公交,交了车钱,也不坐下,站了好几站,下车。车站两旁是落了叶子的秃树,几只灰喜鹊站在树上叽叽喳喳地叫着,一点都不怕人,偶尔还会落到格子路上像人一样昂首阔步走几步。风已经有点冷了,袁宁把围巾裹严一些,走向章修严上班的地方。
门卫大叔早就认识袁宁了,也不用他登记,笑呵呵地放他进去。袁宁往里走了几步,就瞧见章修严正往外走。他跑了上去:“大哥!”
章修严脚步一顿,伸手握住袁宁的手掌,发现袁宁手暖暖的,才放下心来:“怎么又自己过来了?”
“免得大哥你要绕路去接我,这边去我们学校那儿得经过一间小学和一间初中了,路容易堵。”袁宁说完又问,“外面挺冷的,大哥你的围巾呢?”
章修严这才想起围巾还在办公室里面,和袁宁一块回头去拿。一开门,袁宁就瞧见挂在办公椅上的围巾了,他上去拿起来,仔细地替章修严系上,笑眯眯地说:“大哥你对自己的事总有点迷糊。”
章修严说:“小事而已。”
袁宁说:“对,小事而已,没关系的,”袁宁声音喜滋滋的,“大哥记不住我来记就好!”
章修严“嗯”地一声。
袁宁:“大哥你耳朵又红了!”
章修严:“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