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坐北朝南,青砖素面,本事光绪四年由法国传教土方若望所建,后来又被焚毁,又由法国主教刚刚重建完毕。
教堂的面积很大,两个人走了许久,有些累,便在长椅上坐了下来。
“像我们这样的人,永远也入不了天堂吧。”张显宗望着耶稣的圣像对岳绮罗说道。心里却默默的想,“能这样和她在一起,在哪都是天堂。”
岳绮罗看了看他,淡淡的说,“天堂太远,人间正好。”
张显宗听了以后怔怔的看着她,心里闪过了一万个念头,却又一个都抓不住,她说的,每个字他都听得懂,怎么变成了一句话,他竟有些听不懂了!
他不敢问,他怕又是自己自作多情,可是岳绮罗单薄的声音一直在耳边萦绕不绝——天堂太远,人间正好。
他感觉自己快要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震惊,他张了张嘴,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他想问问她,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可是他不敢,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的懦弱,他也不知道他有什么好怕的。
也罢,或许什么都不说,才会没有那么多的期待,才能让自己继续这样细水长流的活着吧。
入夜的时候,外面下起了滂沱大雨,不断的有碗口粗的小树被风刮断,街上早就已经没了人,这么大的雨,白乌鸦自然是不能再在树上睡,落在了旅馆的屋檐下,两颗黑溜溜的圆眼睛在窗外偷偷看屋里“风景”。
因为下雨,张显宗担心岳绮罗着凉,所以为她倒好了热腾腾的洗脚水驱寒,又怕烫到她细嫩的皮肤,所以贴心试了试水温,才蹲在地上把岳绮罗一双白玉一样的小脚放进水里,问道:“烫不烫?”
岳绮罗轻轻摇了摇头,看着眼前这个人蹲在那里,很有耐心的给自己脚上撩着水,因为是低着头,所以看不见他的表情,只看得他的睫毛一眨一眨,好像一下下的扫在了自己的心上,痒痒的,若有似无,突然有点希望就这样一直下去。
她知道他爱她,捧她在手心里,一丝一发,同她的脚,都是一样的小心翼翼般捧着,仿佛一松手,自己就会掉在地上摔碎一样。
想起彼时在文县,别人都以为诺大的丁宅只有她敢住,实际上她倒是觉得,偌大的丁宅只有他敢来。他为什么敢来,因为她在。别人都怕她,只有他不怕,一个凡夫俗子,不怕她,还爱她,一度让她觉得好笑,又看不起他。
可他现在不是凡夫俗子了,不是了啊!自己竟然一直都没有想过,他也是不死的了!
岳绮罗突然一阵心烦,对着正捧着她的小脚用毛巾细细擦水的张显宗说道,“你去给我弄点吃的。”
张显宗愣了一下——都这么晚了,她突然想吃东西了吗?却温柔的笑了笑,很有耐心的说,“好,想吃什么?”
“人脑。”
岳绮罗直直的看着他的眼睛,她听着窗外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她想从他脸上看到一丝不情愿。
他们早就商定,为了掩人耳目,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会在这里杀人,所以从到了这里她没有再吃过人,何况这里的各色美食吃也吃不完,人脑对她来说也显得没有那么大的诱惑力,这一点她清楚,张显宗也清楚,可她就是想看看张显宗会怎么样。
也许是在预料之外,也许是在预料之中,张显宗并没有犹豫,点了点头,“好,等我一会。”又对窗外暗搓搓的偷看的白乌鸦说,“看够了没有,还不快走。”然后便端起水盆出去了。
岳绮罗一个人呆呆的坐在床上,张显宗带着白乌鸦出去了,去给她弄人脑吃了。她突然觉得这个房间好大,大到无边无际,大到她一个人有些怕,大到她后悔自己这样对他。她看着墙上老式挂钟,表针滴答滴答的不断的转着圈走,不管怎么样兜兜转转,都走不出这个表盘。
大约两刻钟的光景,张显宗一身水汽的回来了,带着一身的血腥气,手里端着个小碗,小心的递给她,看着她吃完,又叮嘱她早点休息,才拿着空碗出去,刚走到门口,却听见岳绮罗声音很轻的叫住了他。
张显宗回过头,发现岳绮罗正低着头,好像十分难以启齿的样子,声音越来越轻:“这么大的雨…..我有些怕…”
听到岳绮罗说的话,张显宗的头皮好像都炸开了一样,手里的碗都有点端不稳了,他斟酌了又斟酌,竟不知道要怎么来回复她,整个人都呆站在那,傻傻的看着她。
见他没有说话,岳绮罗又好像鼓起勇气一样,说道,“你留下来陪我吧,”然后想了想,又加了一句,“等我睡着了你再走。”
张显宗慢慢放下手里的碗,一步一步走到床前,岳绮罗看着他,好像他的每一步,都迈在她的心上,这一段距离,犹如指尖到达心脏。
替她理好被子,张显宗只留了一盏小小的壁灯,轻轻坐在床边,侧倚着床头,看着岳绮罗搂过自己的胳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了眼睛。
明明已经死了,明明已经没有心了,明明已经亲手把心埋在千里之外的文县,张显宗却觉得自己的胸膛里有一颗心快要跳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