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裁缝铺老板被打昏在柜台上,手里还攥着那把算不上锋利的剪刀。
外面街道上的鼎沸人声,透过门缝溜了进来,使得这沉默并不寂静。
在这充满布料气味的小铺子里,郑飞走神了。
布拉德说的话,让他想起刚离开山脉那天,妄图偷走马匹被绑在树上的那几名水手。
接着,他又想到了在亚速尔群岛时,利欲熏心渴望偷船带着财宝逃离,被发现后叛变,最终在树林里被干掉的西欧游侠格兰特。
继布拉德的反思后,郑飞也渐渐陷入沉思之中。
现在,站在康斯坦察的小裁缝铺里,耳边飘荡着路人们喋喋不休的交谈声,他才觉得一直以来,自己都忽略了别人的感受,换句话说,太信赖别人。
都能干得出来。
现在,他手里最稳固的势力,就算被信仰捆绑的斯巴达战士和圆桌骑士后裔了,一个人就算背叛了所有人,也不会背叛自己的信仰。
认真思忖之后,他做了个决定,从此以后所有重要职位都由斯巴达和骑士后裔担任,只留下可以绝对信赖的伙计,比如圣地亚哥和汉斯。
想管理好一大群人,就必须采用集权方式,以德服人这个概念不太现实,总会有那么些人企图造反的。
想清楚这些,他揉了揉眉心,轻轻吁了口气,注意力转回到布拉德身上。
布拉德和所有人都不同,在船队中,上至大副下至水手,无一例外全都是为了发财而出海的。
但布拉德,则是想要赎罪。
自从布拉德加入船队后,郑飞还真没让他干过什么好事,又是潜入炮兵基地下药又是暗夜突袭的。
耳边又回响起了布拉德方才说的话,郑飞脸色愈渐凝重,注视着布拉德。
“所以现在,你的答案是什么?”
布拉德沉默两秒,低头看了眼空空如也的酒壶,笑了一下。
“去对面的小酒馆点壶酒慢慢谈,我请客。”
说罢,他推门而出。
郑飞瞥了瞥酒馆门口挂的旗帜,扫视一眼街上的行人,望着布拉德的背影做了短暂迟疑,抬脚跟上。
喔,为了抚慰裁缝铺老板受伤的后脑勺和心灵,走之前还放下了几个银币,不过这钱也没白给,他挑了件黑色印花劲装带走。
快到午饭时间了,这个点厮混在酒馆里的男人比较少,寥寥无几。
就连柜台后的伙计,也是无聊得打瞌睡,不觉得能有客人上门。
“喂,来壶最好的酒。”
布拉德手指捏着两枚银币在柜台上磕了磕,惊醒正梦游他乡的伙计。
“哦,好的好的,下酒菜要什么?”伙计连忙拿手盖住银币,撸了过去。
“随便。”布拉德丢下一句,径直走到最僻静的角落里。
邻桌有两个男人在划拳,布拉德嫌他们太吵,路过时拔出匕首生猛地插在桌面上,恶狠狠地盯着他们,面目狰狞。
“给我滚出去!”
同时,他撩起大衣,露出别在腰间的短管火枪。
不敢多说一句话,俩人识趣地溜了出去,连酒都没来得及带走。
“这么凶干什么?”郑飞姗姗来迟,在布拉德对面坐下,停顿了一会儿,问:“说吧,你的答案。”
“我的答案,你不是好人。”
郑飞心头一紧,正要作出回应,只听布拉德又说:“但也不是坏人。”
这时,酒馆伙计端来了一壶好酒和一碟烤肉,瞧见两名客人面色不善,匆匆退去。
布拉德给自己倒了杯酒,凑在鼻尖闻了闻,一饮而尽。
随后,他僵滞许久的脸终于露出了微笑,跟郑飞解释自己说的莫名其妙的话。
“在跟踪约翰·塞纳去伊斯坦布尔的船上,我偶遇了一个学者,他非常健谈,讲了很多令我耳目一新的道理,于是我把他当成神父,说了自己心中的困惑。”
“他的回答是:世间本没有什么好坏之分,所谓的好与坏,只取决于人的心。这句话,让我想通了一切。”
看着布拉德略显激动的模样,郑飞放心了,拿起酒壶倒酒,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布拉德手指敲了敲桌面,无奈地摇摇头。
“我想忏悔,想赎罪,但假如我今天救了个人,也许他以后会危害到其他人,更何况世上有那么多人需要拯救,不是我所能办得到的,就算一辈子为赎罪而奔波劳累,我也得不到哪怕半点快乐。”
顿了顿,布拉德拽过酒壶,瞟了郑飞一眼,边倒边说。
“所以,我打算向你学习。”
“学什么?”
“不再关心不相干的人,只对自己在意的人好。”
布拉德淡淡地飘出一句,是他对郑飞的人物形象总结。
郑飞不禁翘了翘嘴角,这话好像对又好像不对,从某种角度来看,简单却挺透彻。
“那么你在意谁?”郑飞晃了晃酒壶,已经被倒完了,于是吃了片烤肉。
据他对布拉德的了解,布拉德身边除了那个十几岁的少年追随者,没有什么亲近的人。
“谁在意我,我就在意谁。”布拉德喝完酒,呼出一口酒气,盯着郑飞的眼睛:“比如你。”
之前,布拉德伪装成白胡子小老头,就是为了试探郑飞,以此判断郑飞究竟值不值得自己追随。
“我可不在意你。”郑飞撇撇嘴,总感觉这话怪怪的,能让人起鸡皮疙瘩。
“呃,要不换个方式来说吧,你拿我当朋友,我就拿你当兄弟,只要你做的事是大家认为对的,我就帮你。”
话音落下,布拉德抬起酒杯,坚定地注视着他:“干杯!”
什么都不用多说了,郑飞和他碰了个杯,相视一笑。
远处的柜台后,酒馆伙计愣愣地望着他们,嗤笑了一声,嘟囔:“真是有病。”
这是因为,俩人的酒杯都是空的。
消除隔阂,开始商谈重要的事。
“说说,这几天跟踪约翰·塞纳有什么收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