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菲的天空 第1章她的家很不同

    新生入学报到那天，整个校园热闹非凡，如同过年。

    团委十二个部门、学生会十三个部门以及全校近三十个社团，为了便于日后纳新，都在用自己特有的方式，争先恐后的迎接新生。

    这些自称是“老前辈”的学长、学姐们，只要看到一个只身前来报到的新生，就一窝蜂地跑过去。又是帮忙提行李，又是免费赠送矿泉水。临了，不管新生们愿不愿意，他们总不忘往新生手里、衣兜里塞几张宣传单。这虽然名义上是在迎新，可实际上跟抢人毫无分别。对此，大部分新生都初来乍到，敢怒不敢言。当然，有些新生因为腿长跑得快，幸运的躲过了一劫。也有些新生不甘受气，愣是把这些霸道的前辈们赶跑了。

    有家社团早就料到这样只会出力不讨好，所以他们别出心裁的把宣传资料印制到扇子上，再把扇子当礼品赠送给新生和新生家长们。因为天气炎热，大家都欣然接受了这份既小巧又实用的礼物。至少垃圾桶内外、路边，没有一把扇子，全都是被丢弃的宣传单。

    学生会外联部拉来了赞助，在校园里最显眼的位置搭了一个既宽敞又醒目的大台子，为所有人免费派送冰镇汽水。因此，外联部的台子前总是排着两列长长的蛇形队伍，大家都抻长脖子，迫不及待的等待着。

    “怎么这么慢啊！”有人等得不耐烦了。

    “就是啊，磨磨蹭蹭的！”另一个人也发起牢骚来，“是人手不够，还是汽水不够啊！”

    两人一直在不停的发牢骚，即使在领到汽水的前一分钟，也还是这样。

    领到汽水后，其中一个刚喝一口，就把汽水吐了出来：“这汽水是假的吧！怎么跟白开水似的。”

    另一个一口气喝掉了大半瓶，却把剩下的半瓶直接扔掉：“它本来就是白开水，我们被忽悠了！”

    虽然像这样批评抱怨的人很多，但排队领汽水的人却依然有增无减。

    不远处，通讯商们正不遗余力的推销电话卡。这家充话费，送手机；那家买手机，赠话费。五颜六色的宣传单和价目表，如同雪片一般，被分发到人们的手中，大家都不知道该选哪家才好了。勤工俭学的同学们也不失时机的在人群中兜售各种生活用品，想不到，竟赚得盆满钵满。

    不知从何时开始，大学校园里流行起这样的迎新方式。新生和新生家长们，就像赶集的农民，背着大包小裹的行李，在校园里停停走走，走走停停。

    最热闹的还要数新生宿舍区。

    在北京这样的一线城市，人群分类从来不以城市人和农村人区分，而是以本地人和外地人区分。当北京人与外地人相遇，北京人骨子里的骄傲总是不由自主的在话语里表现出来。

    “到学校过集体生活，别害怕！要是有外地人敢欺负你，你就打电话告诉老爸，老爸帮你出气！”

    “咱们北京人就是高人一等，外地人再有钱，没有北京户口，就是萝卜、白菜、地瓜！”

    “闺女，你妈我在社会上工作这么多年，吃的盐比你走的路还多。凭我这么多年的经验，我可以告诉你，咱们中国，就两种人你必须提防。一种是东北人，难缠；另一种是南方人，心眼多。尤其是南方人，长得丑不说，说话还不清不楚的。保不准哪天，他把你卖了，你还傻乎乎的帮他数钱呢。”

    “儿子，出门在外，钱、手机、电脑看好，其他都是小事。”

    虽说都是北京人，但北京人和北京人也有天壤之别：有人是坐私家车来的，有人是坐出租车来的，也有人是乘公交、导地铁来的。坐私家车的自然神气十足，却总盯着别人家比自己家高级的轿车，面露凶光。乘公交、导地铁的虽然嘴上说“绿色出行”，可看着别人的轿车，心里总不大舒服。坐出租车的倒是把一切看得很淡，他们既不目中无人，也不自惭形秽，毕竟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几辆迎新大巴载着满满的外地新生和新生家长们，驶进了新生宿舍区，在宿舍楼前停了下来。车门一开，人们立刻涌下大巴。一时间，天南地北的方言汇集于此，相互交融，在宿舍区上空盘旋回荡。

    “哦，你是山东的，山东人很能吃苦的。”一位上海口音的女家长拍着自己女儿的肩膀说，“囡囡，你一定要多跟山东孩子学习，他们读书都很棒的。”

    “我们深圳离香港很近的，坐船也就十几分钟就到了。”一位家长用广州式的普通话说，“等你来深圳，一定要去我家。我们带你一起去香港买东西。”

    有个新生看见几个南方人讲话，便好奇的问自己家长：“他们是哪国人啊？说的话既不像日语也不像韩语，听起来怪怪的。”

    那位家长说：“南方人说话，就是故意不想让你听懂。”

    “一个人在学校，一定要好好跟老师、同学相处。”一位朴素的外地家长对自己的孩子说，“咱们虽然不是北京人，也不是有钱人，但咱们一定要不卑不亢。”

    此时此刻，宿舍楼内外，进进出出，全是人。因为人声鼎沸，宿舍楼好像马上就要被炸开似的。

    一辆黑色轿车驶进了新生宿舍区，在女生宿舍楼前停了下来。

    轿车的后排座上，坐着一个女孩。她叫“左菲”，是名新生。和其他新生不同的是，她身边没有亲人，只有坐在驾驶座上开车的女司机，那个女司机是左菲爸爸的助理。左菲从小学开始，就在学校寄宿。每学期开学，爸爸都会派这位助理送左菲上学。这些年，左菲始终不知道这个人叫什么名字，只知道爸爸叫她“小郝”。

    “到了，我们下车吧！”郝助理下了车，从后备箱取出所有行李。

    左菲也下了车，和郝助理一起来到了自己的宿舍。

    这是一间标准的四人间宿舍，每人都有一张床、一台书桌、一把椅子、一个固定在墙上的书架、一个书柜和一个衣柜。每张床都被衣柜高高的架在书桌和书架上面，宿舍中间的过道将四张床平均分布到两侧。每一侧的两张床都紧紧挨着，用一架通向床铺的梯子隔开。

    “你是她姐姐吧？父母怎么没一起来啊？”郝助理正在左菲的床上给左菲铺床，有位家长好奇的问道。

    郝助理看了看站在床下的左菲，她见左菲对这个问题并不反感，便回答说：“父母都太忙了，没时间。”

    听了两人的谈话，左菲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孤儿。不过这种感觉，很快就消失了。因为这已经不是别人第一次对自己这样好奇了。

    郝助理手脚麻利，不一会儿就帮左菲把一切都安顿好了。

    左菲把郝助理送下楼：“谢谢！这些年我上学，都是你送的我。可我从来都没谢过你。”

    “客气什么？我们不是早就很熟了嘛。”郝助理说，“要是你需要什么，就打电话给我，我一定马上送过来。”

    “我会的。”说完，左菲叹了口气。

    “怎么了？你为什么叹气啊？”郝助理问道。

    “没什么，我就是，突然觉得很迷茫。”左菲回答。

    “没什么可迷茫的，虽然今天不知道明天的事，可明天不就知道了吗？”郝助理说，“我刚刚跟你宿舍那几位家长聊了几句，他们人都挺好的，你舍友也肯定很好相处。”

    “嗯，好吧。”左菲点了点头，又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你是不是要回公司开会啊？赶紧走吧，别迟到了！”

    “对对对，我差点儿忘了！”郝助理急忙上车，却放心不下，又打开车窗说，“左菲，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左菲朝郝助理摆手说：“放心吧！路上注意安全。”

    郝助理这才安心的关上车窗，开车走了。

    回到宿舍，其他同学和家长都还在整理床铺。左菲无事可做，便顺着梯子爬上床，平躺在床上发呆。

    隔壁有位家长抱怨说：“你们学校宿舍条件太差！这都什么呀！”

    左菲并不太在意这位家长的话，她仰望着天花板，脑海里浮现出三小时前，家里的情景。

    三小时前，左菲以同样的姿势，平躺在自己的床上。她仰望着卧室的天花板叹气：“小学六年，初中三年，高中四年，我寒窗苦读十三年，才得来一张大学录取通知书。为了所谓的‘求职敲门砖’，我还要继续煎熬四年，才能拿到含金量一直在缩水的大学毕业证和学位证。要是大学毕业找不到工作，毕业等同于失业，那两张纸就根本毫无意义。这到底值不值得？小时候，大家都跟我说，只要好好学习考上大学，就会有好工作。可现在我考上大学了，大家又说，考不上大学可以找工作，可考上大学基本找不到工作。就算有了工作，挣的钱也不一定能养活自己，到头来，还得回家啃老。我怎么觉得，我被骗了呢？”

    于是，她一个人在房间里大声朗诵普希金的《假如生活欺骗了你》：“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忧郁的日子里，需要镇静；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

    “左菲，吃饭了！”新来的保姆小林站在左菲房间门口，用她天生的大嗓门喊道。

    左菲被吓了一跳，她“噌”地从床上坐起来：“你吓我一跳！你进来怎么不敲门啊？”

    小林委屈的说：“我敲了，是你没听见，所以我就直接进来了。”

    “你的活都干完了吗？没事儿别总往我房间跑！”左菲又躺下了，“我又没找你。”

    小林继续说：“你姥姥让你下楼吃饭！”

    “嗯？我姥姥？”左菲说，“我妈高中还没毕业，我姥姥就死了。我长这么大，就根本没见过她，我哪儿有什么姥姥啊？”

    “她不是你姥姥吗？那她是你什么人？”小林不解的问，“舍予不是总‘姥姥前’‘姥姥后’地叫她吗？”

    “你刚来，不了解情况。”左菲又坐了起来，“舍予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她妈不是我妈，我妈也不是她妈，她姥姥更不是我姥姥。你明白了吗？”

    “哦，我明白了，舍予她妈是你后妈，舍予她姥姥是你后姥姥。”小林好像明白了许多，却又问，“那你妈呢？跟你爸离婚了？”

    左菲不满的看着小林说：“你问那么多干嘛？”

    “问问呗”，小林说，“听你这么一说，我倒还真觉得应该多了解一些情况了。”

    “嗯，有一个情况，你倒还真应该了解一下。”左菲说，“其实，罗美欣是我爸的小三。”

    “啊？不会吧？”小林分析说，“那你妈一定是跟你爸离婚了，不然，你肯定不会跟你爸和你爸的小三住在一起···”

    “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没等小林把话说完，左菲就说，“我爸脾气不好，只要一有人打听我们家的事，他就特别不高兴。以前来我们家打工的那几个保姆，都是因为对我们家太好奇被辞退的。你要小心啊！”

    “我怎么觉得你爸干不出这样的事啊！”小林有些困惑了，“再说了，你们家雇谁当保姆，不是你后妈和你后姥姥说得算吗？”

    “她们也不喜欢别人打听我们家的事。”左菲叹了口气，拉着小林的胳膊就往外走，“我饿了，我要下楼吃饭！以后别在我房里乱讲话，烦死了！”

    “怎么了？咱们刚才不是还说得挺好的嘛！”小林傻乎乎的问道。

    “美欣这几天身体不大舒服，她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特别爱吃酸的东西，还总是吐。”一出门，左菲就听见后姥姥在楼下说话。

    “她跟谁说话呢？”左菲突然停住脚步问小林。

    “你奶奶。”小林小声回答，“你爷爷奶奶都来了。”

    奶奶在楼下说：“等左菲走了，家里就只剩舍予一个孩子了，舍予肯定特寂寞。要是舍予能有个弟弟，当然好了，家里也会热闹一些。”

    左菲急忙把小林拉回自己房间，关上房门，然后问：“这是真的吗？她真的怀孕了？”

    小林说：“嗯，应该是真的。我们村里女人怀孕都这样。”

    “自从有了舍予，这已经是罗梅枝第八次说罗美欣‘又怀孕了’。虽然前七次都是假的，可如果这次是真的，而且是个男孩···”左菲不敢往下想，她从床上随手拿来一个精致的绒毛玩具给小林，“这个，送给你。这几天，罗梅枝肯定会带罗美欣去医院检查身体。等她们从医院回来，不管罗美欣怀没怀孕，你都发短信告诉我。”

    小林看着手中那个曾经是左菲的，现在却属于自己的绒毛玩具，惊喜的说：“没问题！”

    “记住，咱们俩的约定，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左菲小声叮嘱着。

    “放心吧，我一定把敌人的秘密查个水落石出！”小林抱着绒毛玩具，像三四岁的小孩子看见糖果一样高兴。

    “咚，咚，咚！”外面有人敲门。

    “谁啊？”左菲大声问。

    “是我。”门外传来了爸爸的声音。

    左菲知道，爸爸是来送钱的，便立刻跑去开门。

    门开了，小林突然一惊一乍的大声喊：“叔叔，您来啦！”

    爸爸先是一愣，随后，笑着说：“小林，你也在啊！”

    小林指着手里的绒毛玩具，咧开嘴笑了，她黑黑的皮肤把嘴里那口整齐的白牙衬托得格外亮白：“左菲说，要把这个送给我。”

    “小林，你是不是想出去啊？赶紧走吧！”没等小林反应过来，左菲就把小林推出了房间。

    “你和小林什么时候这么要好了？”爸爸问道。

    “我的朋友满天下，小林主动跟我要好，绝对是弃暗投明。”左菲回答道。

    爸爸来到左菲的书桌旁坐下：“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左菲说：“准备好了。”

    爸爸说：“这次我还让小郝送你，她九点就到。”

    左菲摊开手掌，伸到爸爸面前：“你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要给我？”

    爸爸撇了撇嘴，从衣服兜里取出一张□□给左菲：“给你，省着点儿花。”

    左菲立刻把□□装进自己钱包：“谢谢！我一定把你花得倾家荡产。”

    爸爸问：“难道你没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左菲被爸爸的话问住了，她想了好半天才说：“哦，谢谢你给我钱。要不然，我都不知道在大学里该怎么活了。”

    爸爸叹了口气，握着左菲的手说：“爷爷奶奶来看你了，他们就在楼下。”

    “你先下楼陪他们吧，我还要再收拾一下东西。”左菲装出一副忙着收拾东西的样子。

    “那你快点儿，饭已经做好了，大家都在楼下等你一起吃饭呢。”说完，爸爸就走了。

    “哎！”左菲叹着气坐到床上，自言自语道，“你想让我跟你说什么呢？”

    五分钟后，左菲下楼了。

    爷爷一见左菲就说：“左菲，快过来吃饭！就等你了。”

    于是，左菲来到奶奶身旁坐了下来。

    奶奶提议说：“左菲，你马上就要上大学了，给大家讲一讲你现在的想法吧。”

    后姥姥□□来说：“她能有什么想法啊！不过就是希望钱多花一点儿，觉多睡一点儿，课少上一点儿呗！只要考试成绩不影响拿毕业证，六十分就万岁！”

    “难道你有吗？”左菲双手抱怀，反问道。

    “嗯哼！我要宣布一个事情，而且是喜事。”后姥姥清了清嗓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凭我七十年的人生阅历和经验，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大家，舍予马上就要有弟弟了。”

    左菲看着自己的后妈问：“阿姨，你确定这次是真的吗？”

    阿姨回答：“暂时还不太确定，等有了确切的结果，我会告诉大家的。”

    “看来，我又要为这个家做贡献了。”后姥姥说，“美欣过一阵子肯定行动不方便。虽然我一个人在外面住，轻松又自在，可家里没人照顾，肯定不行。所以我决定，今天就搬过来和你们一起住。”

    左菲说：“来得正好，我们家一楼那间储物室已经空了大半年了，你就住那儿吧。”

    “不牢你费心了。”后姥姥说，“我今天早上来的时候，就已经把行李搬到你隔壁了。本来那间房间是留给你的，可你闲离你爸爸太近，偏要住现在这间。不好意思，我的房间比你的房间大多了。”

    “哦，是这样啊！”左菲也从座位上站起来，“我想给大家讲一个故事，故事的名字叫《狼来了》。”

    “美欣，这是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你多吃点儿。”没等左菲讲故事，后姥姥就把桌上那盘糖醋排骨端到阿姨面前，“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你一定要保证孩子的营养。”

    “为什么那个放羊的孩子遇见狼却没人救他呢？因为他之前喊‘狼来了’的次数实在太多了，而且没有一次是真的。”左菲说道。

    “舍予，这回，你是真的要有弟弟了！你高不高兴？”后姥姥搂着舍予问道。

    舍予回答：“高兴。”

    “真是个好孩子！”后姥姥用筷子夹了一块鱼肉，送到舍予的碗里，“尝尝，这是姥姥做的。”

    舍予尝了一口鱼肉，笑着说：“好吃。”

    “好吃就对了！”后姥姥说，“这是姥姥做的，当然好吃了！”

    这顿早餐，左菲几乎一口没动。因为好吃的和能吃的，几乎都让后姥姥给阿姨和舍予了。她只能在一旁愤愤的嘀咕：“真欠抽！”

    三小时后的现在，左菲躺在宿舍床上叹气：“真是没妈的孩子像根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