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幸福
第二天,初娘子果然就带着姐妹们进了二杨街另一头的翰林府。笔砚阁 www。biyange。com 更多好看小说
二太太一并请侄子侄女们一道到翰林府逛逛——翰林府虽然没有总督府阔大,却也是花园假山,一样不缺,不过这几年两家面和心不和,大太太很少上门拜访,连带着儿女们也就短了走动的脚步。
九哥和大姑爷一早就被大老爷带去张家拜访张唯亭先生,自然没有去。
七娘子也懒怠到翰林府走动。
索性就称了病,“今早起来就觉得胸闷恶心,想是今年热得早,中暑了。”
大太太很当一回事,索性也没有过翰林府,“请医延药,家里没个人照看着怎么行。索性就我在家照应着吧。”
众人就由初娘子领头去了翰林府。
七娘子也就老老实实地躺到了床上,脸冲着床幔出神。
没过多久,欧阳家的弟子就来给七娘子把脉。
欧阳家虽然世代只行医道,但说起架子却丝毫不比杨家小,欧阳老太爷不说,几个老爷、少爷,也不会轻易被这样的小病请动。
“怕是过了暑气,我开几帖药,姑娘若是愿意吃,就吃几贴,不愿意也就罢了。”那弟子也是知情识趣。
七娘子就靠在床边和立夏、白露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又叫她们开了妆匣,拿了大太太给的珠宝赏玩。
吃过午饭,二太太派人传话:侄女们要吃过晚饭才回总督府。
七娘子睡了午觉起来,不见白露,才想起姚妈妈把她接回家去了。
一时又有些扼腕:没能乘姚妈妈来接人的时候,多套套话。
“算了,”她和立夏念叨,“来接人的时候,急着回家和亲人相聚,哪有唠叨的心思。”
立夏只是笑,七娘子又哎呀,“很该给白露几两过节费的。”
“过节费,这名头倒是新鲜。”立夏就念了几遍,“节下的赏赐,官中都有了,您那点银子,还是收着自己用吧——也亏得姑娘想得出这么好听的名目!”
“这你就没见识了吧?”七娘子咯咯地笑起来,“这名目还多了去了,什么过节费、避暑费、车费、话费想得出名目的,都能给你补贴了发银子!”
“什么车费话费,说话也有银子得?”立夏天真无邪地瞪大了眼。
七娘子哈哈大笑,“可不是?说得越多,银子也拿得越多!”
说着,又有些感伤,“费尽心思才进了那么好的地儿,可惜,只呆了几年”
立夏就很听不懂了。
她也没有细问。
像姑娘这样人物,哪里是她能盘根究底的。
“也不知道翰林府大不大。”她和七娘子念叨。
“你不是有个姑妈在翰林府当差?”七娘子问,“过了端午,我也给你半日的假,你回家请姑妈带你到翰林府逛逛也就知道了。”
对这两个大丫环,她是一向公平。
立夏就笑着推辞,“上个月回去过了,再说,白露姐姐也不是白回家探亲的。”
姚妈妈费力巴哈地求了体面,要带白露回家,必然是有她的目的。白露也有几分出公差的味道。
七娘子白了立夏一眼,罕见地露出了小女儿的刁蛮,“傻丫头,叫你去翰林府逛逛,难道就不是出公差了?”
立夏顿时面露恍然,唯唯应是。
又好奇,“姑娘想知道翰林府的布置,怎么不亲自去逛一逛?”
立夏是个好孩子,也很聪明,可惜,有时候心眼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我去能看着什么。”她叹了一口气,“人家一看我是这边府上的小姐,还有什么话敢说?只有你去,看到的才是真正的翰林府。”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要不是这次姚妈妈接了白露回家,七娘子也想不到让立夏进翰林府看看情况。
在宅斗上,她毕竟经验尚浅,很多事都只是被动在应付,没有主动出击的概念。
立夏恍然大悟。
“姑娘教训得是。”她肃然点头,又崇敬起来,“姑娘真是就没有什么能难倒您!”
七娘子微微一笑,却也没有多少自得之色。
这群古代贵妇、贵女,没有生活压力,也没有正常的男女交往,一言一行,都受到礼教的限制。
也只好把心思放在钩心斗角上了。
以她多年的生活经验,一旦穿越进了这具躯体,多年修行,也不过是勉强不落下风而已。
现代人的心机和古代人相比,根本算不了什么。
这座精美雅致的百芳园,既是这些太太、姨娘、小姐的家,也是她们的职场和战场。
要一路血腥厮杀,才能如初娘子一样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也不知道这个俨然修炼有成的长姐,会给府中的微妙局势带来怎样的变化。
吃过了晚饭,白露又被姚妈妈送回了西偏院。
七娘子连忙披衣起身,亲自把姚妈妈让到西里间,两人对坐着吃茶。
“今天怠慢了,没能陪大姐姐游园。”礼多人不怪。
姚妈妈对七娘子的态度明显地恭敬整肃了起来。“这是哪里话,您可千万别这么客气。”
她含笑瞅着七娘子,“都是在正院养活的庶女初娘子面上不显,心底是极疼爱您的!得闲了常和我念叨,也不知道您在西偏院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什么闲气!”
七娘子不会不信这话,却也不会当真。
杨家人的善意都是有条件的,条件不到,睬你都懒。
就好像当时的大姨娘和五姨娘,如果她举止不得体,行为不稳重,恐怕这两个姨娘也不会对她释出善意。
她笑了笑,“大姐姐心慈。”便低头吹茶。
姚妈妈眼底掠过了一抹惊异。
没想到这个七娘子,年纪小小,却这样滴水不漏。
“白露没给您添麻烦吧?”换了个话题,“她父亲母亲托我向您问好,听说您爱吃糟笋、糟鱼,这就精心糟了一坛子,才让小幺儿放到了白露屋里。”
七娘子连忙谢过了姚妈妈。
糟物就是吃个新鲜,恐怕是昨晚准了白露的假,姚家人赶着现糟出来送礼的。
她就想到了立夏家里送来的玫瑰腐乳。
谁说内院不是职场?
两人又说了些闲话,七娘子忍不住就问起了初娘子,“大姐姐在李家还好吧,这次生了女儿,没受什么”
姚妈妈哪里还不懂七娘子的意思?
乡下人家,越发的重男轻女,第一胎是女儿,难免招致婆家微词。
“嗐。”她情不自禁,春风满面。
只是这一个表情,就说明了初娘子在李家的体面。
“公公婆婆简直要把初娘子看得比亲生女儿还亲,哪里会说什么重话恨不得比生个大胖小子还高兴!”就絮絮叨叨地诉说起了李家对初娘子的周到。“小姑子特地到佛前跪了三天,求了平安符来给囡囡系在脖子上,保佑她平安康健”
七娘子听得很用心。
脸上有掩不住的羡慕。
姚妈妈看在眼里,对七娘子倒是多了几分亲切。
在正院养活的庶女,图的还不就是门好亲事?
七娘子小小年纪,倒是通透。
她就起身告辞,“也出来一天了,初娘子恐怕要哄小囡囡入睡姑爷读书辛苦,族里就没有一个出仕的长辈,和娘家隔得又远”
七娘子就笑着把她送出了门槛。
立夏一脸的似懂非懂。
七娘子看见了,就一阵好笑。
和姚妈妈的这一番话,旨在互相试探。
姚妈妈一开始只想着探她的底。却不想露出初娘子的来意。
终于还是忍不住露了露初娘子的来意。
和娘家隔得远,要借娘家的势就有些不大容易,大太太日理万机,久而久之,恐怕对初娘子的宠爱也就淡忘了。
大太太的为人,七娘子还看得不透彻吗?
只看九哥受伤一事,就知道她对庶女,终究不过是面子情。
初娘子要维系大太太对她的宠爱,也不能光靠给娘家送东西。
李家又不是豪门巨富,哪有那么多稀罕玩意送进娘家?
自然只能找一个人在大太太身边常常提着自己,不让自己被淡忘掉。
正院能帮上她这个忙的也就只有七娘子了——都是庶女,能体会到庶女的难处。
姚妈妈几次上门,恐怕是来摸七娘子的斤两,多于探望白露。否则去年端午,怎么就不见和白露叙旧了?
不过,交易嘛,总是有来有往。
就看初娘子打算摆出什么筹码了。
初娘子也在灯下兴致盎然地听着姚妈妈的回报。
“这个七娘子,倒真不是简单角色。”她对着明晃晃的玻璃镜,拆卸着头上的八宝髻,“回头记得提醒我,和娘再讨几面镜子,小囡囡一出生,这镜子就不够使了。”
姚妈妈就满面是笑地点了头,附和,“小小年纪,倒是和您当年一样机灵。”
“我看比我机灵!”初娘子顿住了手,对着镜子打量着自己的容颜,“就是太机灵了,看着才不显机灵。”
她就自失地笑了笑,“乡下住久了,看这个小孩子,都有几分深不可测!”
姚妈妈就陪着初娘子笑了起来。
心底却在咂摸和七娘子的几次对话。
还真有几分深不见底的样子
“她是个聪明人,那自然最好。”初娘子挑了细粉,细细地揉在鸭蛋一样腻白的双颊上,“这几年府里是肯定不会太平的,她要少了几分厉害,还真镇不住这场子!”
姚妈妈这几天在下人堆里打滚,小道消息听了不少,上层人士的想法却是一抹黑,忙虚心请教,“这又怎么说?底下人却都说,府里要比原来更太平了。”
初娘子就对着镜子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
“承蒙老爷看得起我们大姑爷,私底下对大姑爷透出,想把他引介到张唯亭先生座下还嘱咐他到时候回家不要声张封家案首的事。”她拧开了花露瓶子,懒洋洋地洒了几滴进衣领,“外院全是老爷的人,把消息瞒得风雨不透,太太竟是如死人一般,半点都不知道。”
老爷已经开始提拔封家了!
姚妈妈就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又怎么瞒得下去!”她也有几分疑惑,“这银花案首的名头,太太是一点没有听说?”
“通不过是传了几个月,太太的心思,也不在这事上头。”初娘子又自失笑,“也不知道二婶给她吃了什么迷魂药,还重新动起了过继的念头,说是今年下半年想把两个侄子接回来冷眼考量考量,若是人品比九哥更敦厚,或许就过继进来给九哥做伴”
姚妈妈吓得简直站都站不稳了。
这两个消息,不论哪一个都能在府里掀起腥风血雨。
也没有哪一个可能长长久久的瞒下去。
封家人既然进了张唯亭先生座下,又是少年案首,中举人,那是迟早的事。
看在大老爷和张唯亭的面子上,名次也不会太低的,说不准就是个解元。
秀才案首,不算稀奇。
解元的名字大太太总听得到了吧?
这一听姓封,顺藤摸瓜那么一查,还有什么查不出来的?
饶是不知道的时候,都还嫌九哥和她不齐心,都想得到半路过继个侄子来调教。
这要是知道了还了得?府里恐怕都要被大太太翻过来了。
再说过继的事
大老爷只要没有疯,都不会过继个侄子进家门。
九哥没出生的时候,大太太几次想松口,都被大老爷顶回去了。
逼得急了,甚至还和本家联系上了。想要在族里暗暗留意些命苦的孤儿
大老爷和本家之间的恩怨,姚妈妈又哪里不清楚。
就算九哥夭折,大老爷都不会过继亲侄子!
大太太的这想头哪怕只是被大老爷猜出了一点影子,立刻就又是一场风暴。
“四姨娘恐怕要重新起来了!”姚妈妈脱口而出。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要不是大太太娘家势大,大老爷又和本家闹翻了,也不会死命抬举起四姨娘。
两夫妻要是再闹得势同水火,四姨娘只怕要更得宠了。
初娘子哈哈大笑。
“四姨娘也有自己的心思嘛。”她的语调很轻松,“她又不傻,一个姨娘,还能翻了天去?老爷要用她气太太,那是老爷的事,她未必会听命!”
姚妈妈就很有些不懂了。
“现在她想的,就是三妹和四妹的亲事可你看这府里的老爷太太,有哪一个是会如了她的意,给她们顺顺当当地找两门好亲事的?”
大太太自不必提,大老爷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宠爱四房,为的就是遏制大太太。
如果四姨娘不听话,他也自然会以亲事来挟制四姨娘。
再说,这官宦人家,儿女的亲事,从来也都不简单当年大太太嫁进杨家,又岂是心甘情愿?
姚妈妈扶额,“这在余杭住久了,竟是忘了府里的三国鼎立!真真是费脑筋!”
“这就费脑筋了?”初娘子梳理起秀发,“大姑爷和九哥在张先生府里遇见了封案首,小祖宗可是一点讶异都没有”
姚妈妈和九哥也不是没有相处过。
这孩子可不是能藏住惊讶的性子。
见到封家少爷,一点讶异都没有,那就是已经见过几次了?
却和大老爷一起瞒着大太太
才这么点大,就懂得瞒着嫡母,扶持生母娘家了。
“再有五妹那个炮仗,七妹这一个深潭接下去这几年,家里不热闹怎么办?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初娘子就站起身,漫不经心地议论,“还有二叔二婶这对臭不要脸的老不死虎视眈眈,不热闹,那是谁都不会答应的!”
姚妈妈已经被闹得头晕目眩了。
看着初娘子要往内室走,她忙追着问了一句。
“那您、那您还真打算听了二房的话,跟二老爷亲近呀?”
初娘子和二太太关系一向不佳。
两房势同水火的那几年,二太太没有少在初娘子手上吃亏。
如今这一回来,二太太却是殷勤得不得了谁都知道这里面有鬼了。
初娘子脚步不停,一边和姚妈妈说话一边进了卧房。
“所以说,我一向佩服二婶,不要脸也不要脸得坦荡荡,又总是那么干脆。”
李意兴伏在枕上,已是打起了震天的呼噜,手里还握了半卷书。
“难得二叔舍得提携后辈,我怎么好意思说不?”初娘子就望着夫婿,降低了音量。“她指望从我这捞好处,那却是不能九哥这孩子机灵聪慧,我还指望他护着大姑爷,怎能让她如愿?”
姚妈妈就痛苦地问,“那咱们该怎么怎么”
她却是说不下去了。
这千头万绪的,就连该怎么梳理清楚里头的利害关系,姚妈妈都没个思路。
初娘子慢慢地坐到李意兴身边,心不在焉地哼了一声。
“这就要看七妹的了。”她垂下眼,示意姚妈妈退出卧房。“也只能看她的了我一个出嫁的女儿,又能做什么?”姚妈妈只好住了嘴,垂手退出了卧房。
李意兴缓缓睁开眼,朴实的脸上,一片迷茫。
“你们在说什么。”他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语调朦胧。
初娘子眼底只有温柔。“你不懂的事!”
李意兴也就不再问,往里挪了一个身位,让初娘子上床。
“我们什么时候回余杭啊?”他的声音闷在被子里,有些模糊,带着淡淡的委屈。
“想家啦?”初娘子就靠在了李意兴坚实的臂膀上。
“嗯!”应得又快又急。
和小孩子一样,心事藏都藏不住
“我也想余杭了。”初娘子就悄悄在李意兴耳边回答。“我还想你了!”
李意兴翻了个身,纳闷地望着妻子,“傻娘鱼,我不就在你身边?”
初娘子就咬住唇,慢慢地、一颗一颗地解开了衣领上的盘扣。
李意兴傻傻地望着她,不由自主长大了嘴巴。
眼里的惊喜与惊艳,就像是最有力的夸奖,让初娘子一下美成了天仙。
总督府里永远都甩不掉的阴霾,就渐渐地退出了卧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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