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牙子想的是作长久生意,这个丫头不好出脱,破了身子也卖不出价钱去,虽因时日尚浅,孔还未开,倒也能骗得人一时,充作处子给卖了,可万一闹了来,砸的是她自个儿的招牌。
人牙子倒不觉得麻烦,再卖一回又是多一回的钱钞,当官牙这些年,这点门路总是有的,再不济,还送到教坊司去。
纪舜华便是这时候上了门,既上来了,断没有叫他再走脱的道理,公子哥儿们爱的就是这一套,她把空院子典给纪舜华,可不一回买断了,一月总要三五两银子,这小丫头又要开销,再给她配一个小大姐使,人还从她这里买,这一笔,她赚的可不是二三十两的银子了。
纪舜华是赎了人才想往后该怎么办的,黄氏是断不会容她的,都把她发卖出来了,再带回去,也不是在救她,黄氏这一回哪里还会轻易卖了她就算的。
黄氏实是不想留她的,可无奈何她的身份是官奴,原来无人过问也就罢了,纪怀信跟曾氏都知道了,她就是想干点什么也不能够,把她发还回去,算是出一口气,可饶是这样,也还是恨得心口直抽抽。
原是给纪舜英挖的坑,想着把他埋里头,既离间了那个没过门的活土匪,又叫他失了纪氏的心,哪曾想到自家儿子倒成了填坑的,叫这么个丫头给算计了。
她眼见得纪舜华不吵不闹,先还想着要狠狠发落儿子一回,必得叫他受些教训,往后院子里头的丫头再不许他沾,好容易亲事有些眉目了,可不能在这节骨眼上闹出难看来。
哪知道纪舜英一言不发,问过了那一回,就再不曾提起来过,好似全忘了还有青梅这个人,黄氏又觉得这是她打了儿子,儿子伤了心的缘故,又转过头来安慰起他来:“便是你中意,等结了亲,再抬起来就是,这时节可再不许。”
说的也还是诳他的话,等他结了亲,青梅说不得成了老梅子了,便拉到他跟前来,他认不出来,更别说还念着她,要抬她当通房当妾了。
黄氏自觉亏待了儿子,看他这样乖觉,倒舍不得他了,她舍不得儿子,就是给他好吃的好玩的,年岁越大,越不知道补些什么给他了,便给他银子花用。
纪舜英那头的月例早早就给停了,纪舜华这头却是一月十两银子的开销,她宁肯抠克了家里的用度,也绝计不亏待了儿子。
来钱这样容易,纪舜华手头一向散漫的很,一时拿出二十两银子来,就是东拼西凑,里头一半儿还是问学里同窗借来的。
黄氏拿了钱来,可不正中的他的下怀,他实也不知道这个姑娘该怎么办,说她可怜她确是可怜的,可他也不能逆了黄氏纪怀信的意思,真把她抬起来当通房。
就连人牙子说在外头养着她,他先头也再想不着,可他却是青梅唯一的指望了,要是连纪舜华都不肯要她,她眼前就吸一条死路。
进了人牙子家里一天,她眼睛看着井台,腰上系的罗带,无奈自家一个不得空闲,人牙子的小女儿对她是跟进跟出,看管着她不得片刻自由,她只想好了,若真卖到下贱地方去,立时就去死。
落到这境地了,前尘往事都是空,她还曾求告过人牙子,叫她去见一见嫡母,她是叫娘家赎回去的,叫了她十几年的母亲,看看她肯不肯救她一救。
人牙子差点儿啐了她一脸:“你还当你是小姐,那个是太太呢,我实话可告诉你,她自个儿都落到尼痷里去了,保你,保你做小尼姑!”
她这个年纪,死了丈夫死了儿子,顷刻间家就散了,还能有什么出路,能去尼痷还是家里有个亲兄弟在,一年施给痷堂多少银子,叫她就在痷堂里了却此生。
她自身都难保,怎么有余力再来替青梅操心,青梅自家也知道,跟着纪舜华是唯一出路,见着他就扯了他的裤管哀哀哭个不住,她想要的不过一条活路。
纪舜华也确是可怜的她的,听说有办法安置她,破费些银子把人安在小院子里头,浅浅一间屋一间厨房,院里一个井台,又花了三两银子,买了个乡下的大脚丫头陪着她。
那人牙子,倒是寻了些标志的丫头出来,青梅却独挑中了她,看她手脚粗大给干活,嗓门也大,往后一处总有些胆气壮的好支门户。
她自家知道外室是个什么身份,可她是差点进了鬼门关的,能有个容易身的地方已经是前世修来的,他来就是爷,安排吃食住宿都是她该干的,纪舜华还给了她银子,让她置办东西。
院门一关,就只有她跟那大脚丫头在,问一声名字就叫大丫,她也不改了,差了她出去问问四邻何处有接活计帮补家计的,总不能就巴望着纪舜华过活。
这么个小院子,先是置下了锅碗,再买了笤帚,大丫还学着样儿淘井水,除了纪舜华来时,差了她去买甜井水来,平日里她们能讲究就讲究,连着肉腥也不见,接了针线活计,竟也慢慢立了起来,勉强能够度日了。
中秋节一过,明湘出嫁的日子就近在眼前了,小香洲里各处都挂了红绸贴得喜字,栏杆窗户连着廊下摆的花盆也去了素色花朵,全换了大红的花儿。
池塘里残荷枯叶俱叫婆子坐了窄舟剪了去,前□□院楼阁因着明潼出嫁前都漆红粉白过一回,只把漏雨处补上些,屋子就算修整好了。
纪氏怕那一日人多事杂,两个姑娘一个院子,总有不方便的时候,便想着叫明沅先挪出来。院子里屋子都是满的,只苏姨娘跟明潼的院子空着,明潼的院子还是她旧年在家时的模样,半点没有改动过,连里头的摆设用具小丫头也是日日除尘洒扫的。
纪氏说安排屋子,情想了一回,要把明沅安排到苏姨娘的院子里去,叫纪氏驳了,在正房里头理出一间屋子来,让明沅先对付两日,身边就跟着采菽采苓两个,调了九红几个到明湘那儿帮手。
后罩房是澄哥儿小时候睡的,明沅住便显得浅窄了些,两个丫头没地儿呆,采菽跟姐姐挤一个被窝,采苓就在地上打地铺。
“先委屈你,也只这么几日。”纪氏吃着明沅亲手炖的燕窝,才咽了两口就不吃了,把银勺子一放,微拧起眉头来。
明潼这胎都过了时候,竟还沒个生产的迹象,这会儿还不曾没发动,算着日子都晚了两天,她上一胎不安稳,到这一胎纪氏悬着心恨不得日日捧在手上看着,虽说也有晚上些日子的,可轮到明潼,纪氏怎么不挂心。
明沅知道关窍,宽慰她一句:“太太且安安心,老话说了,晚来的才是贵人呢。”一面说一面剥开个红白软子大石榴,拿指甲挑开膜衣,小银勺子剖下石榴籽儿来,盛到琉璃碟子上头,往纪氏面前送。
纪氏听了就笑一声:“你才多大,又能知道几句老话了。”她话音才落,一屋子丫头凑趣儿:“可不是这么说的,晚上三日两日,那都是有说头的。”
把纪氏说的松了眉头,想着晚来的大多是儿子,这胎若真是个儿子,往后明潼也不怕婆母再挑了理去,到底放心不下,又派人套了车,叫管事婆子去文定侯府上,见一见喜姑姑。
明潼这一胎是事事小心的,快到产期就请了御医来,摸了脉算了日子,不像是发动的模样,又请了产婆稳婆,摸肚子摸骨头,明潼由着她们摆布,却只说好生养着,还没到时候,明沅见纪氏又派人去便道:“许是在肚里头呆舒服了,叫三姐姐走动走动,说不准它就急了,肯出来了。”
纪氏又是一声笑:“看你说的这孩子话,她就怕生时无力,天天动腿,这还不出来,还没长熟。”
喜姑姑那儿回话也是一切安好,纪氏还不知郑家出了事,明潼不许她告诉纪氏,等生下了孩子,再告诉纪氏:“别叫娘操心,且还没到时候。”
郑衍很到外头祭了曹震几回,中元节的时候还给他化了纸钱,悄摸请了和尚念几卷经,明潼上回那么个冷模样,叫他寒了心,当着她的面就说她狠心,连着她要生产,也不怎么往后头来。
郑辰知道他去给曹震烧线念经做了一场法事,气的差点儿又拿茶浇他:“这会儿他又是好人了?家里若不是为着他办的糊涂事,何至于就成了这样!”
首当其中的就是郑辰,她的嫁妆也全填补了进去,好好一份嫁妆,总也有两万两,虽是算上田地铺子的,可拿出去也很能看,不独嫁的人飞了,连嫁妆也跟着一齐没了。
明潼如今走几步就要歇一下,拉了郑辰的手:“好妹妹,总算田地还在,这东西能生钱,你哥哥办的事儿到我口里也说不出夸他的话来,你可得醒着神,万不能叫娘,把该给你的又叫他胡乱拿了去。”
郑辰经得曹震一事,很把明潼的话放在心上,听见她确是为着她着想,红了眼圈落下泪来,心里想告诉明潼,郑夫人已经打起了她嫁妆的念头,她便是再贪小些,也知道这事儿作不得,只当颜家是商户不成?欺负了也没人出头?成王可是又打了一场胜仗了。
可看着明潼,这话怎么也说不出口来,那总归是亲娘,抿了嘴儿道:“嫂嫂还是多歇歇,生了孩子最要紧的就是保养了。”
明潼听其言观其色,就知道郑辰是话里有话,笑着拍她一下,心里也怕这孩子不出来,太医天天上门,若再不发动,就要吃催产的药了。
且喜就在明湘前婚的前一夜里,她吃了一碗冷泉面,肚了就忽的疼起来,她这一胎不能算是头胎,前头那一个也是挣扎着生下来的,这回倒比之前生的顺利。
九月十八的正日子,明潼生下个男孩儿来。