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条主干道,油柏路的两边多是两三层老旧的房屋,供销社、国营饭店、邮局粮站等全都集中在丁字路口附近。
主街尽头过了座石桥便是县一中,而另一端则是县各单位。
通往红旗公社的路是条一米多宽不到两米的黄泥巴山间小道。
没有车,光只靠走别人得花两三个小时,到了她两倍的时间估计都够呛。
“女娃子去哪?”
就在苏宁望着眼前山路一筹莫展时,一辆牛车停在了她身后。
“大爷,我去红旗公社第二大队。”
“上来吧整好顺路可以捎带你段路。”
“谢谢大爷。”
林大爷一脸老实巴交的模样,摆摆手笑呵呵地解释道,“客气啥,我也是来接人顺道才能带上你。”
“怎么是你?”
“怎么就不能是我?”
只见坐在牛车后头,咧着嘴对着她一脸憨憨笑的不是傅家明又是谁。
自动且无比自然地略过他身边的人,苏宁回以微笑,“看来这次我还算占了你的光,谢谢。”
“嗨,就是赶巧了,要是早知道你也是往这边跑,上午时就该叫你一块儿。”
傅家明边说边悄悄摸摸地打量着她,坐在车另一边,就他们仨的情况下这姑娘是真没有把燕七‘放眼里’啊。
脸上眼中的笑容无限放大,傅家明对她的好感嗖嗖往上涨,同时不忘挑衅地拿手肘怼了怼旁边的哥们儿。
燕北警告地睨视了他一眼,下刻却不自觉地将视线转向对面。
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
脑海里突兀地浮现出这两句诗。
棕黑的眼眸里快速闪过抹异色,燕北很自然地收回目光看向别处。
侧过去的耳朵微动,不知有意还是无心,竟将两人的谈话一字不漏地全全接收。
“苏宁,所以你是准备去二队找人?你的任务需要我帮忙吗?”
“嗯。”
用指尖挑起乱飞的碎发别向耳后,苏宁再次拒绝道,“不用了,我已经联系好,明后天就可以出发。”
“这么快?可以啊。”
真是预料之外的迅速,意料之中的结果。
傅家明赞叹地竖起大拇指,紧接着贼嘻嘻地挪动屁股,将大半个身子都探了过去。
悄声询问道,“那个,苏宁你看咱们也是朋友了,我也就不藏着掖着直说了,你那边还有多余的货吗?”
“什么?”
“粮食,细粮粗粮不论只要是粮食就行,有多少要多少!”
好大的口气,还有多少要多少。
她倒是有,但敢拿出来么?
“我…”
“你放心我不是偷摸倒腾到黑市贩卖,是为了漠北…”
“咳咳~”
被人用力锤了拳后背,到了嘴边的话全吓了回去变成停都停不下来地咳嗽。
傅家明一手捂住脖子一手指向他,眼底泛起的红光还带着泪花,那是恨不得下刻爬在人身上逮住狠狠咬上一口。
“多大的人,坐车也不老实,这下呛着能好好坐着了?”
不着痕迹地将人拽回位置坐好,燕北嘴里说的好听,手下却一点没收力。
那一阵砰砰砰。
直锤得苏宁眼睫毛都不自觉跟着眨:知道的知道是为了打断他的话,不知道的以为两人有什么生死大仇。
自动略过刚刚傅家明的话,等他停下咳嗽才接了句,“几千斤可以搭着这次的路子想想办法,但太多的话我也无能为力。”
“行!”
还当真不客气,如他所说的有多少要多少呵。
“那个水果…哈哈哈,呵呵,开,开个玩笑。”
腮帮子控制不住地一酸疼,苏宁捏了捏手心又慢慢松开,突然觉得方才那人锤的力道过于轻了。
傅家明再次挪了挪位置,只是这次却是远离他们俩。
难道长得好看的人,心底都有那么点暴力倾向?
别以为他没看出来刚刚苏宁握紧的小拳头,还好还好,被燕七锻炼出来的反应速度不是盖的。
因为有傅家明这么个异常活跃的家伙在,让苏宁都给忽视了山路的颠簸难受,时间也跟着过得飞快。
“女娃子,从这个小道下去,走个十多二十分钟的就到二队了!”
“我知道了谢谢大爷!
”
“苏宁真不用我陪你去吗?”
扬起手毫不犹豫地挥了挥,苏宁转身给了他个漂亮的背影,头都不带回一下的离开,甚至走着走着突然还小跑起来。
傅家明不敢置信地指了指她,又将手指向自己,“这妮子是什么意思?嫌我啰嗦话多了?我这不是好心好意么。”
“还好,还有一个优点。”
“嗯?”
“还有自知之明。”
“喂燕七,别以为我真打不过你我那是让着你,你懂吗…”
“得,我收回,看来就这么点优点你也没有。”
“燕,北!”
一路小跑下坡的苏宁,直到转过弯再看不见身后的黄泥巴山道,才停下脚步拍了拍胸口。
但凡再多听那家伙多念一句,她这么些年的好修养就得彻底破功了!
人才啊,确实没选错工作!
“噗~”
笑着摇了摇头,顺着山沟旁挖出的小路径直往前走。
直到一个大型的晒谷场出现,眼前豁然开朗,成片的水田层层叠叠,社员们弯着腰头顶着烈日正忙碌着。
“这是打哪里来的女娃子?”
“没见过啊,像是城里女娃子啊谁家亲戚?”
“呵,问问不就知道了!”
正在晒谷子的几位大婶大娘看着不知打哪冒出来的女娃子,一阵八卦咬耳朵。
“女娃子,你是咱们二队谁家的啊?”
“长得真跟朵花儿似的,女娃子有对象没?”
“大娘我找人,请问下覃大丰的家在哪?”
停下手中挥动的木耙子,问话的大娘仔细瞅了她几眼,这才扭头看向身边的人问道,“覃瞎子家的大儿子是叫这个名儿吧?”
“疯子啊?好像是这名儿?”
“我记得就是这名!”
“女娃子你往这边走,走到村尾那颗最大的椿香树,旁边那户就是他们家!”
“谢谢大娘。”
道了谢顺着她指的方向,苏宁飞快地离开。
上次在胜利公社二队已经见识过村里大婶大娘们的厉害,那恨不得直接将她拖去相亲的架势那热情劲儿,现在想想都觉得小腿肚子发软。
实在吃不消这种热情,所以还是有多快溜多快的好!
走到村尾,那颗粗壮的椿香树的确很显眼,让她很顺利找到了大娘口中的那户人家。
用竹篱笆荆棘围成的小院,踮起脚就能将院里一览无遗。
低矮的木头房子,院里一边种了几陇小葱青菜,另边搭着鸡笼,垒放着劈好的柴火用卷塑料布半遮掩着。
有烟囱的房顶正慢慢冒着青烟。
“有人在家吗?”
“哪个哦?”
围着蜡染粗布围裙,头发全白的老人家腿脚利索地来到院子里,看见来人一脸纳罕地问道,“谁家的女娃子哦,有啥子事嘛?”
“婆婆好,这是覃大丰覃叔叔的家吗?”
“对,是疯子的家,那是我家大儿,女娃子你是?”
“婆婆我是替覃叔叔的ZY来看看…”
话还没说完,覃婆子褶皱的脸上就乐出了花儿,急匆匆地将院门打开边招呼她进屋,边站在院前小坡地上扯着嗓子叫了声,“狗娃,狗娃子快家来!”
那洪亮的嗓音,传出去老远,看得出来老人家身子骨蛮好,蛮好的,就是突然炸响在耳边吧…
不着痕迹地拍了拍受惊的胸脯,苏宁笑了笑跟着她进了屋。
“女娃子你先坐,阿婆去给你倒红糖水!”
“不用了阿婆…”
“怎么不用,要的要的,马上马上好哈!”
覃婆子麻利地去往厨房,将家里唯一的那个搪瓷杯仔细清洗干净,又从橱柜最里面掏出密封好的糖罐子,打开半点不心疼地挖了老大一勺。
只要想起前些年,疯子还没回家。
他们这一大家老老少少啊,都是靠着他的ZY们从自己口中挤出来的口粮接济,才能一个不少的活下来的,她的心就滚烫,滚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