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他说是,小时候听说过,但那会儿我还没出生,是听别人讲的。当时我心情突然沉重了起来,觉得这事儿更复杂了。姜爷点点头,招手让我们回来,见他问年轻差人要了纸笔,写了个光秃秃的手机号码递给我:“二六、二七、二八……嗯,二十八号是十五,你打电话去找这个人。说岭子上的保爷老姜头,麻烦她给看看。记得哦,早一天晚一天都冇得戏,你算着日子赶早就去。”
我问他那给对方电话,应该怎么称呼,姜爷又一脸不耐烦的表情让我们快走别啰嗦:“喊邬阿姨,你们三个管住嘴,有的事嘞,官家人不好办,不要命就乱讲。”中年差人笑了一声让我们赶快回去,让我多休息两天。
从里面出来,外面大太阳照着,我手里捏着那半张只有电话号码的纸,还没闹清楚是吴阿姨还是巫阿姨。看时间,课也不用去上了。老穆本来想跟我说什么来着,一看我,眼睛突然瞪得老大,过来捧着我的脸仔细看,对佟歌说:“嘿,真神了!”
佟歌也兴奋了起来:“一转眼就没了,还真不是你没睡好的原因。刚开始黑得吓人,你吐的时候好点了,有点发青,现在一见阳光就淡下去了。”原来他们说我眼窝的那两团“阴毒”。
我拿手机照了照,心里却并不轻松:“我们算是摊上事儿了。”我向后看了看,派|出|所门口没什么人,“越想越觉得是漱湖里冒泡的那些……东西在整我。”
刚到南院门口,李薇又赶了过来,竟然什么都没问,就是特别关照让我好好休息,请两天假也可以。我和老穆都意识到有些事一定很复杂,从学校和差人的态度来看,他们并不想让我们知道太多。
但佟歌终究没按耐住,多嘴问了一句是不是福熙死了。李薇沉默半天,眼镜片后面双眼看着地想了想说:“你们是当事人,也都是大人了。学校是为你们好……福熙的病很严重,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他妈妈带他去帝都治病了。你们别有心理压力,事情没弄清楚之前,不要做过多的猜测、假设,扩散开来影响不好,这个世界上任何事都是有原因的……”
虽然李薇和差人都这么说,但一只耳姜老头的问话、让我去找人看看,结合整件事的过程,都无法让我们三个不多想,不乱猜。可表面上还是得“乖乖”的答应着,李薇是个好人,我们也不想给她添乱。
之后的两天,老穆像伺候月子似的生怕我有什么后遗症,就弄饭弄菜煲汤熬粥地照顾我,在我和佟歌合租的地方,俨然跟我们过起小日子的架势。我就不是能享受的命,歇了小半天,就穷极无聊,其实自己身体能感觉得到,根本没啥事儿了。
老穆突发奇想,让我像写小说那样,把能想到的往事、还有这几天我们共同的经历都写下来,以后润色润色,搞不好还能拣选一部分,当做小说素材,他说磨|铁|网的那个兔编辑,催着他开新书,现在那边编辑正收古董似的收灵异文呢。
二十七号是星期六,下午老穆就去买菜,晚上做了几样鱼虾蟹藕之类的打牙祭。他并不像我是山里长大的,也和佟歌一样从小被父母捧手里护大的,有些没有“早当家”的男生,是进入社会之后才开始学会做饭,老穆这一点让我有点得意,也挺感动的。
自从认识老穆,就发现他就有个习惯,头发长得超过拇指,就要去剪短。所以这几年他除了稍微长胖了点,整体样子真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么个傻愣愣的糙老爷们,有时候我会不禁想得很远,以后过日子的场景什么的。他跟我和佟歌一样,烟酒槟榔一样没落,体格比福熙稍弱但也算是很健硕了。
我天然的对这种胡子拉碴,毛孔粗大,皮肤有点黑的男生有好感。因为那种很流行的所谓花美男,学校里也有几个拔尖的,但适合做校园偶像,不适合过日子。要不然,跟他们相处,除非脱|了|裤|子,不然感觉像在和帅气的t搞|拉|拉。
老穆身上唯一比较女性特质的,就是那双眼,别的地方都有棱有角的,眼睛和眼神却显得柔情似水的很软。以前他偶尔也会对校草级别的花美男们评头论足,参与到我和佟歌的女生话题中来。我就逗他:“观察得这么细,你是不是喜欢男的啊?”他想都没想就回嘴:“你才喜……”没说完几个人就笑成一团。
佟歌大多数时间都在练琴,她们学音乐的人还是挺辛苦的,每天得保证很长时间的练琴,说白了是个操作性的技术活儿,用佟歌的话说一天不练手上会长刺。于是满屋子油烟味儿里,一会儿《打虎上山》一会儿《西楚霸王》的,听久了觉得很噪。
我呢,和他们一样,对于这几天的所有事都没个能总结的定论,每次一想,千丝万缕的感觉越来越复杂,压抑。就按老穆说的,把这些写下来。也许因为多次的梳理往事,我渐渐地意识到,回忆里有许多曾被我忽略的细节,似乎和福熙的出现,有种说不清的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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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次被柳丫救了之后,外婆就对她特别好,每次从镇上回来,带什么东西都是双份。但柳丫不敢拿到家里去,玩的东西就放在我家,吃的也是在我家吃了之后才回去的。当初我只是听说柳丫没有妈妈,是和爸爸、叔叔、爷爷一起过日子,从小就得干很辛苦的活儿,还要上山挖药材。
从她与我天壤之别的穿着上,就知道她过得很辛苦,虽然只比我大两岁。那时候我只是个小小的人儿,没有那么多要嚷出去的悲悯,只是总觉得很难受。有次我跟外婆说,能不能把我的新鞋子、新衣服什么的,送一点给柳丫,外婆说不成,他爷爷会打死她。外婆说这些的时候,眼睛里也是很怜悯的。
然而,就是从我在小黑屋探险那天之后,柳丫和我们家的关系变了。
那天中午,我和柳丫吃了外婆给我做好的一大碗红烧肉、一盘凉拌豆角。有个小伙伴一起吃饭,都觉得饭菜比平时香了很多。下午一起在空地上画了格子跳房子玩儿,又吃了一会儿零嘴。那天外婆很晚才回来,我和柳丫中午、晚上两顿,就把那些肉和菜都吃完了。
在屋子里的时候,柳丫因为常来我家,也和我一样好奇,总是有点怕地盯着那个小黑屋的木门。直到天黑了,外婆才回来。这是她从前去镇上返回,最晚的一次。我一见外婆就跑过去撒娇,其实是冲她带的东西。
外婆不像平常和蔼的样子,阴沉着脸,原本就带着旧伤,被烛光照着站在门口,我突然害怕起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外婆扔下东西,走过去就推着柳丫的后背,嘴里呵斥:“走!走!回家去!”
【图6、烛光】
柳丫惊慌无助,在门槛那里绊倒,无辜地看着我就张嘴哭了起来,没有一点声音,那两颗黑葡萄里滚下泪珠,映着烛光,让我至今都记忆犹新,心里别提多难受了。外婆见她不动弹,就拉着她往外走,柳丫两只手都紧紧抓住门框,眼睛里像另有一双无形的、求救的手搂住我的脖子。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过去就抱着外婆不要她赶柳丫走,并跟她道歉,说白天看见小屋的锁没锁上,就进去看了看,柳丫没进去,她来的时候我已经出来了,让外婆原谅我,别赶走柳丫。当时太小,只以为是外婆知道我进小黑屋了,却不知道外婆并非因为这件事赶走她。
见纠缠不清,外婆一把将我抱起,给我扔床上,迅速关了大门从外面锁上,然后我从窗户那里,看见柳丫被外婆连拖带拽地往大路那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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