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干什么?
姚露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字发了好一会儿呆,终于又一点一点地把这几个字全部删除。回家的当晚,她和母亲大吵了一架。之后她便把自己打入地牢——每天把自己锁在屋里。屋里没开灯,只有手机屏幕发出的一片光亮照着她忧伤的脸。
那天一大早,姚露便匆匆离开小旅馆去离火车站不远处的长途车站等车。当她到了老家市里时,身上只剩下一块钱。但是她一点也不害怕,到了市里就像是已经到了家。就算一分钱没有,她也会想出办法回家,何况身上还有一块钱!
姚露从车站出来,看到了车站对面的那家川菜馆。她望着川菜馆几乎——几乎听见了自己肚子的哭诉声!她饿了。
去年夏天,萧华就是在这家川菜馆里做服务员。
他每天从早上十点做到晚上十点。饭店是管吃的,但萧华晚上很少在饭店吃。姚露还记得有一天梦雨石店关门早,她出来以后发现萧华并没在老地方等她。于是她骑着单车来到车站,远远地注视着川菜馆。她看见萧华正和店里其他人在收拾桌子、椅子、冰箱,还有遮阳伞。她支下单车,双腿交叉坐在单车后座上,就这样一直等到川菜馆关门。
“你什么时候来的?”萧华从川菜馆出来一眼就看到了姚露,小跑过来关切地问。
“好一会儿了!你累不累?”
“来好一会儿了不知道过来帮忙!你就在这儿眼巴巴地看着我累死啊?”
萧华拉扯着五官特夸张地说,还用一只手的食指和中指指向自己的双眼,接着又指向川菜馆。
“没有——”
“什么没有,别装无辜了!你都没喊‘加油!加油!’”
这时,川菜馆的老板忽然在门口喊二人进去吃饭。这把二人吓了一跳!姚露心想天底下果然有免费的晚餐,她很想跟着萧华去店里吃,但又有些难为情。萧华倒是直接谢绝了。
“谢谢叔!我俩回家吃。”
“老公?我们哪里有家?”
“幸福里呀!”
两人相视一笑,笑得特别幸福。他俩都饿了,他们要到幸福里去吃晚饭——麻辣烫。萧华拥着单车向前拐到路边,回头甩给姚露一个眼神——上车。
“老公,今天我拐你吧!”
“说得跟真事儿似的!”萧华不以为然地坐在前座上,“快上来吧!”
姚露推开他,抢到前座坐上。然后甩了个眼神给他,口里念念有词:“上!我带你去吃麻辣烫!”萧华侧身坐上后座,姚露刚要启动。
“唉——等等!”
萧华下来,改成交叉腿正坐在后座上,嘴里小声碎念:“这样安全点!”
当时他俩就在车站对面的那个路灯下。萧华还把双手搭在了姚露的腰间轻轻地拍了两下,嘴里直叹气地说可不敢带她进饭店了。姚露咬牙切齿,只管踩下油门向前飞奔而去……
想到这里姚露又饿又难过。她又想起去年在梦雨石里认识的朋友。但梦雨石这样的饰品店服务员是干不长久的。或者是梦雨石店长,那个大姐对她很关照。大姐曾说过她性格活泼开朗非常适合干服务销售工作。在干完一个月短工付工资的时候,大姐都多给了她100元钱奖金。她应该还记得自己。
但姚露又有些害怕,她不是害怕店长大姐不借钱给她,而是怕她问起自己的事情。
那年夏天,萧华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在梦雨石店外面不远处等姚露。有时候萧华等得实在无聊了,便到店里逛一圈。但他从来都是看,从来也不买。后来时间长了,不光服务员,就连店长也认识了他。
那之前有一天晚上,突然下起了大雨。萧华慌不择路只好进了梦雨石店。赶在晚上,天又下雨,店里的顾客不是很多。萧华进门便拐到一边,假装在看小饰品。
店里是被一排排饰品架隔开的,每段饰品架都有一个服务员。服务员都是女孩儿,年纪看上去都还没有姚露大。这时,负责这段饰品的一个女孩儿走过来问他需要什么。
“我随便看看。”萧华小声地回答,然后偷偷地瞄了眼隔着三排饰品架后面的姚露。
“萧华!”姚露又惊又喜地走过来,然后一把抓起偷偷戴上墨镜地萧华,“别装了!你以为你戴上墨镜我就认不出你了?”
“我靠,这样也能认出来!”
“你化成灰我都能认出你来!”
姚露又惊又喜又得意,惹得店里的女孩儿们大笑!姚露忽然又不好意思起来。萧华故作镇定地说他是来买东西的,不是来找女朋友的。她们笑得更厉害了!柜台后的店长大姐也忍俊不禁,只是笑着摇头。
姚露倚着路灯,感觉自己像是快要死掉了。还不到正午却胜似正午,很多人热得直骂天,但老天爷并不为所动。
她想回家了。
姚露突然想到自己的包里有纸和笔,大可以写上“我的钱包丢了,求好心人给我10元钱坐车回家,日后必还!”之类的话。自己的字还算工整,何况谁也不差10元钱,终归会有好心人帮自己的!姚露打开包却又犹豫起来——我一个女孩子,真丢不起这个人啊!
她现在只能想到一个人。
姚露以前还能记得母亲的手机号,特别是在没钱的时候,脑袋里总会不由地闪现出一串数字。但自从认识萧华以后,她便再记不住别的号码了,甚至连她母亲的手机号也记不住了。
姚露走进超市放下提包,准备打电话让母亲来接自己,或者只是让母亲打些钱来接自己。她把仅有的一块钱递给店里的老板,然后提起电话机。她皱着眉头,凭借着似乎已经被抹除的记忆开始回忆那串数字。
“老板,你这有充电器吗?”
姚露实在想起来!她想借个充电器给手机充上电。只要手机能开机就行,电费绝对不会亏待了他。
“没有!”
老板——一个上了年纪的白发秃顶老男人——硬生生地说。他瞥了眼姚露,不屑地把头扭到一边,用力地扇着手里的蒲扇。
姚露又皱起眉头,尝试着按下了一组数字:“妈——啊啊,对不起!我打错了!”
“两毛。”老头说完就要找钱给她。
姚露一愣,说自己还没打完。她使了使劲,又按下一组数字。过了良久,电话终于通了!
“喂——谁呀?”
“妈——”
姚露几乎泣不成声!她哽咽着,眼泪瞬间就喷涌而出。
说来也巧,那天姚妈正和同村的石妈在市里超市买衣服。当听见女儿这种近似崩溃的哭声时,姚妈突然就慌了!她丢下石妈,一边安抚女儿让她别动在超市门口等着,一边匆匆地离开超市到路边拦车。
电话挂断,姚露还在擦着眼泪。
“三毛——一共是五毛。”老头放下蒲扇,从桌子下面拉出抽屉,“找你五毛。”
姚露抹干净眼泪,望着门外刺眼的阳光,然后瞥了眼门口的冰箱,依旧泣不成声:
“给我来只冰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